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之琳的一点娇嗔还留在脸上,寒子介已经走了。吴之琳只好对老旦说,那你说一说。老旦从吴之琳的表情里看到的是一种退而求其次的无奈,而且她又是那样的自恃不凡。如果在寻常的情形,老旦一定会否认寒子介的信口雌黄,因为他的确不做诗。但是此时此刻,如果老旦一味地谦虚,那么吴之琳会显得更加心高气盛,他老旦会更加微不足道一他老旦何必要纵容吴之琳呢?老旦抖擞精神,捜肠刮肚,把吴之琳提到的那句诗翻来覆去地解释,就如同一个高明的厨子做一道菜,菜名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由于不断地加进去花样繁多的调料,所以这道菜就看起来色彩缤纷,容易令人望而垂涎。吴之琳脸上的不屑渐渐褪去,继之而来的是明明白白的赞赏。
老旦受到鼓励,更加海阔天空,只听得吴之琳目瞪口呆。吴之琳的化妆品气味弥漫开来,包围了老旦。老旦然就是一位诗人。尘埃的身边围了一些女生,她们争相献媚,莺声燕语,吴之琳几次想加人其中却不能够,这也许是她对老旦亲近起来的一个原因。吴之琳虽然热爱诗歌与诗人,但是她心气颇高,富于自尊,假如她加人女生的喧哗,只不过是尘埃风景中的一份点缀。她宁可接近老旦这样的诗人。
这个夜晚比老旦想象的要愉快和幸福很多,因为从此之后,吴之琳和他交流的机会突然增加了。他们进一步发现了彼此身上的更多的优点。终于,老旦和吴之琳恋爱了。老旦第一次接吻的时候动作生硬,身体禁不住颤抖。吴之琳的技巧倒比老旦要熟练许多。吴之琳说,你怎么这么紧张?
老旦说,因为这是第一次。
但是事实上老旦撒了谎,他忍不住想起了姬瑶。后者在他的生活中已经消失了许久,他差不多忘记了她。但是当老旦终于有机会和女生亲吻的时刻,他还是忍不住想起了她。他身体颤抖如果不是全部出于陌生,至少有一部分是因为愧疚。他怎么可以算第一次呢?如果吴之琳知道他曾经有过卑鄙念头的话,他的不忠就更令他沉重。但是吴之琳看起来富于青春气息,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能够令老旦发现动人与妩媚的地方。他甚至认为吴之琳很性感。她的姿态更符合他对于女生肉体的想象,而肉体显然是高于灵魂与思想的。最初吴之琳还会与老旦谈一点诗歌。老旦做出认真倾听的样子,对于吴之琳的习作不吝溢美之词。然而老旦是个伪诗人,面具很快被撕破。吴之琳有一点被蒙蔽的失望,但是她显然并不准备为此伤感。吴之琳不具备过人的才情,热爱诗歌可能只是一种姿态,她又不屑于和其他女诗人斗妍;那么,又有什么必要来勉为其难呢?没有诗歌的爱情不见得会逊色于以诗为酒的交谈,打着诗歌幌子的爱情反而显得不可靠。
所以剩下的是恋爱,诗歌消失了。相反,有时候吴之琳倒更喜欢倾听老旦热烈而肉麻的感想。许多恋爱的流程他们都渐渐熟悉,而且习以为常。他们先去食堂吃饭,然后去看一出关于爱情方面的电影,再去校园里僻静的角落接吻,抚摸。他们各自的手从上到下,由看得见的部分到隐秘的部分。由浅人深,从简单到复杂。老旦听见自己的呼吸,听见吴之琳抑制不住的呻吟,感觉到她逐渐展开的柔软和湿润。
老旦在迅速地膨胀,奇异地颤动,快乐地飘飞。他抚摸着吴之琳,语无伦次地说,可以吗?可以吗?
但是吴之琳忽然停止了喘息和呻吟。她的语气平静,神情镇定,就仿佛此前的声音不是她所发出的。这中间几乎没有过程。吴之琳把老旦的手从身体上弄开,坚定地说,不行。
老旦说,为什么不行一他们不都这样的吗?
