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飞和琴表姐交手巾的那天,我们并未收到他们双方的邀请。他们的婚事就这样定下来。
父亲和仑运叔约好正月初十,大家一起坐车。父亲打算去广州干到春耕时间就回家。与妹妹同年的群英像极她母亲,个子高大,比她父亲还高。与她交谈一会儿之后,感觉怪怪的,她反应好慢。我有点怀疑她小时候是不是也发过高烧。以前听人说,高烧过的孩子智力受损,反应迟钝。我想大概就是她这样子的吧。不过觉得她人也蛮老实,问什么就应什么。难怪她母亲一定要我们带她进厂。真担心这样的她会被人欺负。
老板娘听说我带老乡来修坯组,她高兴的点头说好,问:“还有老乡吗?多带几个来。”
我带笑的回答:“好,有就带过来。”
群英也睡在我们的宿舍,她睡上床,因为下床已睡满。
修坯组长娇姐也很开心,我们给她找来一个这么高大的帮手。
我把群英带到修坯组,和娇姐交待一番后就回彩绘组。
今年自正月十二正式开工以来,厂里似乎没接到什么订单,晚上基本不用加班。有时候,白天也放假休息。注浆组轮流上线灌浆,只有一些红土花盆,洗好坯进窑烧好就能打包装出货柜。彩绘组天天上班磨时间,组长也不给我们定额,剩下三张工作台十三四个员工慢悠悠的画着。见到老板娘巡视,我们就得摆出一副认真画麻利做的样子来,而且得闭嘴,不能闲聊。要是不留意让幽灵般的老板娘逮住,轻则大发雷霆骂一顿,重则炒鱿鱼。
丽妹就是在这样的非常时期顶撞组长,公然与品检雨青吵架,马上被炒鱿鱼出厂。丽妹胆子大,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她的大嗓门比组长的声音还要吼得凶。
一出厂的她,就自己坐车去广州那边找熟人。她走后不久,舒花也趁着闲,自动离职,丟了三百块押金和十几天的工资。
看我们老这样闲着,老板娘心情极差。她像幽灵一样在车间里时隐时现,车间里几乎天天都能听到老板娘那尖锐宏亮的训斥声,制模的、注浆的、洗坯的、烧窑的、彩绘的、打包装的,无一幸免,就看谁的运气好。脾气暴躁的她像头怒火中烧的母狮,逮着一点点小事也能借题发挥,狠狠骂一顿,就差没吞下肚。
她一狮子吼,我们就人人自危,低着头不敢停手。她还经常蹑手蹑脚的站在某个员工身后好几分钟,她不作声,谁也不敢讲话。我就被这样的她吓过两次,埋头画时并不知情的我一站起身拿产品,发现身后的她,心里直打冷噤,手也不听使唤。等她一离开,我就悄声问坐在我斜对面的反光镜:“站多久了?我一点也没察觉,好可怕。”
她竖着毛笔压低声音:“嘘!没事,没抓到什么,要不然早就挨骂了。”
最近彩绘组有一批少量画平面色彩的茶壶,组长让我们这一台成了第一个吃螃蟹的彩绘台。她拿着样品一个一个一关一关的教。茶壶肚子上一串紫色的葡萄,三片绿色的大叶子,还有一点点咖啡色的枝干。我又是画叶子,菊香和反光镜画紫色的葡萄,葡萄颜色内淡外浓,所以画半笔(小排笔蘸半笔颜料),难度较大。我们都是第一次接触这种平面画法,四个人拿着笔在烧裂的次品上试着画了好一阵,依然拿起产品犹豫许久不敢下笔,上线的头半天才勉强画三个成品。
讨厌的茶壶就这样被我们慢慢的吃力的画着,第二窑产品出炉时,组长拿着一个茶壶来到我身旁,指着台上的样品质问:“刘琴!你仔细看看你画的叶子,每一个都不相同。你没照样品画呀?这个画得最离谱。本来就量少,也没给你们定额,照着样品画好点。被老板娘知道了,就不得了了。”
端详着我画的产品,又拿起样品仔细比对。这才注意到,我把叶子扩大了,画尖了,弧形线条看起来更漂亮。可是样品不是这样的。没过多久,老板娘也训斥我一顿,她好像不喜欢我了。
画完茶壶又画平面的淡蓝咖啡杯,菊香和反光镜用大毛笔画整个杯子的底色——浅蓝色,我就用尖毛笔画深蓝色的螺纹小圈圈。画了两天的小圈圈,又被眼尖的组长发现异常,我画的圈圈比样品多绕了一圈,而且比样品上多画了几个螺纹圈。组长生气的拿着样品送到我眼前,叫我睁大眼睛仔细看。责骂我自作聪明,自以为是,擅自作主想怎么画就怎么画。
“大家都照你这么画,那老板娘还请设计师干什么?还请人画样品干什么?”
