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冬天虽不及家乡寒冷,但我和妹妹床上只垫了那张薄薄的黄军被。随着冬日来临,便不得不去三桂河涌边的棉被加工坊买棉被,华表哥说这里的棉被是真用棉花加工,这比在小超市买的那二十五块一床所谓的棉被暖和许多。一米宽的铁架床上,姐妹俩紧紧偎依在一起,脱下的外套就是我们的第二层棉被。早班的六点或六点半,窗外依旧黑咕隆咚的一团,什么也看不清。宿舍窗外的碧江大桥上总传来一阵阵车辆行驶过的声音,虽然有些扰耳,在经过几个月常扰之后的我,对这些早已习惯。累了困了,一躺下便很快入眠。
在花园上班的时候,我和妹妹每次就在部长排班时递上申请书,尽可能的申请同班同休。跟部长们混熟了,也不觉得她们可怕。知道我们这对姐妹情深,部长多数也会批准我们成全我们。
黑朦朦的冬晨,暖暖的被窝是那么令人留恋。关了闹钟,磨叽好一会才不得不穿衣服。楼下停车棚也是黑黢黢。找单车要找半天,车子不知被人摆去哪里。这昏暗的路灯再亮些就好了。冷冷的北风刮过来,我们只穿着厚丝袜无法抵挡这刺骨般的寒风。找着车子哆哆嗦嗦摸锁匙开锁,冷冰冰的锁匙在僵僵的手指间歪歪斜斜不听使唤,怎么也插不中锁孔。
我们的日子就在这顶风冒雨的寒冷中迎来春节。会所的正门又喷上一挂挂的鞭炮与新春快乐的英文字。一楼大厅正中的大缸里插着一株很大的桃花,含苞待放,娇艳欲滴的红桃花枝头垂挂一封封红包。桃树四周簇拥着一盆盆红黄粉白紫的菊花。二楼的月桂街口也摆两盆垂挂着红包的年橘,金黄金黄的小年橘看起来那么诱人。那么金黄熟透的小橘子能吃吗?吃起来是什么味道呢?那挂着的红包里又是否有钱呢?
年三十的晚饭,我们的碗里不但有炸鸡腿,还派发红苹果。坐在饭堂的长凳上,与妹妹相对而坐,吃着我们俩人的年夜饭,心里多少有些忧伤,但又觉清静与安逸。这是在GD过的第二个春节,相比于厂里,这要幸福许多倍。我只是在忧虑家里的父母亲和小妹妹,不知道他们今晚的团年饭是否欢乐祥和呢?我的未婚夫晓剑是否也回家过年?他还会像去年那样去我家吗?自从录像厅结业,他也不打电话给我,信也没有,像是从地球消失一般。我的未来怎么就看不到一丝光明呢?总让人如此的迷茫,如此的彷徨。
在地哩房,在同事面前,我不敢说有对象。而且像我现在这样子,又哪像在拍拖?哪像恋爱中的男女?想起这些,除了苦笑,唯有叹息。煎熬的心继续煎继续熬,等过了这个忙碌的春节,就请假与华表哥一起回家,看看家里的他们是怎么个意思呢?
吃了饭,端着托盘朝洗碗槽走去。又一餐,又一年。吃饱的我们,晚上会忙成什么样呢?怕什么,圣诞节不也那样过来了吗?
