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国泰回赤北空山陪张英去了。赵桂芝到郸城,飞深圳,上申城,转一圈回到原点——赤北空山。她不习惯大城市压抑的生活。她说:“那些城里人,生活在半空中,非常不接地气,出门还和汽车赛跑,极不安全。他们住在高楼大厦看似风光无限,其实跟牛一样辛苦,还呼吸肮脏的空气,睁眼闭眼都是钱,钱来钱去,宛如在漩涡里挣扎。以我看钱是城里人的命,城里人的荣耀,城里人的精神,就连一个呀呀说话的孩子都会理财,家庭和社会不但不加以引导,反而还大放厥词,未来的银行家,暴发户----。”
赤北空山像太阳,像森林,像矿泉水,是老人颐养天年的好地方。自从大柳树砍倒后,老人们不得不搬家,他们来到“老屋里”围成一个圈,有说有笑。老屋里是很久很久以前一位举人修盖的学堂,早不启用,现在成为老人聚集地。人们为了纪念举人,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时常来这里祭拜。老屋东面有一片松树林,小溪把树林分成两半。老人们总是坐在腰栏上眺望草地,小溪,大山、森林、田野、和它们紧紧的挨在一起,那么静谧,那么美丽,岂能能用一句心旷神怡形容完?
赵桂芝还说:“大城属于丘西这样的年轻人。他们应该大胆的去闯,努力的去实现自己的梦想,要迎接风霜雨雪的洗礼,才能练就一颗忍耐、豁达、睿智的心,中国梦才能在他们这一代人身上实现。”她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
“我老了,不懂什么应酬,交易,名利,享受。这些东西在我的生命里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还有多少时间属于自己。尤其那份安静没有纷扰的空间。”
她望望蓝蓝的天空喃喃自言自语:“我在赤北空山奋斗一生,坎坷一生,曲折一生,痛苦一生,期盼一生,胆战心惊一生,老了就要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休息,想一想自己的心事。那钱秀才说我是第一专业户。第一个外来媳妇,第一个最多孩子的母亲,第一个让儿女出门打工的女人,第一个有大学生的家庭,第一个年纪最长的人去过北上广,第一个在村子里有钱的老太婆,第一个幸福的老人,赠我好多好多第一个。但是我从不这样认为。反而还高兴不起来,总是闷闷不乐,不敢在人们面前说起我的儿女们,怕他们有什么闪失,出了差错,到时候像监听器一样,看到的是油井,说的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邻居们怎么看我呢?”
所以,赵桂芝总是穿得普普通通,说话语气也很低。如果把她放在村里老太婆中间,看不出她和其她老太婆有什么不同,非要说她和别的老太婆有区别的话,自大城市回来以后,她变得郁郁寡欢了,时常自言自语,时不时抬头望望苍天,眼里全是迷茫,手里全是冷汗,好像北上广的儿女给她封口费了,不许她开口说话,那颤颤巍巍的身子骨在老太婆中间总是心神不宁。原来她害怕孩子们在外给她惹是生非。她说:“我的孩子出生贫寒,又来自农村,没见过大世面,怕他们见钱眼开,怕他们看见漂亮女人就魂不附体,怕他们当官就跋扈,有一点点成绩就沾沾自喜,得意忘形的家伙那象赤北空山人呢?!”
赵桂芝对后人的担心胜过担心自己的身体,深怕冷不防整出什么问题。所以她坐在老太婆中间如坐针毡,总是树起耳朵向四面八方探听孩子们的动静。她说:“别人车开不会撞我的儿女,但是我的儿女把车开得飞快,不会撞别人的儿女么?要是把别人的儿女撞得四仰八叉没了性命咋办?牛水灵,楼山木,童大锤,黄秘书,江月露,他们撞别人的车还少吗?”