产品啪的一声放在我面前的台上,我拿过样品和我画的圈圈仔细比较,还是觉得我自己画得好看些。我画的小螺纹圈圈好生动自然。可是这样的我又挨骂了。
老板娘闲得像发神经,这些天总是悄悄躲到铁推车或大柱子后面偷窥彩绘组的人。我真倒霉,认真画的时候她没看见。偏偏与菊香说话时被她撞见,像泼妇似的老板娘指着我破口大骂:“刘琴!你是不是不想干啦?上班时间还聊天,产品画不好还有心思聊天?真不想干就走好了啦!别在这里浪费我的米饭和钱啦,还影响其她人啦……”
大庭广众之下挨过两次骂,组长也骂了我几次,心情糟透了。以前那个笑得那么灿烂夸赞我的老板娘不见了。现在的我,好像她的眼中钉肉中刺。老板娘也真奇怪,被她抓到过一次,接下来的日子,她就总是盯着不放。好害怕她这样的监视,我得天天提防着。不知道神出鬼没的她会躲在哪里偷视?不知道魅影般的她会何时出现在我身后?
这样的日子令我很是惶恐紧张,反正也没什么产品画。有时候组长征询:“谁不想上班就可以休息,彩绘组每天只需轮流着让一台人上班。”
我自愿休息,春英和兰月舅妈她们几个已婚的就尽量多上班。闲着无聊的我买了一本钢笔字帖、一瓶碳素墨水和笔记本。我打算在宿舍好好练字。上学时的我握笔姿势不正确,习惯性的握个拳头,字体也不算很好。打横放倒一张方凳坐着,另一张方凳就当写字台,照着书上写的那样握笔,一笔一画一行一行认真的写着,没上班的日子就这样度过,既不用出去花钱,也能打发日子。宿舍的菊香和笑美也学我一样买墨水和本子回来练字。两个月下来,我的握笔姿势彻底纠正过来,字体也大大进步,我满意地翻看着我的练字本,心里莫名的高兴。
三月份,彩绘组的人轮流上班才勉强上二十几天班,偶尔加一点班,工资少得可怜。老板娘索性不发工资,一直拖一直拖,这时候也没人敢造反。不满意不想干自动离职的人越来越多,几乎天天都能见着拎行李出厂的人,门卫也变得忙碌起来,每一袋每一桶都必须打开仔细检查才能放行。
四月份的一天早上,大约十点钟的时候,离厂近一个月的舒花出现在厂门口。她现在广州瑞宝乡的一个塑料厂上班,厂长是我们的同村邻居刘资。他在厂里干了十几年,老板很信任他,升他做了好几年的厂长,以前就听父亲说起过,没想到舒花现在也去那儿。听舒花的意思,塑料厂比这里自由,但工资也差不多。她说厂里还在招工,我们可以随时去。我就很佩服她才去广州一次,今天就独自一人坐车过来。我什么时候也敢独自坐车闯江湖就好了。
我回想着这两个月在厂里的惨淡光景,姐妹俩这个月合起来才四百多块工资,家里的母亲也要跟着我们停薪。心里不免也生出跳厂的念头来。反正除了丢三百块押金外,工资是没什么钱。据说老板娘很少会批员工辞职,绝大多数是自动离厂。但我还是不能这么冲动就离开,我和舒花说先过去看看情况再决定。
于是,我、菊香、笑美。三个人决定马上就动身,跟随舒花过广州去打探打探。租两部摩托车去到新塘路口,坐上去广州火车站的小客车,再去省汽车站买了去瑞宝的汽车票。舒花像个熟练的向导一样带领着我们。望着车窗外陌生的公路和楼房,心里有些慌乱。总是不放心地问舒花还有多远。车开出市中心大约半个钟,舒花叫我们下车说到了。然后跟着她走啊走,转啊转。她挠着头嘀咕:“我记得好像是这里,怎么找不到厂呢?”
