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七月一号,该金夏回赤北空山服伺老人。她住在县城,离赤北空山百多公里,相比外省回家便利多了。由于事发突然,半夜才赶到娘家,一路来了三个人。
照顾老人在金家儿女面前是一件极其难得的事。因为姊妹多,你不照顾老人有人愿意照顾老人,你不想出钱有人愿意出钱。在他们眼里:“母亲就是活菩萨,就是灵丹妙药。”
只要把老人照顾好了,做事才顺心顺水,遇到险情才逢凶化吉。老人百年归世,装在棺材里的不是她的身体,而是儿女们对老人的良心,把棺材扛在肩上送往墓地,抬的既是儿女们对母亲的孝道,也是全天下儿女对老人的忠诚,埋在土里就意味着永远不能为自己最亲爱的人做事了,永远看不见自己最亲爱的人了,赵桂芝生养他们到此画上了句号!
有一点大家一定要意识到:埋在土里的是生命的种子。后人会效仿你对先人的虔诚,双手奉上沉甸甸的果实——以牙还牙!所以说在老人活着的时候儿女不为他们忙前忙后,端茶送水,等他们死了你还想干什么?哭得死去活来,还是立碑撰文?意义何在?后人会效仿你对前辈的态度给你树一块碑——不孝之子!巴巴适适还报你!
李伯木父亲李东山抵着脚根,鼓起牛眼,指着他们大声吼道:
“天都快黑了,你们快走吧,我不碍事。”
李老爷子遛弯,一年轻小伙子骑着电瓶车就像骑着一条黑狗。狗怎么习惯人骑在它背上呢?愤怒的窜上人行道,把老爷子撞翻在地。
人老了真不经撞。一撞就四仰八叉,倒在路中央直叫唤,后脑勺直冒红水。年轻小伙子一打滚爬起来,没回头看摔烂的车,而是跑上来扶起老爷子,眼里噙满泪水,身体直哆嗦。不知他为自己伤痛流泪呢,还是看着老爷子站不起来给吓哭了。他赶紧抹干泪水,陪老爷子去医院缝合伤口。一路围观人数不胜数,和吕大头窃听器你一言我一语,追着议论纷纷:
“撞死了痛一次,要死不活赔一生。”
“这个年轻人完蛋了,要为老家伙打一辈子工。”
“到死还整一坨钱,肥了自己,快活后人。”
“经济社会逮住一个就摸松口。咬断喉咙,泯灭人性!”
年轻小伙子什么也没听见,推着老爷子在医院里看完外科看内科,看完骨科看脑科,科科都要拜访。几个回合下来,年轻小伙子没累倒,却把老爷子转懵了,整得他没了底气——难道自己得了不治之症了吗?
医生要给老爷子彻头彻尾进行检查,来个三百六十度拍片,转弯抹角问这问那。希望老爷子说出头发丝骨折了,筋断了,满头白发统统要手术。当医生问及要进口药呢,还是要国产药医治的时候,把老爷子整毛了。他瞪起水牛眼,伴着老驴脸,极不友好的反问道:
“进口的好呢,还是国产的可靠?”
主治医生姓白。白医生穿着白白的鞋子,白白的裤子,白白的衣服,白白的帽子,白白的口罩,白白的东西遮住了那有白有黑的身体。眼镜后那两只眼睛显得格外幽深,就像两根内壁乌漆墨黑的烟囱一直伸向远方,浑浊得看不到底。突然,从白医生白白的口罩后面冒出一句非常温柔而又十分耐人寻思的话来。他说:
“老太爷,当然是进口的好。”
“我要进口大夫给我瞧伤。”老爷子随口而出。
白医生没搭理老爷子无理要求,摸着手里的家伙慢秋秋的。好像故意在挑逗老太爷的耐心。
老爷子见白医生一身惨白,一幅要死不活的样子,瞧着来气。一皱眉头,一顶身下躺椅,坐直身子。长长喘了一口气。或许用力过猛,或许气冲丹田,导致后脑勺伤口又冒出大股鲜血,顺着脖子流进背心,就像灌进开水,老爷子坐不住了。他从椅子里跳起来,瘦嶙嶙身体直发抖。望了望白医生,像炒玉米花一样呯呯碰碰说道:
“缝他妈一个伤口,比在娘肚子里取一个孩子还要费劲。我看你们不是救死扶伤,是在消磨时间混日子,在浪费别人的资源。不该折腾的你们瞎折腾,该折腾的你们折腾不出个所以然。折腾出长长的队伍受煎熬是什么意思?说明你们医院生意兴隆呢,还是你们手艺高超?”
白医生转过脸,想必是红红的,一副羞涩反应。没想到他转过来的脸比衣服裤儿还白,一点表情都没有,跟死人脸一样卡白(雪白)。他举着针线走过来,要给老爷子缝合伤口,嘴里冒出一点点暖气,有气无力说道:
“大爷,我们也是对您负责任。万一一觉睡醒来,这儿不对那儿不对,您咋办?到时候还说我们当医生的打马虎眼。摔倒后做全方位检查非常必要。宛如飞机起航周身检查!”