从城里回来,赵桂芝还看到一个不理解的现象!她说:“那江月露,那高级干部,他们出入高级别墅,进出高级酒店,逛豪华商场,穿带名牌,吃大餐,小车接汽车送。一个出卖自己的灵魂换取金钱,一个假装斯斯文文进人民政府大楼办公,不但欺上瞒下,还欺骗黎庶得血汗钱。这两个骗子在光天化日之下为什么没人察觉呢?难道他们穿戴绫罗绸缎住得富丽堂皇就把智慧的双眼睛给蒙蔽住了么?他们华丽衣服下藏着什么东西?难道没人敢撩开美丽面纱看个究竟?谁敢保证金家儿女就不是那样的人呢?”
一个母亲为孩子一生担心得最多的是什么?
当然是安全!
现在赵桂芝的孩子们生活在安全的社会里吗?难道这个社会的不文明不是他们造成的吗?这个社会的不诚信他们不该深思熟虑吗?
一个母亲最不能承受又怕承受的事是什么吗?
当然是自己还没有死,儿女因为这样那样问题死在了她的前面头,也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对于一个做母亲的人来说,那是多么残酷!
赵桂芝决定贿赂牛水灵,想从吕大头棱镜门进口一批窃听器,安装在十个孩子的额头上。这样一来,她随时随地看见孩子们所作所为,就吃得香睡得着了。
赵桂芝一生没干过这么卑鄙不要脸的事,但是为了孩子们的安全,为了死后给丈夫一个交代,为了对得起金家列祖列宗张大娘,她还真这么做了。在一个不该低头的女人面前,她低下了头。把儿女买给她的高级营养品送给了一个不该送的女人,把儿女交给她的养老金拿出来买棱镜门监听器,还在一个不该多言语的女人面前说了一大堆好话,甚至要给这个花里胡哨的女人跪下,乞求缩短交货日期。
赵桂芝宁愿牺牲一生的清誉,宁愿受苦受委屈,也不要孩子们生活在不安全的环境中,这就是上个世纪初本世纪末的赵桂芝。只要孩子们平安幸福,哪怕自己少活几年,她会毫不犹豫的拿出自己的性命,这就是赵桂芝。
黑暗是贪婪的,恐怖的,骇人的,闻所未闻的祸国殃民;亮光是清楚的,明白的,鲜为人知的巧取豪夺。是谁给黑暗如此大的魅力?是谁让亮光沦为强盗?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叛国,警察眼皮底下尔虞我诈,法官大人眼前高举黄金首饰,入无人之境,难道常胜将军赵子龙复活了吗?
赵桂芝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害怕孩子们扪着良心赚黑心钱,她害怕孩子们为了钱出卖自己的良心。她说:“报应会像闪电一样到达,像雷声一样轰顶,像秋风一样残酷无情,来势势不可挡啊!将一切功成名就撕成粉碎,害了自己的同时还害了后人,甚至要祸害几代人。”
赵桂芝整日整夜睡不暖和,背心流盗汗,冰凉冰凉。她说:“我的孩子们为了钱变成了机器,魔鬼,傀儡,马上就要变成牺牲品了。”
她想把孩子们从漩涡里拽出来,又找不到他们,哪怕一句警示的话也传不到他们的耳朵里,她该怎么?
以前,她三天两头收到孩子们寄来的信,在字里行间能找到孩子们的轨迹,而今,孩子们的人生轨迹被金钱模糊了,看不清了,前方是万丈深渊,再跨进一步就要粉身碎骨。如今虽然有了电话,有了手机,有了飞机,有了和谐号动车,有了高速公路和跑车,孩子们却找不到了,他们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呢?什么时候回来呢?还回不回得来呢?赵桂芝万般无奈拿起电话,听到的语音提示不是“我们将尽快短信通知对方”,就是“你所拨的电话正在通话中”。难道孩子们去地球的两极了吗?飞机、动车、跑车一时半会儿跑不到她的身边吗?