“啊?找不到厂?不会是下错车吧?你今天早晨是怎么坐车去祥富的呀?”我们几个都慌了,天哪!还向导呢?还带路呢?原来也是不熟悉,瞎蒙的。这可怎么是好?
舒花皱着眉头拼命回想。
“好像就是这个方向,没错。”她像是有把握的带着我们游马路。沿着马路边焦急地走,走到一条横竖交错的马路边,全傻眼了。
“走哪边?怎么办?”我们齐声问。
想了一会儿的舒花指着前面说:“就朝前走吧。”
一边走一边瞪大眼睛看马路上飞驰的客车,走了快一个小时,也没发现一辆开往瑞宝乡的客车。心里有点发悚,这样走下去,天黑也到不了。又热又饿又渴又着急。
“不如我们去问人吧。”我说。
“问谁呢?别问到一个坏人,那我们就死定了。”菊香也害怕的说。
“我们得装出不是迷路的样子,别让坏人骗了。”笑美更害怕,她低声说。
“问马路上的交警或是巡警。”我突然想到了警察。“要不打110求助也行。”
“还是问警察吧,看这条路是不是通瑞宝方向。”舒花说。
我们的眼睛不停的张望,扫视着马路,搜寻着值勤的警察叔叔。
终于见到一个警察执勤小屋,忙跑过去问:“你好!请问这是去瑞宝方向的路吗?”
我们的问话惊呆了警察叔叔。
“去瑞宝?你们几个从哪里来的?……”
顺着警察叔叔指的方向,调头继续走,走了一段路又上前问路边的巡警。左兜右转,终于见到开往瑞宝方向的客车,我们使劲摇手,想截停一辆。可是司机看也不看一眼,就快速飞驰而过。
虽然没拦住客车,但总算走对方向。我们死盯着飞驰而过的客车,跟在后面飞奔。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客车消失在我们的视野里。但总算见到路边的公交车站,立在站牌前找到了广州火车站至瑞宝乡的车次,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再等一等就有车了。
等了二十来分钟,瑞宝乡的客车来了,靠站而停,四个人赶忙上车。并对舒花说:“看好了,千万别再下错车。”
“晓得了,晓得了。我现在想起来了,厂旁边有个蓝天中学,我们看到蓝天中学才下车。”她激动的告诉我们。
果然见到了舒花讲的蓝天中学,其实这根本就是终点站。下了车,肚子饿得咕咕叫。舒花指着路边的小店小摊说:“我们在这吃炒粉吧,才一块钱一份。一天到晚都有人在这卖呢,很方便。”
路边小摊上,一块钱一份的炒河粉,就是酱油拌炒的,没青菜没肉丝也没鸡蛋。加个荷包蛋就要一块钱。但她们的生意看起来还不错。一个小铁车,一大袋白色的泡沫饭盒,一筒一次性筷子就是她们挣钱的全部家产。我们一人要一份,捧着盒子问舒花:“就这样站着吃吗?有个地方坐就好了。”
她领着我们往前面的巷子里走去,“去那边小卖部的门口坐一会,老板人很好。”
吃饱肚子,跟着她回塑料厂。厂房就在卖炒粉对着的路口往里走几步就是。听她介绍眼前这两排低矮的厂房,我就皱眉不已。
右边这面装有水龙头的裸露的红砖墙体长满一层绿苔,门口有两个男青年正在搬运一捆捆白色的塑胶条。那边墙外有个窄窄的楼梯,上面有一间加盖的房间,舒花说是女宿舍。我还看见平顶的车间上方长着几根高高的蒿草。她带着我们去参观她工作的地方,一台台机器,一阵难闻的胶臭味充斥着我们的鼻子。丽妹也在操纵着她的机器。舒花走到她的那台机器前,麻利地插上电线插头,开机粘塑胶条,刺鼻的气味令我胸口作闷,我捂住口鼻,看着她完成几个产品。
“实在太难受,我们出去吧。”我说着就往外走去。
舒花说前三个月计时,等熟手了就计件。所以他们很自由,也包吃包住。她一边说一边领着我们参观厂里的小厨房。