晚市未够七点,楼梯口又是人头涌涌。楼面的姜经理与咨客抓着喇叭在那维持秩序,给宾客们安排座位。排长龙的客人们手里拽捏着姜经理写给他们的候位号。我们只管马不停蹄往台上输送菜。楼面服务员也是忙得看不见踪影。很多时候都要自己上菜。还被客人叫住添这个,拿那个。感觉有点晕乎乎。客人的手时不时高高举起喊“姐姐,姐姐,唔该姐姐。”楼面工作台的屉子里空空如也,什么杯呀碟呀茶壶呀,早就供不应求。客人呼的“唔该”,到后来也不知是谁去解决。分身乏术的我们,望着窗口不断堆出来的菜,无暇顾及客人的“唔该”。喧闹的大厅像个集市。半自助式的窗口,更是令我们忙得焦头烂额,给客人介绍菜式写单、给即点即打的菜盖印、帮客人催单,运送堆在窗口的菜。最讨厌的是,菜捧到台面,吃饱的客人却说没叫那道菜。又得捧回与厨房解释半天。他们也是忙乱了,抓着有同单的就补上,先来后上,后来先上的菜,令到楼面部长们一个个跑来窗口大声喊厨房,喊好几声也无人睬的他们只好气呼呼走开了,唯有自己跟客人好好解释。
厨房的台面上摆满写好的菜单。切菜的、配菜的、炒菜的,无一不忙得晕头转向。一直忙一直忙,忙到九点半才可以停下。刚想站着歇一会儿。部长玉姐又来喊抬车,洗菜盖洗托盘。
早班收市班几乎一起下班。跑了一天的双腿,酸痛得不想迈步。下午的那碗饭早已消耗殆尽,现在肚子里咕咕叫。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宿舍,喝一杯热开水,马上洗洗刷刷上床睡觉。明天新年初一将会更忙。
在梦里,像是梦见家里的两个小妹妹,她们正揣着压岁钱开心地玩鞭炮。梦里也见到母亲做好的那一桌丰盛的菜肴,饿极的我拿起筷子正准备夹,耳边却响起嘀嘀嘀的闹钟声。噢!又是一夜,又要起床上班。
他们脸上洋溢着新年的喜悦,大家见面就道新年好。相熟的已婚的会给未婚的同事派利是。早晨才七点半,楼梯口又如昨晚那般。今天咨客更勤快更忙碌。她们手上装纸巾的小竹篮里多了一沓沓客人塞的利是,乐得她们笑呵呵。楼面部长,服务员跑腿也更勤快,一个个端着小托盘主动帮客人捧菜拿菜。传菜的除了不停地运输,收利是的几率是少之又少。我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情景,有点眼花瞭乱。在这混了几年的老员工,她们最醒目最机灵。得知哪张台有熟客派利是,就抢着给那张台送菜,兜到利是就眉开眼笑。我们只能听着干羡慕。听她们讲,今年花园餐饮部,有一位熟客沈生过来派人头利是,连洗碗房阿姨也有份。看烧味档的张敏用手挡住嘴神秘地说,见到沈生一定要主动打招呼,谁与他打招呼都有利是收。看她们那期待的兴奋样,就像捡钱似的美滋滋,乐得直笑。
饭市,CD区来了两位派大利是的客人梁生兄妹。听她们说,往年都是五十块一封。这吸引力够大。没等他们台上叫菜,楼面服务员像排队一样走过去打招呼收利是。平时各看各区的服务员,现在却不管那些。个个聪明伶俐,哪里有熟客哪里有利是,就往哪里钻。众星捧月似的热情光忙着收利是,甚至乎有个别脸皮特厚的还敢收了再收,引得客人大为不爽。本来欢欢喜喜派利是演变成厚颜无耻讨要利是。结果弄得大家非常尴尬。直至姜经理出面赶,才制住这次利是丑闻。估计明年春节,这两位大方的兄妹也不会再来。之后就听闻,姜经理要追查今天是哪些人惹得梁生兄妹生气。没服务的无关人员须吐出利是写检讨书。我在心里庆幸,幸好我没有为五十块就放下我的自尊去讨利是。万一人家不派给生面孔呢?那不是自讨没趣,丢人现眼吗?