看不见孩子们,赵桂芝就胡思乱想。我在监听器找到了她的想法,念给大家听:
“他们会不会在别人女人的床上?他们会不会在别人男人的怀里?他们会不会在权钱的胯下厚颜无耻交易?多么危险的职业啊。”
她总是胆战心惊的胡思乱想。她害怕,她着急,她该怎么办呢?
赵桂芝突发奇想,她要购买棱镜门监听器,便低三下四的和赤北空山监听器代理商牛水灵谈话:
“牛总,我想买几台监听器。看在我们多年的邻居份上,您就帮帮我的忙。您卖给别人什么价钱,我也出同样的价,我只想尽快验货,越快越好。”
赵桂芝站在牛水灵办公桌前十万火急的说。多么希望牛水灵答应她的请求。可是,做生意的人善会察言观色。赵桂芝一脸的着急已经出卖了她迫不及待的心。牛水灵见她要货要得那么急切,甚至要落下眼泪了,心中有了底,慢慢端起茶杯轻轻含了一口水,润润嗓子,才漫不经心的将茶杯放回原处,一面收拾桌上莫名其妙的狗东西,一面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神情,要死不活的说道:
“赵大姐,你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我给你说句大实话,最近公司出了一点小状况,不是我没有周转资金,也不是我没有实力做买卖,而是那个该死的爱德华先生看不惯棱镜门到处倒卖监听器,四处偷窥别人隐私,把全世界搞得人心惶惶,难民四起,天下一片混乱,小伙子良心发现,敢作敢为,要大义灭亲,闹起个人情绪,居然离职不干了。赵大姐,这个年轻人说不干就不干,既没交接手里的工作,也没向上级打辞职报告,就像马路中间突然出现一个天坑——人不见了。给棱镜门政府整个烂摊子摆在那里,就像一块腐烂的尸体摆在那里一样恶心。赵大姐,现在我也没有办法搞到现货,他们也忙不过来,世界一片哗然。赵大姐,你说他们那么多代理商,那么多安装维修人员,那么多客户,一时半会儿咋填得上那么大的窟窿呢?德国需要维护,意大利需要解释,法国要------,今天这个国家要答复,明天那个国家要说法,最近他们忙得一团糟啊!还有,那个年轻人不知使用了什么武器,整得满世界都晓得有这么个畅销产品-----。”
牛水灵又喝了一口茶,像家庭怨妇找不到抹布一样,喃喃自言自语:
“现在货源相当紧张,价钱嘛也贵得离谱,就是出高价也未必买得到现货。据说棱镜门吕大头要囤货涨价,谁愿意把畅销的产品廉价卖出去呢?我也不愿意啊,更莫要说聪明的棱镜门吕大头。赵大姐,根据我多年经验,我估摸棱镜门吕大头现在把无耻工厂开足了马力,日夜加班加点在赶生产,监听器已经堆得像珠穆朗玛峰一样高了。但是,他们就是捂盘不卖,也就是垄断经营。赵大姐,我跟你说一千道一万,我们做代理商的拿不到现货就是扯淡,可是你们客户又催得紧,眼看到手的钱就像煮熟的鸭子要飞,我也是急死了。赵大姐,什么关税,营业税,管理费,人工成本,虽然急剧上涨,送你几台我是没有这个实力了,但是打八折卖给你我还是有这个权利。哈哈,现在我说得再漂亮,拿不出货等于白说,交货日期就要无限期的往后延了。”
牛水灵又喝了一口茶,阴阳怪气的说道:
“哎!能不能拿到无耻工厂生产的货还是个未知数,都慢慢等吧。”
牛水灵灵机一转,用极其快活的语气继续说道:
“赵大姐,我劝你不要买监听器了,你那些儿女牛高马大老大不小的了,难道还没有自控能力吗?难道还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吗?都当爹娘的人了,难道还活得恬不知耻吗?你这当娘的真不容易,生得多养的多,老都老了还为儿女操心,真是难为你啊!”