舒花接着又领我们上去她的宿舍,密密的横一张竖一张的木架床,睡上床的人站着能摸到木房梁。屋子中间的铁线上晾着她们刚洗的衣服,滴着水的衣服把水泥地面漏成小水洼,夸张点说,可以养鱼了。光线暗暗的屋里,只有一盏电灯泡放出弱弱的橘黄色的光芒。整个屋子给人一种无比的压抑感和憋闷感。在这里多是讲着衡阳方言的老乡,听她们一说才知道是联合村的几个小姑娘。
天色不早了,舒花叫我们在这里歇一晚,明天早晨回祥富。
晚饭又去小摊吃一份酱油河粉。舒花今天也不上班,她带着我们去另一个制衣厂的女工宿舍那找她的一个亲戚,问她是否招工。我们跟着在那个宽敞的宿舍里站了一会儿就下楼,人家厂里不缺人。
一路跟着她走,才看见路牌上显示着泰沙路。附近也是小工厂多,隐藏在一栋栋楼房里,没熟人根本就不知道工厂在哪里。并没有像祥富那边那样的大铁厂门,也没有门卫。他们虽出入自由,但我却觉得不安全。
管事的问舒花,我们要不要留下来。我们都说这里环境太差,再考虑考虑。来这里大半天,发现厂里干活的人并不多,男的才几个,女的也就十来个。看样子,这一趟我们是白跑了。与其在这个臭臭的塑料厂上班,还不如继续在陶瓷厂慢慢熬。至少住的较舒服些,环境空气都好过这里。
第二天清晨,我们接着吃酱油粉。等车的时候。舒花说:“主管说我们很快就要搬迁,新厂房比这好得多。你们回去考虑考虑,什么时候来都行。”
我笑着点头说:“好,到时再看。”
她送我们上了广州火车站的客车就回去上班。
我们三个人小心谨慎的一路坐车,下车走去省汽车站买票。
回到我们的祥富陶瓷厂,装着哪里都没去过的样子。三人守口如瓶,并嘱咐我们的妹妹也不要说,对组长对品检一个字也不能提。
二月份和三月份的工资一起发,我和妹妹的工资合在一起,寄了八百元回家。这个月只能寄四百,剩下不多的几十块我们更要省着花。
五月份却又忙得要死,林组长天天给我们定到夜里两点钟的加班数额。彩绘上个月走了不少人,现在只剩下我们十几人勉强地撑起四条生产线,我也被逼升级做台长。因为反光镜不肯收箱,菊香收了几天箱搞不定,林组长只好指着我。推不掉的我只有硬着头皮上。刚升做台长的我忙得焦头烂额,台长负责画最后一关,还要检查画好的产品是否干净是否无漏才放到木箱里或木板上。放木板的产品还需找空铁架车。现在这么忙,木板木箱和铁架车都不够用,有时找一圈回来,面前的台面上摆满了要画的产品,看着这么多堆在面前又气又急。她们只顾拼命的画自己的那一关。唉!这一个月三十块的收箱费真不好拿。
这一个月基本上都在赶画房子饼干桶,兰月舅妈和妹妹她们那一台专画饼干桶盖子——咖啡色的房顶。她们的速度越来越快,妹妹也进步好大。定到夜里两点钟的数额,她们有时十点半就已完成。我们拼命赶拼命追也要到十一点多才下班。林组长见我们都能提前下班,他更夸张的把数额定到夜里的三点钟,四点钟。疯狂的潜能被疯狂的组长给激爆了,见到我们个个这么能干,林组长又跟老板娘提出让我们彩绘组加工资,每人在原来的基础上调一块钱,加班费也相应上调。这下可把我们乐坏了。累得散架的我们仍然乐呵呵。
六月二十号准时发下五月份的工资。我破记录的领了九百四十四元,妹妹也有八百六十七元。我们打开装工资的信封,看着手上的工资条,一股从未有过的兴奋和喜悦的急流迅速涌满我的胸腔,此时此刻无法用任何适当的词语来形容我的心情。
组长特批:需要寄钱的准一个钟假。
今年厂外的马路那头新开一个小邮电局。快步走去不用十分钟就能到,这大大地方便了我们这群人。我与妹妹商量着,最后汇款单上填着:壹仟陆佰元整。
激动得手发抖的我,居然写错两份汇款单。不耐烦的工作人员让我掏多一元钱买一份汇款单再重新填,并说:“别再填错了,小心一点。”