最紧张忙碌的四天过去了,我和妹妹赶紧问玉姐要两份请假单。为保险起见,我和妹妹附加一份洋洋洒洒的书信。果然,姜经理批准我们年初十就回乡的请假条。而与我们一同递请假条的同事王菲菲就没能批下来。请假人多,她只能等下一批。我们姐妹的这一新举动立刻得到经理的赞赏与认同。中餐部开会时,姜经理宣布:以后请假,先陈述请假原因,以书信形式上交。等总经理审批再填请假单上交公司。这样做,既避免浪费请假单,也能更人性化酌情批假。
请假条一批,我们就立刻向华表哥报告。有他做向导,我们很放心。现在只需再等几天。我们的十天假期正好可以补几天钟,算上本月四天例休,我和妹妹望着考勤卡笑了。
一天,两天······
我和妹妹的行李初九晚上就收拾好。华表哥开着摩托车来接我们去工地。明天一早出发,希望能买到早上的火车票,这样下午就能回到姨母家。
一切如我所想,火车站,大多是来广州的人流,而回乡的却并不多。火车票买到了,而且也有座位,候车、检票、上车、坐车。
漫长的十小时终于过了,白天坐火车不是太难熬,何况有座位,还是我们自己人,一路欣赏着沿途的风景。
在姨母家只歇一晚,归心似箭的我们翌日清晨坐上最早的巴士。今年有新家,我迫不及待地想回到那个宽敞舒适的房子里去。
我和妹妹抬着行李走到屋子侧面的马路上就掩不住内心的激动,朝着屋里大声喊:“带弟,增增,我们回来了。”听到喊声,她们俩真从屋里奔出来。八岁的增增剪着男式短发,穿一件红棉袄,甜甜的喊:“大姐姐,二姐姐。”
懂事的带弟就飞奔上马路,抢过我们手上两胶袋散碎物品,笑嘻嘻地帮我们提回家。见到她俩真开心!带弟说父亲放牛去了,母亲去地里砍白菜,很快就回来。我走到马路边,伸长脖子踮起脚朝自家瓦坪菜地那边望,远远看见母亲弯腰在菜地的熟悉身影。三妹忍不住大声呼喊:“母妈!大姐姐二姐姐回来了。”这一喊,半个村子都听得见。母亲也听见了,直起身看过来应道:“就来哒。”
四姐妹高高兴兴步下马路缘的狭小石梯道,一步一步下到宽阔的门前草坪里。放下行李,长长地舒了口气,满足地打量这三间属于我们自己的新家。带弟笑着说:“姐姐!冷不冷?进屋烤火吧。”
房子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这一看就知道是带弟的杰作。中间的屋里,挨着墙放一排整齐的靠背椅,原来那张八仙桌摆在窗前,墙上的铁钉上挂两个竹簸箕,两件新打的棕蓑衣。宽敞的灶房里也焕然一新。里面隔成两间的睡房里,摆三张木床,最里间是一张新大床,白白的杉木床还未上油漆。老屋楼上那两个古老的大谷柜也搬过来了,铺上新编的棕垫当床,上面堆放着七七八八的散碎物件。挨着的外间,父母残缺的婚床也挨谷仓那边的墙而拼放着。爷爷留下的小木床就挨着门边的墙放。临窗摆一张红色写字台。搬进这里,父亲添置了不少新家什。宽敞而明亮的房子,刷过白石灰的墙体虽然有些剥落,但在我看来,这一切都那么舒心养眼,惬意无比。这么多年从小到大,我还是第一次有这么舒服的家的感觉。
草坪的右边种了一棵枇杷树和一棵银子树。屋前屋后的荒草割得光溜溜。望着慢慢升上草坪的阳光,心里无限温暖,朝西的房子,冬天就是暖和。
母亲提着一箢箕洗好的大白菜回来了,边上坪缘的石阶梯边笑着问我们:“饿不饿?就煮饭。”我就嘿嘿笑着问母亲:“坛子里有酸萝卜吗?好想吃。”
“有,有哩,才腌好的嘞。”
母亲一进屋放下那箢白菜,就忙着洗饭煲。我把屋前屋后仔仔细细看个遍。两个小妹妹也屁颠屁颠跟在我们身后。带弟手指着屋檐边新开垦的空地上那几行葱蒜骄傲地告诉我说:“大姐姐!那是我种的,天天给它浇水,比瓦坪土里的还要长得好。”
“嗯!的确很嫩很绿。我们家带弟最勤快。以后也要把家里打扫干净。”我夸赞着懂事的三妹。
有这么乖巧的妹妹,心里真欣慰。我和二妹高兴地说:“走,进屋去,看姐姐给你们带什么回来了。”她俩听了,雀跃地奔回屋,等着看我们的行李袋。
椰子糖、罐装的鹰陵炼奶、花生味巧克力味的威化饼干、大白兔奶糖,还有海飞丝洗发水······
一样一样地从行李袋里拿出来,这些吃的还是第一次买回家。增增拿着炼奶问:“姐姐!这是什么?怎么吃?”