牛水灵摇了摇头,慢腾腾的说道:
“哎!赵大姐,我们做生意有个规矩,我愿卖,你愿买,生意人不逼迫客户强买,客户也莫逼迫我们强卖,如果你硬是要要,那就得交一些定金,不买我也不打算代理这个产品了。现在棱镜门吕大头做生意实在不按套路出牌,只卖良心不卖诚信,好好的产品说不卖就不卖了,把我们代理商当什么了?开什么国际玩笑,真要是蹬鼻子上脸,把老娘惹毛了,我就要站在赤北山尖骂娘。龟儿子,一贯喜欢召开会议的联合国也不管事,原来还仰仗它给我们平头老百姓一个公道,一个说法,为啥子凭白无故欺负人?如今他们是一伙-----。”
赵桂芝听得牛水灵说“不打算代理这个产品了”,吓出一身冷汗,身体突然抽搐了一下,打起百分之百的精神,很不礼貌的打断牛总的话,抢着说道:
“牛总,订金我这就交。”
她一边说,一边从衣兜里摸钱。
牛水灵用邻居这层关系压住怒火,爱理不理的又对赵桂芝说道:
“货进不进得来订金一概不退。货进来后汇率要是涨了,你还得补差价,我是个搭桥牵线的中间商,争的是辛苦钱。我再说一遍,货进不进得来订金一概不退。我只管进货,你只管出钱,周瑜打黄盖——你情我愿,风险自己承担。你执意要买,我就收订金,你立马撕毁合约拿回订金,我牛水灵也勉得操心。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候你那些儿子女子莫要说我欺负老太婆。”
牛水灵一边说,一边快速数钱,生怕赵桂芝反悔似的。
“不会!不会!您说哪里话,做点买卖咋还把邻居间的感情弄生疏了呢?!”赵桂芝点头哈腰的继续说道:“牛总,您路子多,结交的人缘广,金点子也灵,一定想办法弄几台棱镜门监听器。我给你说句实话,你办得了的事首都城不一定办得了,首都城办得了的事让你牛总来办,那简直不用吹灰之力。您就是我们老百姓心中的首都。我那几台监听器对您来说上不得台面——不足挂齿;牛总,如果赤北河能跑航母,您一定有办法整几艘来搞运输,如果赤北空山上空有航道,您一定能买机架无人家蹦极。牛总,您是有路子的人,有威望的人,名声远在四方,摆在那里都看得见。看在我们邻居的份上,望您多帮帮忙,多帮帮忙。”
牛水灵坐在老板椅里至始至终没抬头看赵桂芝一眼。她盯着电脑的眼睛发出暧昧的绿光,手不停的敲键盘,不停的点鼠标,忙得不亦乐乎。赵桂芝自认为牛总在电脑上已在给棱镜门吕大头无耻工厂给她下了订单,买好了货——监听器有了眉目,便欣喜若狂的把订金放在牛水灵的面前,脸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这里要补充一下,赵桂芝一直是站着的,弯着腰的,非常激动的给牛总说的这些话。她认为牛总嘴上不但谦虚,而且办事雷厉风行,心里更是美滋滋的,乐开了花。
赵桂芝冒昧的伸出手要和日理万机的牛总握手,庆祝买卖成功的意思。牛总看了看松弛布满青筋的老手,并没有抬眼看赵桂芝一眼,也没有伸出高贵的手和爬满皱纹的手握在一起,因为他们不是一路人,牛总而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回家等消息去吧。”
然后,她继续对着电脑傻笑,偶尔还发出噗呲的声音。
赵桂芝没有责怪牛总无礼,因为她是一个豁达开朗的人,亲眼看见牛总在电脑上日理万机,眼睛都忙不过来,恨不得两只脚也变成两只手一并敲键盘,她那来的时间和她一个老太婆瞎扯蛋呢?赵桂芝暗暗责怪自己:
“我老了,话还特别多,罗哩罗嗦招人烦。”
赵桂芝尴尬的缩回手,莫名其妙的将手揣在衣兜里,神不知鬼不觉转过身,轻轻走出牛总办公室,回家等消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