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糊糊涂涂被任命为公司驻廊坊经理。糊糊涂涂地销售。糊糊涂涂地有了业绩。
公司不糊涂。公布了上半年销售业绩,表扬了几个人,宣布放假三天!公费旅游!一行人,轰轰隆隆,从石家庄出发,坐火车到了山海关。
山海关是秦皇岛市的一个区。我们在关前下了汽车,走过热闹非常的街道,迎面看见一道巍峨的城墙,有台阶引向上方,这台阶异常宽大,可以并排行走几十人!头顶即是雄关。想当年军情紧急,关外金戈铁马,而城内的防守紧锣密鼓,这台阶上上下下,不知道涌行过多少甲兵?
很快到了城墙上。立刻倒吸一口气——好雄奇的地势!只见城外的高山,高接云天,壁陡险峻,峰峦如刀尖,一峰连一峰,直指苍穹。而沿着山脊,长城像蜿蜒的蟒蛇,紧紧抓着山地,起伏盘绕,一直伸向极远的山巅。远处,更有无数的山峦,起伏如怒涛,成群汹涌,一望无际,直到天边。此地为兵家必争之地,一边是群山,一边是渤海,山海之间,有一条狭长的通路,地理上叫辽西走廊。山海关,如同一把巨锁,雄踞山海之间,牢牢锁住通往关内的津喉。看那如海的群山,当年,正不知多少异族的军马,从里面呼啸杀出,却都被这雄关挡住!
城墙足有二十米宽。正中一个殿阁,上面大书“天下第一关,”往下看去,发现城门奇异。这门不是直接出进,而是进门还有一圈城墙围着,形成一个天井,两边另开有门。有人介绍,这叫“瓮城,”战争中,一旦有敌人打破城门,就身处“瓮”中,必须再攻破两边的门方能进城。而围着城门是高高的墙,守兵可以从墙上居高临下,滚木擂石齐下,把敌方逼出门外。
古人的智慧,非同小可。
城墙一直延续到海边。这里叫老龙头,也是一关,不让敌人登陆。海边有一个庙,供着海娘娘,人们络绎不绝地烧香。当今社会,人人希望有神保佑!
二
我们宿在黄金海岸。
这里已经是昌黎县地方,也是靠着渤海,一早,伙伴们邀着去海边。
好一派大海!渺渺茫茫,无边无际,太阳还没有出来,海上一片迷蒙,叫人立即想起那首著名的诗篇:“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岛外打渔船,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此时的海却是温柔无比,波澜不惊。走进海水,第一感觉是浮力大,游惯了江河的我们,在海面上自由起伏,毫不费力。然而海浪来了!这浪可不是那浪。一会把人顶上几米高,一会落下也是几米,颠簸一会,就觉得脑袋有些晕,便上了岸。
沙滩很广阔,游人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到处是花花绿绿的伞,下面铺着塑料单,躺一会,下水泡一会,真是惬意。再远处,有小艇,后面拖着降落伞似的东西,有人系上降落伞,小艇开向海外,渐渐将人升空,总有几十米高,再缓缓落在海里。
排着好长的队。游客,是不吝惜资费的。
三
夜晚的黄金海岸,人间天堂。
街上灯火辉煌,到处是游客,红红绿绿,奇装异服。有成群结队的,大声欢笑,或者放声高歌,旁若无人。有亲密的男女,搂着抱着,啧啧有声,也是旁若无人。到处是食物的香气,引诱着食欲。我们进了一家海鲜馆,十几个人,满满一桌,都是螺蛳啊,贝壳啊,很大的壳,里面却只有一点点肉,只得不停地加菜。那壳,先堆在桌子上,很快桌子堆不下,干脆弃在地上,每个人的脚下,都是一大堆。
摇摇晃晃地出来,有人提议唱歌去。一个歌厅,门口是两位花枝招展的姑娘,看见我们,立刻笑盈盈迎上来。很快和我们的头谈好,大家轰隆轰隆一起进去。
咦,眨眼间,也是轰隆轰隆!进来十几个女孩子。个个袒胸露背,妖冶无比。她们是老手,大大方方,摇摆着身腰,款款走到每一个人身边,自自然然地搭着客人的肩坐下,依偎着。
有人大声宣布,今晚的所有费用,办事处包了!立刻一片欢呼声。
一个女孩坐在我身边。“大哥,”她甜甜地叫着:“我给您倒茶吧?”我看着她,约有二十岁,圆圆的脸,嘴唇鲜红,胸口半露,她也看着我,假笑。
忽然感觉不爽。什么名堂?千里之外,家人在殷殷地望着我的工钱!孩子等学费!
于是脸上庄重,说了个谢谢,把脸转向屏幕,再不看她一眼。办事处会计,书生。忽然说头晕,扶着头,做痛苦样,直往门口走。我灵机一动,稍过一会便起身,夺过话筒,口齿含混地向弟兄们说了些江湖义气的话,然后说不胜酒力,摇摇晃晃地出门。走到门口,老板娘亲切地说,大哥喝多了,楼上有床,去那儿歇歇吧?我摇摇头,径直出门。
身后,来自某乡村的老刘,搂住女孩,脸贴脸,两人很知心地合唱“知心爱人。”
星星已经出来,街上游人少了,我走到海边,在一个石凳子上坐下。
寂寞和惆怅。千里万里,来回奔波,为了几个微薄的工钱。这样的人生,价值在什么地方呢?水浒里的杨志,堂堂一表,凛凛一躯,万不得已之时,也想过寻短见。今天的我,和杨志何其相似!人生,何处是亮点?
身后有人声。“大哥!”又来了!一个妇女站在面前。约有四十年龄,风韵犹存,她看着我,柔声说:“大哥累了吧,去,到妹子那里休息!”我说不用。她蹲了下来,恳切地说,大哥去吧,妹子会照顾大哥的。这话叫人起恻隐。但是还是摇头。她几乎是央求地说,大哥去吧,妹子有难处,老公受伤,孩子不大,就靠妹子做这点生意。大哥去吧,啊?
哦,同是天涯沦落人?但是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我掏出十元钱,对她说,我是肯定不会去的,你有难,我也没有办法,这点钱,莫嫌少。那时候钱还值钱,十元,可以买一荤一素。她不肯接钱,还是说去吧,后来看我实在不去,才接了钱走。我看见她又到一处石凳,和孤单的游客攀谈起来。
和旅社服务员说了这事,都说那是骗子。我倒不惋惜。如果她不是骗子呢?
伙伴们到天亮才回,说我和会计傻瓜。由他们说吧,傻一点,未必不是好事。不是有“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说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