书城历史捺钵王朝之辽圣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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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鼎盛婚礼

“皇后,哪个皇后?”

隆庆一惊,桶边伸张开的胳膊猛地放下,扭转过头来,四溅的水花扑上迟娘的脸。她笑道:

“还有哪个皇后,萧菩萨哥呗。”

“她的儿子年初生的,还不到一岁。哪天死的,怎么死的?”

“就是三天之前。所以我说太后和丞相现在顾不上什么遂城,都被这件事搅得昏了头。皇后伤心得快要疯了,哭得只剩下半条命,皇帝日夜守着哄着,不知是真的心疼皇后和儿子还是做样子给太后和丞相看呢。要是知道怎么死的就不用这样天翻地覆地追查了。其实就是受了凉,咳嗽引发肺气,发热而死。可是好好的,那么多嬷嬷宫女伺候着,怎么就着凉了呢?这事太奇怪了。所以太后大怒,把所有伺候小皇子的人都抓了起来进行拷问。最后说是夜里值守的嬷嬷、宫女睡着了,秋夜风寒,婴儿踢了被子没有人发现。可是太后不信。那几天值夜的嬷嬷、宫女们受了所有的酷刑,直到打死也没有审出名堂。抓起来的人都被判打一百大板,有的打死了,没死的也只剩下一口气,都被抬出宫去,扔到野地里听天由命。”

“哼,这也有些过分,不怕给皇后招怨吗。小孩子生病夭折不少见,别说弱不禁风的婴儿了。上一次佛宝奴养到十岁,死了不就死了。说是出痘,可是要想做成个大案,查查怎么招上的痘,也可以兴起大狱。结果不过把几个嬷嬷宫女打了一顿赶出宫去了事。”

“说的是呢,都说要不是韩德让得宠,一个婴儿的命哪里有这么金贵。”

隆庆撇撇嘴,哼哼冷笑道:

“姐姐一定开心死了。”

“长公主天天去安慰太后和皇后呢。还有那个萧婉,孱孱弱弱可怜兮兮的,还要去致哀,菩萨哥不见,太后当然拒绝。人们背后都说废后脱不了干系。无头案就看谁最得益,多半就是谁干的。可是没有证据,倒也没有把她怎样。”

隆庆恢复了放松的心情和姿势,捉住迟娘柔若无骨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又让它滑向小腹,闭着眼睛喃喃道:

“一出好戏,慢慢看着就是。来,揉揉这儿,打仗的时候一到夜里就想你。”

迟娘伸出湿漉漉的手戳了一下丈夫的后脑勺,笑嗔道:

“急什么,晚上有的是时间,这么一会儿都等不了!还有一件事要说给你听呢。旁边的统军使府最近有些蹊跷。咱们的人说,里面住进了七八个西北来的年轻人。在一个小院里,有人看着不许他们出来,天天好吃好喝招待着。你说会是什么人呢?为什么鬼鬼祟祟的见不得人呢?”

南京留守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掌握着最少五万常备兵马。到了备战紧张的时候,南京驻军还远远不止此数。可是朝廷有意分权,南京还设有一个统军使的职位,那才是直接掌管军队的人。所有的南京留守必须将统军使变成自己的心腹,才算真正控制了军权。因此现任南京统军使萧挞凛是耶律隆庆最在意的人之一。他千方百计笼络这个属下,可是老将却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一直对他若即若离。隆庆只能派人盯紧他,生怕这个老狐狸搞什么不利自己的名堂。一听这话,隆庆立刻丢了旖念,扭过头睁圆了眼睛看着迟娘道:

“会不会是他家的亲戚?怎么知道是西北来的?”

