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上,除了孤儿丘西,就数钱秀才最可怜。他教书育人,为人师,算得上称职。由于叔叔钱不完荣归故里,把他饭碗弄丢了,把他爹气死了,他不但变得迂腐沉默,而且还成了一个只说不做的懒汉。有此结果,无非人之影响,社会之娇惯,自身堕落,总括为一个字“狂”。
钱秀才的确没招谁惹谁,摊上这种事,上那里说理去呢?得知牛水灵不做外交部长改做总经理的时候,想起当年砍柳树之事,他好歹也算得上牛水灵半个军师。如今,牛水灵在情场商场双得意,是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钱秀才揣着一片乡情,几多自信,顺着牛水灵气味,兴高采烈找到大石灵建筑公司来。一是想叙叙旧,二是想捞个差事做。接待他的不是牛水灵,而是女秘书——珊珊彤。
这个女秘书让钱秀才大为恼火,她长得不但刁钻刻薄,而且心思还特别细腻。有时候说话寸草不生,有时候又十分知书达理,是一个典型的势利眼。就说牛水灵穿着世界上最高高跟鞋,和她珊珊彤光着脚站在一起,头顶一条直线,也就是高度打个平手。为了凸显牛总的地位和高度,为了迎合牛总,她珊珊彤买来那种内增高鞋,挖去增高那一部分,只剩下一张纸薄底。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女秘书穿着内增高鞋,和牛水灵穿着最高高跟鞋才一样高,牛水灵笑了。牛总一笑,女秘书工资一涨再涨。
钱秀才来得大石灵建筑公司牛水灵没能在第一时间待他,他觉得很没面子,非常失望,十分生气,便有气无力问接待他的女秘书:“牛水灵在吗?”
珊珊彤略微斜视他一眼,从做秘书职业和经验告诉她:“这个人不是疯子,就是神经病,到谁地盘上,还不会说家话。不是傻子神经病,就是自找莫趣。”她随口反问道:“先生,您事先有预约吗?”
钱秀才看着女秘书自以为是的回道:“你对她说,吴家湾钱德普有急事找她。”然后盯着女秘书长头发,得意的想。在监听器里,我找到了他的想法,如下:“哼,等我见了牛水灵,凭我和她这层关系,凭我的实力,一定会弄个一官半职,看我将来咋收拾你这个小秘书。”
当珊珊彤听得他是钱德普的时候,就像遇到头条新闻。她先是用很鄙视很鄙视的眼神看了看钱秀才,然后再用一种很轻、很闷沉、很费解的口气问道:“你就是钱不完的侄子?”问完就死死盯着钱秀才的脸,生怕他翻脸不承认一样,逼着他回答。过了一会儿,她见钱秀才低头不说话,就阴阳怪气的说道:“哎呀呀,来者果然名气不小,京城有人啊。我问你,你为什么不上紫禁城找你叔叔呢?你到这儿来干嘛?”
一个知道羞耻之人,必定是有自尊的人,一个连羞耻都不知道的人,那一定是一块白铁。女秘书的话像一瓶二锅头灌进钱秀才鼻孔,呛得脸刷地红至脖子,从脖子红至脚跟,全身滚烫。钱秀才的头已经弯到裤带处,一直没有抬起头来。刚才圆滚滚的神气全没有了。盯着地板的眼睛像在寻找地缝,恨不得钻进去永世不在见人。珊珊彤瞧见他如此羞愧,开始后悔自己得言行。坐在椅子上,将一张纸莫名其妙乱折,怎么也折不断一时得痛快。
一个满是伤痕的人,使一个机灵的女秘书眼前一片茫然。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受伤的人,就用那可怜的眼神望着那可怜的背影,两个可怜兮兮的人生僵持在可怜兮兮的世界里,一动不动。
钱不完啊钱不完,你五十年不回赤北空山,也就不要回来了,死在首都城多么光荣。改革开放前,赤北空山人穷,你不回来,改革开放后,赤北空山人富裕了,你回来省亲,带着那个阳奉阴违的老婆干啥子呢?带老婆回故乡认祖归宗也没有错,那你为什么要纵容她胡说八道呢?为什么许下天大的诺言来欺骗善良的老百姓呢?许下诺言就应该像赵桂芝一样,从东北走到赤北空山把愿还了不就好了么?而你们许下诺言后,就躲在首都城不声不响,如死了一般,这是什么意思呢?
