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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吻与伤(中)

在等待酒女送酒过来的间隙,连静不由得思绪大乱,猜测着跟踪他的那个少女十分可疑的身份。她可能是金禅派出来的女密探,来探查连静此次入京的目的,但是转念一想,似乎又不合逻辑,连静现在只是一名酒鬼剑客而已,甚至还没有表现出接近金禅的企图,金禅又岂会如此在意他的行踪呢?那么这个女孩儿很可能就是慕容莲城派出来的,不管是协助连静的行动也好、还是监视连静的所作所为也罢,很可能要将连静的一举一动都记录在案,然后汇报给慕容莲城。为何慕容莲城事先不言明会有这么一个人物存在?这么做岂不是增加了行动暴露的风险?又或许她根本就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只是京城某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忽然对连静这个奇怪的剑客感觉到一丝半点的好奇而已吧。

正当连静陷入摇摆不定的玄想之中时,滑门突然拉开,酒女端着酒盘进来,却见正是那可疑的少女。连静不禁眼色一颤,心想这丫头胆子倒是不小,竟然直接闯进来了。

稍早一刻前,蓝蓝一路跟踪连静到了大街之上,发现他拿起一本诗集来看,竟是一本太白诗集,然后但见连静走进了剑雨楼,于是亦跟随进来。她也不知道为何要一直跟踪连静,可能是很好奇的想看见他的脸,看是否还如档案肖像之中一样英俊,又或者是想和他说上两句话,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跟人家打招呼。蓝蓝心想人家既然是江湖剑客,就应该以江湖中人的方式相识,但是江湖中人的行事方式究竟是什么样子,她也无从知晓了。

蓝蓝在厢房之间寻找着连静的身影,透过门缝看见的却是莺莺燕燕、卿卿我我,后来发现一个酒女端着一壶酒走过来,于是拦下问她送给哪间厢房的客人。酒女便转眼朝前面的厢房盯了一眼,于是蓝蓝向她道:“那里面是我的朋友,我自己送过去好了。”说着便从酒女手中接过盘子,顺手塞给她一点儿碎银,然后摆头示意让她离开。蓝蓝手中端着一壶酒,用靴尖儿拨开滑门,径直走入厢房,放下酒壶的时候,忍不住抬头看了连静一眼。看见连静的那张脸孔之后,结果令蓝蓝大感失望,那人脸上爬着两道虫子也似的疤痕,眼神松散透着几分醉态,简直一副颓废落魄的模样,早已不见了肖像中的英俊气质。

蓝蓝匆匆瞄了一眼连静,放下酒壶,转身正要离开,忽被连静叫住,“等一下!”蓝蓝不由得心头一惊,却听连静又道:“你还没有收酒钱呢。”

蓝蓝“哦”了一声,又转身回来,心想真是该死,她完全不知道这一壶酒该收人家多少钱,于是愣了一会儿,方道:“客官,你自己看着给吧。”

连静不禁笑了,皱眉盯了一会儿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拿出一点儿碎银放在酒壶旁。蓝蓝连忙俯身拿了碎银,却听连静又问道:“你是新来的?”

“我是新来的,有什么不对吗?”

“你要为客人斟酒,这点儿规矩都不懂?”

蓝蓝又“哦”了一声,于是俯身拿起酒壶,但见连静将酒杯拿在手中,于是便往酒杯里斟了一杯酒,心想只是斟酒而已,还好连静没有要求她像隔壁屋里的侍女那样坐下来陪他喝酒。斟完酒之后,蓝蓝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出去了。”

连静轻轻点头,直等到少女离开房间,他的目光一直盯着手中那一杯酒,最终却放下没有喝。他方才对那少女一番言语试探之后,感觉思绪越发缭乱了。这女孩儿如果是想接近连静身边、窥探他心中的秘密,却为何显不出一丁点儿的心机呢?她方才的几句对话分明就像是一个措手不及的孩子而已,那么她跟踪连静的目的又何在呢?又或者这正是她的高明之处,装作一副单纯朦胧的样子,然后再一步一步慢慢靠近连静,夺取他的信任。这种更无稽怪诞的玄想又让连静陷入更深邃的迷茫之中。但是他并没有给女孩儿这样的机会,他起身推开窗户,向窗外看了一眼,然后爬窗户溜了出去,即刻离开京师。