“小家伙真有眼光!这可是很甜的牛奶,用开水冲着喝。”听我说完,她们更喜欢吃椰子糖。带弟说:“这糖好香好甜!好吃!”
“剥一粒给妈妈吃呀。”二妹笑着对增增说。
会意的小增增立即剥开一粒送进母亲嘴里。
“今晚,我们四个就睡这张新木床。好开心!”小妹增增兴奋地说。
放牛回家的父亲见到叽叽喳喳的我们也很高兴。他一边挂牛绳一边带笑地问:“几点到家的?坐车的人多不多?”
小增增就殷勤地送上椰子糖给父亲吃,父亲连忙摆手说:“不吃不吃,你们吃。我还未刷牙洗脸呢。”
吃完早饭,坐在火炉边。父亲问我:“老大!你回来了,晓剑呢?他没有一起回来吗?”
“没呢,他没回来过年吗?我不清楚哦。好久没打电话给我。”我有些失落的反问父亲。
“没和你联系?也没来拜年呀。年礼是他爸爸夏老师送过来的。”
“可能没回家过年吧。录像厅关了之后就没见过。”
“今年在广州见过他一次,他就拿了一百二十块钱塞给我,就这么大个人情。”
父亲故意把那个大字说得很重。我知道这是父亲在说反话,对那一百二十块不屑一顾的反话。我只好说:“也许他自己身上没多少钱,他今年也没干什么活。”
说着说着的父亲就激动起来。“没干活,没做事,就问你借?就骗你的工资吗?他爸爸不是有工资吗?没钱该向他老子要呀。怎么能骗你的钱呢?”
“不是骗,是借。”我纠正父亲的说法。
“借?那还了吗?”父亲紧追着问。
“没有,他说有钱了就还。”我弱弱地回答。
“乱弹琴!还说不是骗,这就是骗。是不是他有什么新想法不好意思提。就变着法子骗你的钱。”父亲气愤的说。停一会儿,父亲又说:“他不还是吗?天底下哪有借钱不还的道理?我去坢冲找夏老师,找他爸要。”
瞧着面红脖子粗,唾沫星子乱飞的父亲,我急得绞着双手不敢再说,但又怕父亲一时冲动真去,只好小小声的说:“爸爸!你别这样。你这样闹,把事情闹大以后还怎么见面?”