你还不起愿说一声也行,有困难打声招呼也要得,赤北空山天天生活在困难之中,人们能够理解你的难处。而你们,像窃听器一样,像吕大头一样,像牛水灵一样,外表穿得体体面面,内心肮脏、潮湿、阴暗、深不见底啊。有杀伤性武器,还是没有杀伤性武器,你总得给赤北空山父老乡亲一个交代啊!你个死龟儿子,你总不能让赤北空山百姓等一生一世,你总不能让赤北空山老百姓对你一路人马一世鄙视,你总不能让赤北空山老百姓看着你们华丽衣服后那颗肮脏的黑心呕吐。
钱不完,首都城那么大,那么多好东西。五十年光阴,你就学会了嘴里跑火车么?五十年你没有回赤北空山,人们好好地活着,而五十年后你回来了,有人死,有人伤,有人阳奉阴违,没有一个人学好,钱不完,请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钱不完,你知道吗?你侄子钱德普很诚实,你哥哥钱不尽也很厚道,赤北空山老百姓也很勤劳,而你们自吹自擂,故意卖弄显摆,不但狂妄自大,而且还妄自菲薄,造成的一切后果,远远地、狠狠地、重重地砸在你哥哥和你侄子的脚背上,彻底毁了这一代人的命运!让整个赤北空山人寒心了;你知道吗?你哥哥羞愧而死,你侄子丢了饭碗,四处碰壁,赤北空山人听得首都城,就毛骨悚然,而你们,却逍遥在法理之外,天理不容啊!天理不容啊!
钱不完,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还活着?你用你的金钱、权位、荣耀,来祸害别人。你个死龟儿子太不厚道了。人们的善良、诚实、安康,因为你无知、愚蠢,彻底完蛋啦。你知道吗?你没有回赤北空山之前,人们衣食无忧,你荣归故里,人们好吃懒做,成天幻想,四处浮夸,这是为什么?如今,你杀伤性武器没有找到,钱德普走投无路,你敢说不是你造成的么?
钱不完,赤北空山父老乡亲知道你在外面有脸有面,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你的晚年生活真是幸福啊。但是,你想到没有,你的哥哥没有晚年,你的侄子晚年不保,这一切是谁造成的呢?丘西可以断言,你的晚年必将不保啊!因为你违背了一个做人的起码原则——诚实。
钱不完,丘西想问你一个问题:钱小姐三十来岁,你七十多岁,你拿钱保你不戴绿帽子?难道你要拿阳奉阴违保你长命百岁?一柱擎天?丘西明确告诉你:你的耻辱不是一鼎绿帽子,而是她旺盛的生命。
一个没有约束、没有道德、没有信仰、没有责任的时代,是谁在践踏?
回头看看赵桂芝,她给金国富得信:“-----请你为这个社会留下一点点干净的脸面,好不好?请你给孩子们留一块干净的土壤,好不好?------”她对各大媒体发言:“管好自己的孩子,就是管好赤北空山的基础设施。”难道这不对吗?钱不完,你咋就没管好自己呢?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错?一个家庭的教养?!难道是一个国家任性?还是一群赌徒——赌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牛水灵背着LV包包从总经理室走出来。不知为什么,也不晓得什么道理,也许是那个包包名气太大,也许是这个世界只认识名牌不认人,牛水灵手里LV包包深深地挡住了她那华丽的衣服,根本看不见她身在何处。那包包是牛水灵这样人背拧的么?在赤北空山,也只有牛水灵这样的人在背啊!说句实在话,牛水灵本来还有那么一点点气质和优雅,自从那包包挂在她的身上,拿在她的手里,她的气质和人格完完全全被那个包包占了上风,从此失去了一个女人得本色。弄得她好狼狈,好猥琐,根本不像一个精神健康的人。一个世界性艺术产品,在此刻,是多么光亮,多么夺人眼球啊,而牛水灵居然什么都不是!
珊珊彤和钱秀才还没看见牛水灵,就瞧得那个闪亮包包,从包包后面发出妖里妖气声音:“哎呀呀,这不是钱老师吗?您要来,穿个话来,我去接您啊!快,快,请贵宾室里坐。”
牛水灵假装亲热,假装开心,假得假不得,假得一塌糊涂,全世界没有再假的虚情假意了。没等钱秀才说话,她又对女秘书吩咐道:“快带钱老师去贵宾室坐,给他上杯尚好咖啡。”然后转过身,抱歉地说道:“钱老师,您现坐一会儿,我出去办点事,马上就来,马上,马上----。”
招呼打得相当客气,十分礼貌,额头快碰到脚背,眉开眼笑在眼角处留下一道道死不要脸的褶子。牛水灵顺着褶子匆匆茫茫钻进车子。屁股冒出一股黑烟,带上“马上”轰轰几声就跑了。
“马上回来。”这是骗人的鬼话。牛水灵就骗钱秀才。骗一个教了半辈子书的先生。先生知道马上,立刻,一会儿,这些字眼意味着什么,而牛水灵,拿它们当作离开的最佳说辞,欺骗全世界——我们马上找到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如同在深山树林抛下一孩子,让他在绝望里等待,让他在绝望里希望,在绝望里死去,这是何等残苦。钱秀才为了“马上”,坐到太阳下了山,全赤北空山上了灯,而牛水灵在哪里呢?她还记得对一个人留下的寄语——马上找到——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吗?难道她和童大锤或是黄秘书躲在见不得人的屋子里交易?再交易?把马上和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忘得干干净净了吗?