不行。吴之琳说,不行就是不行。
老旦很失望。但是他还不死心,他试图从头再来。他小心地接近,温柔地抚摸,吴之琳又像上一次一样柔软了。但是到了最后的时刻,吴之琳又清醒了。她坚决地说,不行。
为什么不行。老旦说。
除非你找到房子。吴之琳说。
老旦明白了。他们幽会的地方只是用来表达爱情和抚摸的,而不是用来打开肉体的。别的男生和女生可以,但是吴之琳不想。她珍惜自己,心气很高,如果随随便便地在这些隐秘而不洁净的地方做这样的事,她就会认为自己很堕落。
可是,上哪里去弄一间房子呢?多年以来,老旦过着规规矩矩的生活,满足于宿舍里的那一张床铺的空间,以它来吃饭喝水,睡觉思想,或者写作读书,对于这一切他感觉到满足。别人的床铺属于别人,他没有扩展或者占用的企图。他曾经设想,即使他有了一张多余的床铺,他又能干些什么呢?偷情的故事在他眼前上演,别人的床铺散发着肉体与淫乱的气息,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但是,老旦在忽然之间,有了床铺的需要了。他在宿舍里察言观色,小心谨慎,与每个人搞好关系,试图让别人明白他内心的企图。可是假如他不说出来,没有人拱手相让。宿舍里总有其他的人。他们到自己的床铺上读书、听音乐、抽烟、写情书。老旦凭什么让他们到图书馆或者教室里去呢?即使大家把宿舍留给他,那也不见得能实现老旦的目标:他该如何把吴之琳带进男生宿舍呢?吴之琳所说的房子是一块完整的不与众生分享的空间,必须得保证在一定的时刻内,没有别的什么人进人才行。如果把放纵爱情,满足灵肉欲望的地点选择在老旦的宿舍,那就是一种提心吊胆的苟欢,是一种对于真正情爱的亵渎。
很有味道吧。寒子介说。
老旦说,什么很有味道。
很有味道就是很有味道嘛。寒子介说,她床上功夫如何?
老旦说,你说谁呢?
你说我说谁呢。寒子介说,你怎么这么弱智。
寒子介说,如果真有此需要,我可以帮你呀一你用不着这么虚伪。
寒子介有时候很聪明。他可以看得见老旦裸露的欲望。诗人们总是有地方偷情的,因为他们是诗人。寒子介说,老梅去南方了,他的房子是空的。
老旦对吴之琳说,寒子介说老梅去南方了,他的房子一好啊。吴之琳说,她的语气有那么一丝古怪。她已经不写诗了,也自以为远离了诗歌的影响。有些时候她对老旦说,诗人的大部分看起来很脏,对于爱情缺乏忠诚和责任,在勾引女生的技能上远远超过写作诗歌本身。真正的热爱诗歌的人实际上并没有发光。吴之琳的这种论调,当然可以作为她离开诗歌爱好者行列的重要理由,而且已经与老旦的观点十分接近了。是啊,诗人大抵如此。可是当爱情燃烧,到了需要一间独立的没有别人的房间的时候,他们的仪式却需要凭借诗人的帮助来完成,这真是一种可笑的讽刺。除了勾起对往昔生活的一些伤感,吴之琳更多的是感觉到自己的寂寞与堕落。相形之下,自己的告别与绝不宽恕则显得软弱、虚伪。
但是无论怎么说,有房子了。吴之琳又没有提出不可以用诗人的房子。还是把那些容易引起复杂情绪的往昔忘记的好。面对他们眼下拥有的一切,并且加倍地珍惜,或许比什么都要来得真实。
老旦。吴之琳说,你爱我吗?
爱。老旦肯定地说,我怎么会不爱你一已经到这种程度,难道我还会有别的念头吗?
好吧,老旦。吴之琳的眼泪汪在眼睛里,妩媚动人,令老旦刻骨铭心。她抚摸着老旦的头发说,我答应你,我们去老梅的房子。
激情的,完全放纵的夜晚,老旦已经为之魂牵梦绕了许多个日子。现在,它终于到来了。
老旦于一个夜晚,夜色深沉之际,和吴之琳走进老梅所在的楼道。他们脚步落地的声音仿佛片片树叶,轻盈而柔软。他们小心地绕过昏暗楼道里的锅碗瓢盆。老梅的宿舍一度是校园诗人的天堂,许多传说都是由此发源。吴之琳来过的次数或许不过两三次,而老旦比她更少。老旦走近老梅的房间的时候,内心有一股奇异的兴奋与紧张。房间里有一张温暖的、散发着淫乱气息的床铺。从此之后,老旦就可以做一个完整的男人了。
老梅的房间肮脏而混乱,空气中有一种浓烈的霉烂气味。床铺上的被子很破败,而且张开来,如同一朵枯萎的花朵。它又充满神秘的暗示。那床铺之上,曾经上演过多少有关肉体的游戏,空洞的闹剧。
这里太脏了。吴之琳说。
老旦把房间的门小心地关上。他把大灯打灭,把小灯打亮。再后来,小灯也灭了。因为窗外路灯的光芒映照进来,完全可以看得见床铺,以及各自的身体。他们的用意昭然若揭,他们能听得见彼此剧烈起来的心跳。
老旦把吴之琳抱在怀里。他的身体已经僵硬和热烈起来了。吴之琳衣服里的乳房在他的心口碰撞,充满了明确的挑逗。老旦把她推到床铺上。床铺发出破碎的响声。吴之琳说,不会有人来吧。
不会的。老旦气喘吁吁地说,怎么会呢。
有一种彻底的欲望在老旦的内心滋长。假如完全遗忘诗歌以及往昔岁月的影响,老旦所处的地域是一隅安全的天堂。他从来不曾完整地触摸并且进人过任何一个女人,只凭借臆想和虚构聊度时光。现在,他终于有了一个具体、轮廓分明、散发着潮热气息的女人。他准备把那些神秘的不可知的地方打开来。在无灯的夜晚,他仍旧可以看得清她的肌肤,她的展开的过程。而且,他对于昏暗的光线有一种本能的敏感。他的眼睛就是暗夜的一盏灯。
老旦要求吴之琳脱光所有的衣服。
吴之琳已经在老旦的身体下面了。她正在逐渐地变得柔软和潮热。她还像一条温暖的蛇那样准备缠绕老旦。但是当她听到老旦的要求之后,身体忽然变得僵硬起来,而且与从前一样,没有过程。吴之琳坚决地说,不。
为什么?老旦说,绝对不会有人来的,钥匙就在我身上一不是的。吴之琳说。
那为什么?老旦说。
他们有病怎么办?吴之琳说。
老旦说,谁有病?
