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蝶在夜晚来。我正在写一节小说。并且差不多已经虚拟了一种暧昧的气氛。菲蝶到来脸上的脂粉洗得干干净净。她背着一个书包,完全就是一个瘦骨伶仃的女学生。菲蝶看到我,脸上的惊奇赶到了我的面前,甚至比我还多。
她大笑说,你肯定不认得我是谁了一我是谁?
呵呵,菲蝶。伊甸酒吧的舞者。跳舞时节可以感觉到她的骨头。
我大笑。我说,你记住我比我记得你还要困难一些一你怎么找得到这里的?
可以打听呀。菲蝶说,我发现你真的很有名。
是吗。我说,你看起来就像一个学生。
是的。菲蝶说,我就是要扮成一个学生的。
我停下来我正在做的。我问菲蝶要一点什么喝。菲蝶从书包里取出许多吃的东西来,它们花花绿绿,缤纷多彩,仿佛零乱的舞蹈。她还取出一瓶酒。我和她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她居然还记得。她居然在夜晚来,就像我的小说里情节的一个部分。她实在令我惊奇。我看着她瘦伶伶的样子。我感觉到她的骨头热起来了。
你好吗。我说。
我很好。菲蝶说。她坐到床铺上翻动那些书和报纸。它们发出混乱的响声。
她小小的臀在床铺上轻轻地扭动,就像一个不听话的学生。她说,你整天就是写小说的吗?你一直在写吗?
是的。我说。
你有写得好看的吗?菲蝶说,好看的。
诗歌。我说,另外的东西没什么意思。而且你看了还会发笑,因为你可能知道得比我多。
哈哈。菲蝶大笑说,你写了些什么。你整天写东西,你不上课吗?
我告诉她我正在写一些什么。我告诉她什么叫想象和虚构。当然与生活是有关系的,比方和她就可能有关系。当然我是不会把她怎么样的。我记得她灼热的骨头,她努力不让自己的身体颤抖的样子。我还记得她居然要流眼泪。
显然,我正在挑逗菲蝶。但是菲蝶竟然没有觉察得出来。我和她说话的时候她打开了酒和零食。液体正倾人两只杯子。她没有看杯子,却也没有让液体流到杯子之外。她看着我说话的样子。她像一个诚实,然而无知的孩子。她张开她的眼睛。
那你一定要让我看一看。她说,因为我怀疑你会把我写得特别坏。
我没有写你。我说。
你骗人。她说,你说了你写过的,你马上就不承认了。
我起身,出去。我买了一包烟。一路上我在想菲蝶晚上来的事。她来干什么?然后,她会在什么时刻离开?她是要和我喝酒吗?或者,她仅仅是出于寂寞,无聊,然后来和我说话?
我们坐在宿舍里喝酒,抽烟,说话。菲蝶抽烟的姿势显得娴熟。她在烟雾背后看我。
那些地方你常去吗?她问。
什么?我问。
我是说是不是有女人经常来找你。比方就像我这样的:你和她们讨论诗歌,之后她们知道了你。她们觉得你很可笑,但是也很有意思,于是就来了。是不是这样的:这床铺上还有女人住过。
是的。我说,有个女生也在这宿舍里住一你是第一个来找我的,从你们那里。我是第一次去那些地方。
我简单地对菲蝶谈了一下姬瑶的情况。我说我们并不经常见面。我们的情形类似于同住一间屋里的两个房客。当然她也有可能在我们说话的这个时候进来。因为她也有钥匙。
她长得漂亮吗?菲蝶说,当然,她一定很漂亮了。
呵呵。我大笑说,你看起来很奇怪。
菲蝶也大笑。她抽烟,喝酒,把床铺上的书和报纸翻得很乱。我甚至听得见酒杯里的液体流过她的嘴和她的嗓子。我看见她纤细的跳动的手指。这时候夜色已经比较深,可以看得见校园稀疏起来的人群。他们歌唱,说话,发出声响。
我看着菲蝶。我说,你在想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菲蝶说,你说我在想什么。
不知道。我说。
有个人想杀了我。菲蝶说。
什么。我说。
菲蝶说,有个人想杀了我。
我倒酒瓶里的酒到酒杯里。我端起杯子喝酒。我看见玻璃前面菲蝶的一张孩子一样的脸。我笑起来。我说,是吗?