父亲不语。我想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说:“爸爸!要不我和晓剑分手吧。他不提,我来说。不想再这样拖下去,没意思。”
听到我主动提出要与晓剑分手,父亲很诧异。他思虑一阵,犹豫不决的看着我说:“本大队的两个老熟人,这样提分手,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可怎么是好?与夏老师还是沾着亲,地衣还沾三分米气呢。你不能说。”
“可像现在这样又有什么意思呢?怎么继续下去呢?”我忧虑的说。
“算啦,他也不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那五百块就算了,看他今年还不还。”没想到这个时候,父亲反而帮晓剑说话。我无语了。还能说什么呢?望着眼前的这座房子,我只有认命,理解父亲的心情和他作出的决定。
回家的这几天,我没有见到晓剑,也没有收到他的电话。不知道他父母是否知道我回家。这些不知道像一根鱼刺一样卡在我喉管,刺进我心里,令我十分难受十分抓狂。经过录像厅那几个月,我算是领教了他那惊人的沉默。以前常听人说沉默是金。我怎么觉得沉默是针而不是金。沉得我的心好痛好痛,无以言表的痛,却又那么无奈。
原本想回家作个了断的事也还是未有结果。依然还是老样子。像是吊着颈半死不活的我,等着痛快的来一刀就算是解脱。带着无奈带着心里的痛,回到顺德回到地哩房继续推车捧菜。华表哥又带着姨父去碧江,姨父拨通他学生的电话。不久后,听华表哥说,晓剑去南村的华南碧桂园工地做保安。我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有了些许欣慰。有了固定工作,他也许会振作起来,有所改变了吧。
问华表哥要了南村的地址。于是,我给在那里刚上班的晓剑写一封信,写了一封鼓励他好好上班的信。去商场旁的小邮局投信之后,便天天盼他回音。一天,十天,二十天,仍旧等不到他的只字片语。心里很纳闷很不解。他收到那封信了吗?他看到那封信了吗?若是收到信,怎么没一点反应呢?休息过碧江的那天,我把写信的事告诉姨父。
一个细雨朦朦的午后,我和妹妹下班骑自行车刚出花园围墙小门,突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我们都穿着雨衣,前额上滴着水珠的雨衣帽遮住了一些视线。疑惑的我以为认错人。左手把着车头,腾出右手撩开遮着的雨衣帽回头再仔细地望了几眼。真的是他,是晓剑。他今天转班吗?过来也不提前说一声。这是要给我惊喜么?想到木头似的他,见到我也不喊我一声,心里此时又来气。猛蹬自行车,我使出最大的劲瞪着自行车踏板。他见我没停反而踩得更快,傻眼的他也拼命追,眼看就要追上,他伸出手想拉我一把。可是没拉到手,却被刚经过的小车嘀嘀嘀的喇叭声给惊断了。等他回过神来,我又踩远了。快到宿舍的保安亭哨卡时,他还是不喊我,不作声。气得我猛蹬几脚一溜烟进了宿舍区。追到岗亭前的晓剑被保安截住。他没有员工卡,保安死活不让他进。我锁好单车就上楼,妹妹试探地问:“姐!你真的不让他进来吗?被保安拦住的他进不来。要不要去跟保安说一声,带他进来呢?”
“不用,就不让他进来。谁让他做哑巴?有没有收到信,也不说句话。他喜欢做哑巴就让他做哑巴好了。进来不说话有什么意思呢?只会让人看笑话。”我气呼呼地说。妹妹也不好再劝,跟着一起上楼不说话。
第二个星期例休,我和妹妹又去碧江。姨父笑着讲那天晓剑没追上我的事。姨父说,晓剑回到碧江一肚子气,气得直骂那个宿舍保安,说都怨保安不让他进。差一点就追上我。我听了也笑。傻得不行,明明怪他自己是哑巴。他倒把气撒向不相干的保安头上。是姨父把我写信的事告诉晓剑,所以看到信的他才敢来找我。
生气归生气,得知他在南村安安心心做保安,心里又有了某种美好幻想与期待。这次故意不理他,也是因为他太木纳。来都来了,也等了那么久,喊我一声就那么难吗?我有那么可怕吗?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骂他木头,就是一截不开窍的木头。听姨父讲,晓剑的父亲给他下了最后通牒:追不回青秀,以后就别踏进坢冲家门。我是不是应该高兴呢?看姨父讲的也不像是捏造出来哄我的话。姨父也帮他求情,说他人不坏也不花心,就是嘴不甜,不会说话。要我原谅他。