老爷子脾气倔强,死活不要白医生给他缝合伤口了。他说:
“缝他妈个仙人板板!今天,我要看看不缝这个伤口究竟死不死人。”
他一边说,一边朝门口走。白医生举着针线看了看他,吓唬道:
“年纪大了伤口不缝难愈合。万一得了破伤风,问题就严重了。你快过来坐到起,把口口缝好在配些药好得-----。”
白医生话还没说完,老爷子已经气冲冲来到门口,站在那里像在思考什么问题,非常严肃。过了一阵子,回眸望着白医生漂亮的工作室,好像在寻找救死扶伤的牌匾。白医生自认为他回心转意想通了,脸上浮出一丝职业冷笑。其实,老爷子在心里责备自己,“老都老了还缝合狗屁”。
他自言自语道:
“我身上划破的伤口比你岁数还多。今天,我居然被你整懵了。在过去,消个毒,三下五去二就缝上了,早就下地干活去。现在,人人都以为自己是个东西,把自己当个宝,金贵得没有边。其实,什么玩意儿都不是,------。”
老爷子还没说完,砰的一声关上门,震得整座医院一阵晃动,走出了医院。把白医生关在干净漂亮的间小屋里独自凉快。
白医生四平八稳站着,举在手里的针线要去缝补门和门框之间那条缝隙。在窃听器里,我听到这么一句话,写在此,以供读者思考:
“缝不缝管我卵事,工资分文不少!”
年轻小伙子跟着老爷子出了医院大门。就像跟在爷爷后面扯皮要东西的孩童。老爷子在前走得快,他在后跟得紧。老爷子越想越气就越走越快,小伙子只有快跑步绕到他前面,挡住去路。
老爷子望着小伙子眼里射出冷森的泪光,全是委屈。小伙子目光正好与老爷子目光恰好交织在一起。姜还是老的辣。老法眼灼伤年轻人惭愧的心。小伙子抱歉的低下了头,轻声说道:
“爷爷,您不包扎伤口,万一得破伤风,就严重了。我们赶紧打-----针。”
小伙子拉着老爷子手,要送他回工作室找白医生赔礼道歉,接受医术治疗——缝合伤口。老爷子倔强得很,死活不同意,火冒三丈,高声说道:
“你也吓唬我?四个小时就这么个口口都缝不上,整啥子嘛?要死早就死了!”
老爷子说完就顺着院墙根往红绿灯走。小伙子注视着老爷子在夕阳下清晰的背影,忐忑不安。走过红绿灯朝右转老爷子的背影就该消失了,可是,老爷子走过红绿灯就不走了,回眸望了望小伙子,犹豫一阵。又朝小伙子大步走来。小伙子望着老爷子直嘀咕。在监听器里,我找到了小伙子当时的想法,如下:
“老家伙是不是清醒了?难道要找我要高昂的医疗费用吗?”
棱镜门窃听器小声对小伙子说:
“年轻人,赶紧跑,赶紧跑啊!他要是问你要天大的赔偿,你就死定了。赶紧跑啊,你再不跑就来不及了。就像我们挖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一样,必将身败名裂。“
“跑?往那里跑?逃跑是狗的专利!”
小伙子心里这样想着。脚没有移动半步,没有逃跑的迹象,反而朝老爷子走来的方向不由自主的迈进脚步。老爷子眨眼来到他面前,笑了笑。老家伙问小家伙:
“花了你多少钱?”
然后,老家伙歪着脖子往小家伙衣兜里看。小家伙紧张兮兮的回道:
“大爷,只要您身体莫事,应该花钱。”
老爷子在小伙子面前又站立了好一阵子,一句话也没说。小伙子一声不响陪着老爷子站在医院门口。
突然,老爷子在上衣兜里一阵乱摸,摸出一把钱往小伙子手里塞。小伙子弯腰挣扎着往后退,拒绝一个老人的善良。老爷子一只手搭在小伙子肩上,一只手抓住小伙子一只手,使劲一拉,小伙子站直腰,脸红得像个苹果,满是惊奇。老家伙看着小家伙严肃的说道:
“我也有过年轻。远日我们无仇,近日我们无恨。你无意撞倒我,我路过赶巧碰上。你是车撞倒了人,我是人撞在车上,谁撞谁不要紧,关键你没让我寒心。小伙子,这医药费不能让你掏。我都这把年纪的人了,死就死了,不会拉你这么个年轻人垫背。人在做天在看,苍天不允许啊。”
吕大头窃听器在老爷子耳根私语了一句:
“傻戳戳的老家伙,别人以此整发财,你倒好,自己还巴(赔)一坨。你真是一个傻帽啊!”
老爷子抬头望了望太阳,转移小伙子视线,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钱塞进小伙子上衣口袋里,突然,老爷子指着远方,大叫一声,一动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