你很紧张。菲蝶说。
是吗。我说,你说有个人想杀你一谁?
菲蝶在酒杯后面大笑。我看见她瘦小的、变得灼热起来的身体。她说,难道我说了是谁,你就可以杀了他吗?
可以。我说,我可以跟他讲道理。我告诉他说,你怎么可以随便杀人。菲蝶其实很好的,她比别的许多人都好。我告诉他说,你可以列举你认为充足的要杀人的理由。我和他辩论,如果我不能够说服他而是他说服了我,那么他就可以去杀人;但是如果他不能,那么一现在,菲蝶在持续不断地发出尖厉,放肆,跳动,歌唱一样的大笑。我实BP示上已经有些醉了。我看见她就像一朵纷乱、鲜艳的花,绽放,飘飞,破碎,死去。菲蝶也已经喝得很醉。她看着我大笑。忽然,她用她的手和臂缠住了我。我感觉到她灼热的骨头和肉体。
菲蝶抱住我。她说,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菲蝶看着我。她说,你又害怕了。
没有。我说,我没有。
我们喝完了所有的酒。我们相互大笑。我们仿佛亲密无间的情人。
菲蝶小小的身体完全绽放。她认真地抚摸我。她就像一个勤恳诚实的做作业的小学生。她小巧、饱满、跳动起来的乳房。她身体上燃烧的、滚烫的骨头。她其实就是一只妖冶的蝴蝶,展开自己的翅膀,在空气中起舞,抖落凌乱细小的尘与粉末。她可怜的指头蛇一样游弋,经过我每一处的肌肤。我发现自己僵硬、丑陋的身体在慢慢变得柔软与轻盈。之后我乘着色彩、粉尘和飘起来的毛发,带动空气中阴暗的光和尘灰。她温暖、滚烫、迅速到来的湿润。我被她带领,进人水中。她湿润,强烈,无耻,熟练。她说不要害怕。好吗?好吗?我们都不要害怕。好吗好吗好吗。
我没有害怕。我只是有那么一点恐惧。我只是有一些僵硬。这时候我已经好多了。因为菲蝶已经把我弄湿了,而她看起来那么认真。我记得我小时候玩一种堆砌沙子的游戏。每当我把沙子堆到一定的高,便会有流水,风,或者一只小小的蚂蚁经过它们,它们就倒塌了。之后我重新开始。有一些日子我发誓要用沙子堆成一座房子。因此我天天都坐在沙子和泥巴、水里做我的功课。现在,我看见我身体上凌乱的、滚烫的菲蝶。她从前也一定玩这样的游戏。她认真,努力,出了汗,就像我们此前的游戏。
我变得热起来。我小心地进人菲蝶凌乱、湿润的毛发和身体。她热情地引领,绽放,露骨地迎合。她在我身体下面灵活地扭动。她让自己的身体和嘴唇发出响声。她让自己变得快乐,让自己加人飞翔,歌唱,舞蹈。
我的第一次就是如此。
在此之前,我们喝酒,聊天,互相挑逗,赤裸引诱。接着,我用我的勇气,菲蝶用她的技巧,我们上了床,做爱。相互表达彼此肉体中的快慰。
我说,你看起来很奇怪一你为什么要这样?
菲蝶備把自己绽放陧。她现在点了一烟卷来抽。她在烟雾里看我。
她说,你也很奇怪。
什么?我问。
你居然劝一个下流的女人读书,读诗歌,你忘了吗,从前?菲蝶说。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
菲蝶大笑,直到眼泪出来。她纤细的指头抓住我身体上裸露的部分,直到我感觉到疼痛。她居然还不放开她的手。
她说,你还行吗?我们再来一次。
她脸上的泪水因为她再一次的挑逗,变成了明确的、可以触摸的湿润。我自己因此也湿了。
现在。我想,菲蝶会不会是由于被追杀而来到我的宿舍。如果有人来,我会不会帮助她。然后我怎么帮她。或者,当某一天我遇到了这样的谋杀,我会怎么办。当然,也有可能,菲蝶只不过制造了一个无聊的谎言,然后我被谎言击中。她看到了我的恐惧。
这个夜晚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