看门大爷走进来,轻声对钱德普说道:
“先生,牛总回不来了,改天您再来吧。”
“牛水灵不是说马上回来吗?”
钱秀才还在琢磨“马上”二个字之意思。看门大爷摇摇头,狠狠跺了脚地,双手死死攥成拳头,攥得各关节咯咯响,眼里噙满晶莹泪水,歪着脖颈,脸色气得发紫,那黑白参半的头发,一根一根竖起来,好像一个咆哮的刺猬,非常的凶狠,不知生自己的气,还是生钱秀才的气,还是生牛总的气,还是莫名其妙的在生气,他深深叹了口气,眼泪汪汪说道:
“我的仙人板板,都这个时候了,她要回来早就回来了,她要见你也就不会匆匆离开,她就是不想跟你谈有没有杀伤性武器嘛?她是在回避责任,躲避你发难,赶紧回家吧-----。”
“马上”,钱秀才还在细细琢磨。
突然,他听得耳边有人大声吼道:“我们马上给孤儿丘西拨抚孤款。”钱秀才突然也来了精神,从椅子里站起来,来到大门口,望着远方,大声地问道:“孩子都饿晕过去了,粮食应该‘马上’到位啊!”
这时候,天边飘来一朵云彩,越来越低,越来越近,渐渐变成一个人的样子,十分清晰,钱秀才定眼一看,那不是祖师爷的模样么?瞧见老人捋着胡须,站在天边最后一道亮光里,字正腔圆说道:
“一字多意,一词多用,书呆子为活脑筋伤透了心,就是因为你不会变通!错就错在你不领会精神——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可有可无,打击报复掠夺财富实真。‘马上’不是做不到,而一个堂堂总经理不想丢了身份。”
钱秀才见是祖师爷,赶紧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仰望着祖师爷,疑惑的问道:
“祖师爷,‘马上’到底有多长?”
“从嘉峪关到山海关,就一步路的距离。”
“牛水灵从瑞金出发,沿长征老路走,也该到延安了啊。”
“哈哈,这个世界的精神已死,信仰已死,灵魂已死,满世界躯壳,难道你没看见么?过去从瑞金到延安不但是民族的希望,而且还是人类史上最伟大的巨作——成功不但不怕远征难,百业待兴子孙贤,而现在,是什么东东?”
钱秀才对着祖师爷吼起来:“不!不是这回事,牛水灵为什会这样?”
祖师爷一阵哈哈,然后板着脸,很不耐烦的回道:“如果他们不这样,会有地沟油吗?如果他们不这样,会有三聚氰胺吗?如果他们不这样,会发财致富吗?如果他们不这样,会说有杀伤性武器?如果他们讲诚信、讲道德、讲责任,钱不完就不会建设第四期太太,你就不会如此狼狈。钱德普啊钱德普,让我说你什么好?当初教你一字多意,一字多音,在不同地有它特殊含义,你忘记了么?你启蒙老师是谁?”祖师爷怒视着钱秀才,拖着浓浓的青岛口音继续说道:
“钱德普,这个世界只剩下娱乐频道了,赶紧回家看节目去吧,人类频道只剩颜值多么高洁,处女要到何处去找,渣男是个什么样子,房子车子票子是个什么东西,社会每天在各大媒体前教导孩子们如何获得,你也赶紧学啊:一叶障目,只见果实不问种子,这就是马上。”
祖师爷说完,很不负责任,腾云驾雾走了,把钱秀才撂在一边晒起。钱秀才仰视着祖师爷,不敢出卖自己启蒙老师,也不敢说有没有杀伤性武器,莫趣极了。就像一个犯错孩子,忍不住心中委屈,在心里暗暗喊道。我在监听器里,听见这样的声音,学给大家听:
“中国文化是伟大的。它是劳动人民的结晶,容不得戏弄,玩耍,调侃,胡扯。它能恰如其分的表达中华儿女的真善美,毫无畏惧的揭露愚昧,野蛮,暴力,邪恶,是宝贵的财富。然而,在牛水灵这样人的嘴里,胡说八道居然是正确的。她说的‘马上’是哪国语言?居然让我等了半个世纪;如果这个世界的人都是谎话连天,说一套做一套,胡作非为,金融危机何时消除?难民何时有家?杀伤性武器何时找到?孤儿何时有粮吃?”
钱秀才绝望地从地上爬起来,跳起来,追着星星,哭着喊着:“带我撞向地球吧。”看门大爷望着他渐远的背影,一横心,狠狠吹了一口气,将一个心死之人,送进漆黑得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