吴之琳推开老旦,坐起来,她看着昏暗中的老旦。她说,老梅,姬瑶。
老旦的脑袋轰的一声。老旦说,你说谁?
他们呀。吴之琳说,你不知道吗?老梅和一个叫姬瑶的女生同居。听说他们有病,不是老梅,就是一老旦感觉到自己变得冰冷起来。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吴之琳以为老旦只是出于一点对她的失望。因为事先确实没有提到,她不可以脱衣服;如果真正地要放浪形骸,完全地抚摸与进人对方,是有理由要求裸露肌肤的。吴之琳抚摸着老旦,温柔地说,老旦,下一次我一定脱光衣服,这一次咱们就一好的。老旦说,好的。
老旦慢慢地靠近吴之琳。从阅读和录像中学来的技巧,还包括他自己隐秘的想象,他从容不迫,舒缓有致地亲吻,抚摸,挑逗吴之琳。他忽然间变得有经验,每一个动作细腻温柔,倏忽之际冰凉的身体,在他自己的动作里一点一点地温暖起来了。吴之琳就像一架具有古典风格的乐器,等待着高明的乐师出场。后者的手指拨动之际,美妙音乐便会逐渐流淌,有如潺潺流水。她最初或许惊讶于老旦瞬息之间的轻柔婉曼,很快,她就开始变得快乐,并且放荡地迎合了。
哦,哦。吴之琳说。
老旦倾听着自己逐渐热起来的身体。他的手指变得更加轻柔,有如微风拂过花朵那样。吴之琳的呻吟短促并且清晰,她的身体变得很湿。她终于有了打开的欲望。不是老旦要求她,而是她自己的命令。吴之琳说,老旦,老旦。老旦把吴之琳的衣裳脱掉了。在夜的光明里,吴之琳看起来丰满动人,仿佛一块刚刚出炉的散发着芳芬与热气的面包。高高隆起的乳房,起伏的曲线,丰腴的臀与腿,细滑的肌肤。她的扭动、战栗,梦一样的贬语。她已经完全打开,完全湿润。她的潮湿仿佛具有强大的力量。她把一切都吸附,粘接,包容,接纳。老旦在她的身体上。他在她的上面滑动。他感觉到她吞没一切的湿。可是她太湿了,老旦也太湿了。他只是滑行,他不知道自己要坠落到什么地方去。老旦说,我,我,我。
老旦在滑落的过程中已经结束了。他身体下面的吴之琳就像是浸在热烘烘的水中。她把隐秘的部分都张开了。老旦本来不需要引导就可以进人的,但是老旦已经结束了。吴之琳的身体被老旦弄得黏稠和肮脏。吴之琳很久没有说什么。她裸露在空气里,等待着自己的湿润和温暖消失。
老旦语无伦次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一吴之琳看着老旦说,你怎么了?你该不会没有。老旦说。老旦忽然觉得空虚。空虚里有一股悲伤。他原本就可以忘记一切的,他应该如此。但是在这样一个足以让他神采飞扬,幸福无比的夜晚,他却没有进人。他为什么总是摆脱不掉她的影子。他多么可怜,而姬瑶又多么冷酷。
没关系。吴之琳温柔地说,老旦,你爱我吗?
我为什么不爱你。老旦说。他发现自己的眼泪涌了上来。他说,我就是爱你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