连静买了一匹快马,踏着积雪一路南下狂奔,连饭也没来得及吃。待到天色变暗,才不得不放缓了马儿奔跑的速度。半夜时候,人马俱疲,终于在荒林之中寻见一点儿灯火,找到一家野店可供歇脚,也让马儿得以休整。连静推开门板进来,但见屋里面坐着的都是一些行走江湖的人士,人人身上带剑。连静找一个空桌子坐下,要了酒和肉,正当他吃肉喝酒时,忽听得外面传来马蹄声,然后有人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是一亮,想不到在这荒林野店之中还能遇上如此娇艳的美人儿。连静更是大吃了一惊,刚下喉的一口酒险些呛住,来者正是先前跟踪他的少女,想不到她追踪的本事如此厉害,竟有点儿阴魂不散了。

蓝蓝走进客店,向屋里众人扫视一圈,发现了连静的身影,于是径直向他走过来,蹙眉问道:“没有位子了,请问可不可以搭个桌儿?”连静将呛在喉咙里的那一口酒咽下去,看女孩儿的目光明显起了变化,甚至透出一丝小小的惊悚,之前还真是小瞧了她。连静向她轻轻点一下头,示意她可以随便坐下,倒想看看她还有什么话说。

蓝蓝在连静对面坐下,又蹙眉盯了连静一会儿,虽然连静现在的模样让她感觉到几分失望,但是他脸上的疤痕反而更勾起了她探究的兴趣。一个人从先前英俊的脸孔变成现在这副颓样子,其间一定经历过什么惊险的故事吧。这些江湖中的故事无疑对这个女孩儿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她感觉此刻自己就身处那样的江湖之中,离自己的故事如此之近。

连静从盘中抓起一块肉,放在口中嚼着,然后冷冷盯着桌子对面的少女——这个眼中饱含嘲弄、神秘、机巧以及幽怨的女子。蓝蓝看了一眼盘中的牛肉,不由得咽了咽口水,看样子似乎是饿了。连静将盘子往对面推了推,却见蓝蓝皱眉摇了摇头,然后从坎肩兜里拿出一个布团,打开洁白的丝帕,里面包裹着一块脆饼,于是轻轻掰着饼,一小口一小口吃起来。不知道她在追踪途中的什么地方买了这块饼,单说她这矜持的吃相,放在这荒林野店、一群剑客之中显得十分违和。连静看着她吃东西的模样,不禁笑了。蓝蓝吃了两口饼,很快也发现店里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原来所有的人都回头盯着她,甚至有人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蓝蓝心头一懔,不由得身子前倾,凑近问道:“他们干嘛老盯着我?”

连静喝了一口酒,方道:“他们为什么喜欢盯着你,你难道还不知道吗?”

蓝蓝蹙眉摇了摇头,一副茫然不解的样子。

“因为你漂亮啊,我想其中有人恐怕已经心痒难耐、蠢蠢欲动了吧。”

蓝蓝不由得眼色一惊,脸颊上却泛起了红晕,越发显得美艳不可方物。她起身转移到连静身边一侧坐下,以背影对着那些人,然后悄声道:“那我应该怎么办?”

连静盯了蓝蓝一会儿,正色道:“你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话音未落,蓝蓝突然感觉有一只手落在了她肩膀上,连忙回头去看,却倏忽听见耳边一声急啸,有人拔剑出鞘,剑风吹在她脸上,撩起了耳边一缕丝发。待她回过头去,只看见一条被剑刃斩断的手臂落在了地上,然后听见一声惨叫。蓝蓝吓得从板凳上跳了起来,定神转睛一看,连静手中正拿着剑,眼中戾气暴增。原来方才有人在蓝蓝背后出手偷袭,连静二话不说突然拔剑砍断了那人手臂,此刻那人痛得坐在地上,鲜血流了一地。

这一下冲突忽生,顿时有其他桌上的人拿剑站起身来,似乎有人不服气,为了小美人要大打出手了。蓝蓝没想到一踏入江湖就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心想这些人也真是奇怪,还没问过她本人就先动起手来了。不过她倒是很感激连静方才为她仗义出手,但见连静在手臂衣袖上擦拭掉剑刃上的血污,缓缓道:“她刚才好像是坐在我桌子上的,胆敢对她不敬就是跟我作对,你们想对她怎么样我不管,但是至少等我离开再说。”这话一出口,蓝蓝心头顿时又一气,原来连静不是为她出手,只是为了自己的面子。

连静还剑入鞘,将剑横在桌子上,又冷冷道:“不想死的就坐下!”然后继续喝酒。看他方才出剑的手法乃是剑中高手,那些人自觉没什么胜算,唯有压下心头不忿又坐下来。连静向柜台喊了一声:“老板,给我一间房。”说着扔出一粒碎银,柜台那边则飞过来一把钥匙。连静伸手接住钥匙,起身拿起桌上长剑,然后牵起蓝蓝往楼上去了。

在众目睽睽的注视之下,连静打开二楼上一把门锁,然后将蓝蓝一把推了进去。蓝蓝回过身来,眼前忽然晃过一道剑锋,心想这连静出手的速度好快,常在人不经意间剑锋已然递了过来。但见蓝蓝脚下滑开两步,犹如冰上推舀一般迅速脱离了剑锋所能袭击的范围,身法应变亦属上乘,至少她的轻功令连静自叹不如。连静本想先用剑挟持住这少女,却没想到被她如此轻易逃脱。蓝蓝摇头轻笑,啧啧两声:“你把我带到房里来,莫非跟他们一样,也对我有意思?可是,对一个弱女子何必这么凶呢?”