母亲和父亲也是第一次收到我们寄这么多钱,他们该多开心啊!照这样干下去,父亲的愿望很快就能实现。
忙碌的工作,源源而来的定单,老板娘又恢复正常,心情很好的她经常来彩绘组看我们画产品,时不时的夸赞我们几句。也会笑呵呵的与兰月舅妈她们说些玩笑话,再也不抓我的小辫子了,她似乎忘了。我又重拾信心,继续做台长。最易出差错画破水剂的小花盆,玉英舅妈把最难的破水剂交给我来画。她们前面的关卡画好所有的颜色,最后放在一个小铁转盘上,我用中号毛笔蘸碗里搅匀的破水剂,遮住玫红的花盆边。因为这花盆是要上淡淡的粉红色的彩釉。
连续画了好几天的小花盆,细心的我一滴破水剂也没漏。玉英舅妈拿着刚出窑的花盆走到我身旁,高兴地表扬一番。又听到老板娘那久违的夸赞声。这感觉真好。
我和妹妹乐呵呵,洗坯的群英却愁眉苦脸。她哭着脸说:“唉!烦死了,定那么多数量,赶死人,和我搭档的死肥婆慢得要死。她修也慢,洗也慢,还要被娇姐叫返工。她还反倒怪我手脚慢。”
“你和娇姐说明一下情况,让她换个人。”
“说了,娇姐不管。修坯组有谁愿意与死肥婆共一台呀?”群英气鼓鼓的,她又说:
“烦死人了,再做两个月就辞工不做了。现在太忙,等不忙了就不干。刘琴,你看我的手变成这样了。”群英说完伸出她那双惨不忍睹的手。
我看见她那泡得发白发胀烂丫丫的手,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哪像一双十七岁少女白白嫰嫩的手啊?分明比一个老婆婆的手还难看。这样子的手被她母亲见了该多心疼。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爱莫能助。要是当初能进彩绘组……可是群英进彩绘组能行吗……只怕没干一个月也会被组长调走。唉!辞工就辞工吧!省得在修坯组遭罪。
我更担心群英的母亲会不会在心里埋怨我呢?我负了她的一番信任和嘱托。仑运叔会因此而不叫父亲做工了吗?想到这些就堵心。
群英坚持做完八月份,她就辞工了。她怕天气越来越凉,长期泡冷水的手更不像样子,虽然娇姐给她们免费派发涂手的药膏,但也不管用。
领完九月份的工资,群英的父亲来到厂门口,把她接走了。望着他们父女离开,我的心里充满愧疚,也许我当初就不应该带她来。
前两天,收到隆市寄过来的信。里面有一页信是姨父写的家常话,另一页却让我深感意外,居然是柳云飞写的信,现在应该称呼他为表姐夫。他在信里说已与琴表姐喜结连理,而且琴表姐也怀有身孕了。等我们今年春节回家,就能见到他们的爱情结晶。他的信,字里行间无不充满着幸福甜蜜。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孩子还可以称为是相互的爱情结晶。一个多么新颖文雅多么美妙幸福的词语。我兴奋的把“爱情结晶”这四个字讲给反光镜她们听,谁知她们却邪恶的笑,笑得噗哧噗哧。
哼!懒得再解释,她们的理解与我不一样。我看到了甜蜜看到了幸福,而她们呢?在她们那坏坏的笑声中已感觉到了。
老板娘最近心情靓到爆。她请人在车间门口那块空地上砌一个圆圆的小花坛,种满太阳花,小小的红的紫的太阳花好有趣,太阳出来它就绽放,日落时分花瓣就闭合。
围墙边上的那几棵巴蕉树丫间也上下错落有致地钩挂着几盆小小的绿萝,给这个原本空荡荡,堆放次品的空地增添了几分盎然生机,既美丽又养眼。
门卫室旁边的木瓜树上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结了好些木瓜。金通昨天下午还摘了一个泛红的大木瓜,分给玉英舅妈的外甥一块,看他手里捧着黄得泛红的木瓜,像啃西瓜。我觉得更像是在啃一块老南瓜。记得有一次,在厨房打过一餐斋煮青木瓜吃,偷懒的厨房阿姨连外面那层硬硬的木瓜皮也没削掉,煮得烂巴巴的,难吃死了,味道还不如生菜,搞得我们一边吃饭一边吐皮。