“要是亲戚怎么会不让出门?而且连府中的下人都防着,只许几个人接触,咱们的人想进去都进不去。他们是见到这些人的马都是西北战马,才知道是那里来的。”

“西北?老家伙是西北出来的,是不是故旧部下来看他,这也没什么稀奇。”

“也许吧,那也用不着这么鬼鬼祟祟的啊。虽是不许他们出来,也不让府外的人进去,可是哪里看得了那么严。里面有人偷偷递出纸条,外面也有人溜进去看他们。你猜溜进去的人是谁?居然有一个是皇上身边的侍卫,耶律休哥的小儿子耶律高九。”

“这可有意思了,西北来人,偷偷会见皇帝的侍卫。让人盯紧点,看看是搞什么名堂。萧挞凛是母后的人,我不想得罪他,可是我必须知道他背着我在做什么。”

延芳淀的深秋景色美得让人迷醉。虽然枝头凋零瑟瑟寒凉,然它就像高远天穹下表情寥落的迟暮美人依旧风情万种。草地铺满五彩斑斓的落叶,绚丽得赛过似锦繁花。花园里、廊庑下五颜六色的秋菊次第绽放。园林深处的青松翠柏和西北的连绵燕山遥相呼应连成一色。

朝阳照得一座金色的葫芦顶发出刺目的光芒,帷幕中传出细若游丝的哭泣,帐外宫女内侍们一个个面带戚容垂首而立,连呼吸都屏住声气。

“皇后,朕一下朝就来看你了。你怎么又哭了。御医说不能再伤心,这样下去身体就难以恢复了。”

耶律隆绪坐在床边,萧菩萨哥身上盖着厚厚的丝被,只露出一张苍白如纸的脸。往日的如花似玉变得干瘦憔悴,好像一下苍老了十岁。泪水从深陷的眼窝里汩汩流淌而出,就像一口淘干了的井底渗出的水。脸上没有脂粉,雪白的肌肤变得透明,没有一点血色。她的眼睛瞪着帐顶,灰白的嘴唇微微蠕动。隆绪俯下身子将耳朵贴近,只听她喃喃说道:

“我的儿子呢,把他抱给我。”

隆绪摇摇头,道:

“他不在了,你别伤心了,养好身子,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女人瞪向他,伸出一双干枯的手扯住他的衣袖,用足了微弱的力气摇晃着,拼命叫道:

“我只要我的宗永,你给我抱来!你给我啊!”

萧燕燕从外面进来,大步走到床边,让隆绪起来,自己坐到他的位置上。她抱住菩萨哥的头靠在自己胸前,轻轻拍着,摇晃着像哄婴儿似地说道:

“我的儿,可怜的孩子,宗永本是佛祖身边的童子,他来人间看看就被佛祖领走了。他现在正在天上看着你,保佑你呢。别哭了,养好了身子,你还会有儿子、女儿,你一定会儿女成群的。”

“姑姑,姑姑,我什么也不要,我只要我的宗永!”

菩萨哥伏在燕燕的胸前呜呜痛哭,燕燕的脸上眼中漾满和煦痛惜。等菩萨哥哭累了,没有了声息,燕燕在宫女的帮助下,将她放平到床上,细细地掩了被角,站起身,走到外帐。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对跟着走出来的皇帝说道:

“菩萨哥太可怜了,父母都不在,儿子又死了,现在你是她最亲的人,要好好陪着她。等她再有了孩子,心里的伤才会好。你明白吗?”

“是的,母后放心,儿子一定好好待她。”

接下来的几个月,皇帝过上了平民似的一夫一妻的生活。每天处理公事之外就是回家和妻子二人相对。自从萧菩萨哥进宫,六宫粉黛早就越来越清闲,这下更是难得见皇帝一面了。冬去春来,当绿满枝头花香四溢的时候,古往今来最万能的神医--时间治好了皇后的病。但其实更有神力的医生不是时间而是皇帝,在皇帝温柔体贴的陪伴下皇后又怀孕了。她终于从丧子之痛中摆脱出来,延芳淀的凤帐之中又传出笑声。菩萨哥毕竟只有二十二岁,生命之树年轻,花落花开,只要雨露阳光充足,还会开枝散叶。