蓝蓝忽然明白了自己美丽少女的巨大魔力,这么一句带点儿暧昧的玩笑话不小心就脱口而出,却令连静心头的堤防悄然起了变化,心想她终于开始展开温柔攻势了。连静于是收起长剑,反手将门关上,微笑道:“好啊,不如我们坐下来慢慢谈。”

两人在茶几旁边的蒲团上坐下,屋里先前已经放置了一个炭盆,此刻正觉暖意融融。不知道是因为屋里炭气太重、还是方才在楼下受到惊吓,蓝蓝解开坎肩领口的扣子,让雪白的绒毛领口透一下气。两人的距离很近,兼之蓝蓝又侧着头,使得连静可以闻到她的发香,以及看清楚那发丝之间隐约显现的白皙颈子——由于发根生得低的缘故,那颈子的白肤还透发出淡青色的幽光。连静拿出随身携带的酒瓶一边喝着酒,一边盯着少女,胸口于此时不由得夸张地膨脝了一阵,仿佛被那发丝绞杀了一番。

蓝蓝歪着脑袋,忽问道:“你脸上的疤痕是怎么来的?”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

“看来你也是个老江湖了,啊!让我猜一猜呢,你应该只有二十几岁吧?”

“一入江湖岁月催,说得不就是我们这些流浪剑客吗?”

“在这几年里,你应该杀过一些人,那些人或许是你的仇人,或许只是得罪了你而已。你的脾气似乎不太好,得罪你的人应该没有什么好下场,但是你的本质应该不坏,你杀人的时候会有负罪感吗,又或许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呢?”

“你凭什么这么觉得?”

“哪!女人的直觉啊,不然我跟踪你到这里,你也没杀了我。”蓝蓝说着,掠了掠鬓边长发,忽然向连静伸手过来,笑问,“我可以吗?”

连静将手中酒瓶递过来,“当然!”

就在蓝蓝仰头喝酒的时候,连静又不禁伸手握住了身后长剑,在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血腥一幕——此刻他拔剑掠过少女白皙的颈子,鲜血飞溅出来,他就不用再疑神疑鬼了。通过方才两人的对话,他感觉这个女孩儿似乎很了解他,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信号。

蓝蓝被一口酒当场呛住,只怪她学着连静的样子大口灌酒,以前从来没有尝过这种烈酒的滋味。她连忙伸手捂着嘴,眼泪都快被呛出来了,忍了好一会儿,才将酒气压下去,然后红着眼向连静道:“这些年中,你有没有过喜欢的女人?”

连静眼色缓和下来,悄悄放下背后手中的剑,然后皱眉轻轻摇了摇头。

“我才不信呢。”蓝蓝脸上露出顽皮的不耐烦的笑容,自顾说道,“你看楼下那些人可怕的眼神,你自己也说流浪剑客很辛苦的,我不信你能忍受这些年的孤独寂寞。”或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她的问题和表达方式变得越来越大胆了。

连静笑道:“莫非你以为江湖之中,到处都是艳遇?哪儿有那么好的事!”

“还是你不负责任,把人家都忘掉了?”

“我确实不记得谁了,可惜没有像你这般美丽的女人,不然我一定忘不了!”

蓝蓝笑笑,忽然猛喝了几大口酒,头一低,忍住一个嗝,然后眯起眼睛,认真地凝视着连静的左眼,而后右眼,道:“说谎的男人哪!”这是一个非常性感的暗示。如果她在布设陷阱,此刻就应该引起连静的注意——说不定在她迷离的眼神背后,暗藏着什么可怕的心机。连静这么想着,蓝蓝却已经将下巴搭在他肩膀上,凑身到他耳边:“像你这样假装冷酷、戴着面具的男人,眼睛会闪呀闪呀闪呀,太会说谎话呐。”

连静亦转头注视着蓝蓝的眼睛,道:“但凡遇见美丽的女人,我只会敬而远之。江湖中人常说,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危险。”

蓝蓝又笑了,“你是在说我吗?”然后闭了双眼,口中酒气吹在了连静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