事到如今,不原谅还能怎样呢?只是想再试探他是否真心。我天天骑着他那么辛苦才送来的自行车,天天看到它也狠不下心对他说拜拜。再考验考验他吧。反正父亲也不想我那么快嫁人。
邻居志华常常在华表哥那住,一住就是十几天,过广州几天又来。他倒是把华表哥的住处当作他自己的安乐窝。听姨父意思,志华看上了二妹。他也不明说,在这边一呆就是好几个月,也不找工作,要一直这样耗下去吗?就算二妹真的也有那意思,像他这样下去,一个男人没事业,将来靠什么养家呢?我又怎么能放心把妹妹的终身托付于他呢?也是弄不明白。姨父似乎有撮合他们的意思,说林伯在广州干了几年的包工头,家里红砖楼房也盖好了。志华是家里的老幺,姐姐哥哥都已成家,父母还年轻应会顾他多些。且与我们同村,以后父母老了,也方便照顾。
志华个子不高,精瘦,五官还算小帅气。但他属蛇,我不大喜欢这生肖,书上有云:蛇生性狡猾。仔细想想,他脸上也瘦瘦干干,像副狡猾有心计的样子。二妹这么单纯善良,从未谈过恋爱,真怕她吃亏。而且母亲每次与父亲吵架后,就骂父亲脸上无肉,心地寡毒。虽然不是很认同母亲的话,但父亲生气发怒对母亲的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真是令人望而生畏。
志华总说他父亲帮他在谋划将来,帮他搭桥铺路。我听了半信半疑。整天闲在华表哥这里,能有什么路子呢?有时候,他也会叫上二妹同他一起去买菜。当面也不好阻止。只有叮嘱妹妹先看看,先考验考验,年纪还小,不着急找婆家,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把自己交出去。我们家的事,关键还得过父亲那一关。如果他能搞定我们头疼的父亲,那就可以考虑一下。
例休照旧会过碧江,妹妹与志华的关系也不咸不淡,我们也不得罪他,毕竟他是华表哥的死党,与姨父关系要好。他的这份心思,不知林伯和兰桂婶会怎么看呢?兰桂婶可不好惹,就怕她在家里到处宣扬。
近暑假的时候,干了几个月保安的小见又过来,帮我买了一套衣服。笑嘻嘻地塞给我,要我穿上试试,看合不合身。看在他老老实实上班的份上,我收下衣服,说回宿舍再试。见我态度缓和,他傻傻地笑。
晚饭后,他骑着自行车载着我,说带我兜风。结果带着我去碧江桥墩下,拣个稍干净的水泥板,鼓起腮帮子吹去灰尘,殷勤地叫我坐下。桥面上来往的车子轰咚轰咚地响,桥墩这里却乌漆麻黑,那边马路的路灯也照不到这里,只见背后的花圃里有一大片长长的绿叶子。这里一个行人也没有,感觉有点蹊跷。无风无景无灯也无月,真不明白晓剑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坐了一会儿,晓剑也不说话,嗡嗡叫的蚊子却多。我的两胳膊上就鼓起好几个红包包。他见有蚊子叮我,就借着找蚊子,趁势抱过来,满是哈喇子的嘴巴又拱上来。心里直偷笑,没看出来嘛,老实呆头鹅的他费尽心思带我来这么个黑黢黢的地方,原来早有企图,又想干坏事。被蚊子叮得手痒脚痒的我,哪还有那心思呢?推开他,说,走吧,不兜风就回去,在这里喂蚊子一点也不浪漫。哪有像我们这样拍拖的呢?晓剑傻傻笑着说:“拍拖就是要来这没人又黑暗的地方。”
“傻呀。走了,我才不陪你傻。”说完我就起身走出桥墩。
送我回到宿舍楼下,说下次转班再来。然后就走去路口租摩托车回碧江。
上次买的那套夏天衣服,米白色的休闲开襟有领无袖上衣,我穿着刚好,感觉也蛮舒服。裤子却太长,送给二妹了。他叫我一定要穿,说是在商场里买的,较贵。洗衣服的时候,无意间瞥见衣领内的小码签上标着“唯依”二字。这件唯依牌的衣服,是他特意为我挑选的?还是只算巧合呢?想到唯依二字,这件衣服,我真的要自己穿了。我希望我是他今生的唯依,他也是我的唯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