当天空的阴霾逐渐消散,捺钵大营的气氛恢复正常,长公主适时地操办起女儿的婚礼。

这一天,春光明媚丽日当空,乳燕呢喃黄莺啾啾,熏风吹开了庭院中的姹紫嫣红。阔大豪华的梁国王府邸张灯结彩鼓乐喧阗,人声鼎沸冠盖云集,王府主人耶律隆庆迎娶外甥女的大婚典礼隆重举行。

契丹实行严格的异姓婚制,为了遵守这个规矩皇族和国舅族才冠以姓氏。异姓婚中舅舅娶外甥女是受到祝福的佳配良缘,然而当朝太后的儿子迎娶太后的外孙女这样高规格的联姻却难得一见,已经几十年都没有过了。今天这场婚礼的光彩绚丽恰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仅次于皇帝的大婚了。太后、皇帝、皇后、大丞相悉数光临,高官显贵簪缨豪族自然更是谁也不甘落下。王府内外车如流水马如龙,欢声笑语直上云霄,贺礼堆得像小山一样。

一切前奏如礼如仪,送礼受礼、唱贺答诺、各就各位。梁国王成群的嫔妾儿女们也都羞羞怯怯地露了面,给年轻的新娘磕头,给太后和皇帝行礼,然后就退到内院之中旁观丈夫和父亲的大婚。

典礼终于进入到了最高潮。耶律隆庆喜气洋洋地牵着红盖头掩面的新娘来到主帐之中。隆庆今年三十岁,正是风华鼎盛青春勃发的华年。他头戴金丝双翅玉幞头,身穿大红团锦洒银袍,面色红润,神采飞扬,如玉树临风卓拔英挺。正值二八花信之年的新娘虽被红绸盖头,却见合体的猩红孔雀锦纹袍衬出风姿绰约的身段,锦袍上盛开着娇艳的牡丹花,裙底滚动着珍珠漾动的云彩,袅袅娜娜如同不见巫山只见云的碧霞仙子。

主持过皇帝大婚的宣徽院礼仪官扬着清亮的嗓音宣道:

“新人一拜天地。”

新郎和新娘跪下,朝着礼案上的天地神主磕了三个头。

“二拜父母。”

新郎和新娘转向紫檀雕花礼案两边坐着的人。这是当朝最尊贵的家长了,新郎的母亲是太后萧燕燕,皇帝耶律隆绪和皇后萧菩萨哥坐在太后的侧面。长兄为父,何况这位长兄还是万乘之尊的天子。新娘的父母是萧继远和齐国长公主。二位新人朝太后和皇帝、皇后恭恭敬敬拜了三拜,又朝萧继远和齐国同样三拜。

“夫妻对拜。”

耶律隆庆和萧玫挪了挪膝盖,相对而跪,俯身磕头。隆庆悄悄伸出手捉住红毹绣毯上那对白腻可爱的柔荑,嘻嘻笑着小声道:

“娘子,一会儿你可要沉住气,别吓着啊。”

萧玫在盖头下羞得满脸通红,缩回手啐道:

“要死了,满口胡吣!”

离得近的人都听见了,不禁掩口而笑。正在这时,却听帐外腾起一阵喧嚣,脚步如雨,喊杀声声。耶律隆庆蹭地跳将起来,一把扯下头上的金翅帽惯到地上,转身就往帐外冲去。萧继远顾不上摘帽子,穿着锦袍紧随其后。萧玫一屁股坐到红毯上,盖头掉在一边,露出一张花容失色的苍白面孔。齐国黑着脸跺脚骂道:

“死鬼!这个时候跑了,是要逃婚么!”

萧燕燕一脸镇定,对旁边的皇帝、皇后道:

“别慌,只是几个蟊贼想要造反,朝廷早就布下天罗地网。菩萨哥,我的儿,快过来坐到姑姑身边。叫你别来你非要来,可别惊到肚子里的孩子。”

耶律隆绪大惊失色,脸白得像天上的云翳。不是听到有人造反,而是得知朝廷已经布下天罗地网,看到隆庆和继远有备而去,而自己身为皇帝却被蒙在鼓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