今年的秋季似乎格外干燥。上次打电话回家,听母亲说,父亲打算收割晚稻后就请两个做砖师傅,如果舅舅没找到活干,就请他,再加上父亲自己,三个人每人做一万砖坯。
父亲心痒痒的,很想烧一窑砖。母亲却不太赞成,烧砖风险大,家里也多出许多琐碎事要做。砖窑不到顺顺利利点火再覆土熄火的那一天,家里人就休想睡个安稳觉。做砖坯期间遇上下雨刮风更是寝食难安。
看着村里人基本上烧好砖了,虽然我也盼望着。但是现在,我又不想家里花费那么多精力和一笔不少的金钱来做砖烧窑。能不能成功,这还真的需要运气,要靠老天爷,成败也许就在老天爷的喜怒之间。
我更害怕这对冤家父母在家吵吵闹闹,半途而废就……
母亲也怕,她也怕做得不好,父亲肯定得怨她骂她,甚至动手动脚打。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我和妹妹出来进厂后,他们吵得更凶。大事小事,鸡毛蒜皮的事,他们都要吵个不停。又打又闹的哭喊声吓坏了两个小妹妹。听增增说过,有一次,父亲拽着母亲的长头发,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母亲的脸上头上背上,痛得母亲嚎啕大哭。
聪明机灵的带弟和增增一溜烟跑去谭会计家打电话,向隆市的姨母求救。电话拨通了,电话那头的姨母听完增增的诉说,不耐烦地扔下一句冷冰冰的话:“你们别来烦我,你屋里死人抬棺也不关我的事。”懂事的小增增气得啪的一声挂了电话,从此以后,再也不打姨母家的电话。她说,那一刻,心碎了,彻底的碎了。
如果有一天,我们的父母真的打出人命,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了。
邻居不能劝也不敢劝。女邻居劝架,父亲就说是挑唆母亲专门与他吵架的。男邻居劝架就更不得了,那等于火上浇油,父亲就硬说是与母亲有一腿(男女关系),特地赶来与母亲联手一起打他。左右的邻居劝过几次也不敢再来。他们都怕极了父亲这种曹操多疑,不可理喻的疯话。
我在这里担心又有什么用呢?父亲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我只能在心里默默祈求:观音菩萨一定要帮帮我们,让我们家的红砖顺顺利利烧成窑。
初冬的广州并不觉得冷,干爽的天气持续了好久。宿舍门外那口敞天圆井却抽不上水,长时间不下大雨,水位太低,低得能看见井底。宿舍洗手间的水管一滴水也放不出,我们澡也洗不了,换下的贴身衣服也无水可洗。整个厂只有制模组的水龙头久不久会抽一点水供打浆注浆和洗坯用。这么珍贵的水是不准员工私用,除了喝水。
这样捱过几天,望望老天爷,一点也看不到要下雨的迹象。
老板娘也终于熬不住了。她请来钻井机,地点选在花坛旁的空地,从下午开始钻,一直钻到晚上八九点钟的时候,碗口粗的软胶水管里流出哗啦啦的浑黄的地下水。金通高兴的大声喊:“有水了,有水了。你们拿桶来接水啊。……”
刚下班的我们听到有水,兴奋地冲上宿舍拿桶打水,这太令人振奋了。无水可用的日子真是痛苦难熬,厕所臭得不敢进,身上灰扑扑的也不能洗澡,连喝水还要瞅准时机。
老板娘让人把新打的井水重新接驳水管,这样就解决了这恼人的无水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