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兰厝村再出发后第二天路程,我几乎都在睡。
中间醒来过几次,不是看到张起灵在后座发呆,就是看他不发一语地握着方向盘开车。
因为定主卓玛主要是依靠风蚀的岩石和河谷的地形才能辨认出当年的路线,迫得车队只能捱近山岩附近走陡坡。这里的路段不好开,我不知道他现在的心情究竟是如何,或有怎样的打算,他只在我醒来的时候把水或饼干往身上丢过来,没提要换手的事情。
依照现在的路线,大概连续走个三天,就会开到河道的尽头,届时戈壁滩即将变成完整个沙漠。柴达木盆地本身不彻底是一个完全的大沙漠,相反的,从卫星镜头来看的话,沙漠如一个个小斑点,缀在盆地的中心。定主卓玛说绕过这个沙漠,会有一一大片奇形怪状的石头景观,她当年就是在附近的盐山山口和陈文锦分手。
基本上这是进度前进的一个好消息,但藏族司机没来由地在叨念是否会起风的问题,让我顾虑到进了沙漠之后通讯是否会失联的问题。我把这顾虑跟他说了,并让他在这里发最后一次的讯息的出去,而他却只淡淡说了句他有在车上装追踪器,只要吴三省跟我们这里的机器没坏,他都能找到我们。
好吧!他往往比我想的还要小心。
不过转个念,再把这个讯息传出去,便没有自己的事情了。
车子沿着河道际续开了两天,周围的景色一成不变,许是顶上的太阳热蔫了大多数的人,所有的车子都乖乖照着宁安排的顺序,一辆接着一辆开,无聊至极,我忍不住拿出指南针跟地图没事想继续自己的的路线推演,没料到我才抓起边上的铅笔,肩膀突然一阵疼痛。
「瞎子,前面!」
是张起灵的声音,我转头往肩上看去,他的脸孔放大了几倍贴在我的眼前,他说:「有状况,跟阿宁联络。」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窗外看去,外边的风沙不知何时大到快看不见前方的车辆,藏族的司机紧紧地抓着方向盘,不发一语,但脸上的汗水已经清晰可见。
在车队里头,我们是倒数第三台的车子,依照宁整个车队的排序还有众人的兴致被磨平的状况,我们只会看见前面一辆车子的屁股,但是现在,我用望远镜一看,前方两百公尺的位置有两辆车子,正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前进。
「跟着左边那台。」我把指南针推跟地图推到藏族司机的眼前,这份地图是前几次休息的时候,我利用从宁那里探到得一些信息,自己推估出来的行径方向,不见得准确,但是大方向没有问题。
「后面的呢?」我问。
「正常,要先停车吗?」他把身子转回来,示意司机放缓速度后,又说:「我们这里似乎还没进到风沙圈里。」
依照宁的安排,在车队里,车子跟车子之间有维持着的相当的距离,主要是为了避开前一辆车子溅起的风沙。再者,如果前一辆车子陷入流沙之中时,其它的车子不会跟着遭殃。
现在从我这里看过去,前面那两辆车子的踪影几乎都要被风沙给掩盖,藏族司机说这还只是开始,风势会更大,到时候我们什么都会看不到,不过还好我们仍在戈壁滩上,没有致命的危险。
我拿着望远镜际续看着,忽然发现偏离方向右边的那辆车子行动有点怪异,我们还没停车,如果他也在正常的行径中,那我们之间的距离不会一下子缩短……除非他没有前进,但是看那那周围喷起的沙,轮子还在动……
「叫后面停车,右边那辆车子掉到流沙坑里!」车上对讲机只有一台,我直接切到公用频:「这里是CR-8,CR-7目前偏离路线,陷到流沙坑里,需要支持。」我话还没讲完,对讲机传出刺耳的声音,还有各种不同语言的交谈,不过我没等人响应,就让司机先把车子停下,张起灵也把指挥旗车到车外,要求后面的车子停下来。
我接着把频道调到给宁的那辆车,我说:「亲爱的,你那里能见度剩多少?」
「……」对讲机另一头又传来嘈杂的讨论声响,不怎么明确,但隐约着都会听到札西那小子的声音,最后宁说:「CR-9、CR-10留一人雇车,其它人去协助CR-7,剩下的车子跟着我车──CR-1,先掉头转回CR-8的位置集合!」她这次是用公开频,接着传来各车收到讯息的回复,不过讯息很微弱,我猜是前面的风沙更大,干扰了收讯。
我本来有点纳闷宁怎么会这么好心没找我们两人麻烦,念头刚闪过,对讲机里又传来声音,但这次是札西那小伙子的声音,他的口气里带着点轻蔑,说:「戴眼镜的,跟你那个不讲话的朋友先下车去找,我奶奶说这一带有一个可以避风的地方。」
「装备带好,我们等一下就过去支持。」这是宁后来补述的。
闻言,我跟张起灵互看了一眼,笑说:「你惹到人家啰!这可是点名。」
他一句话也没讲就把一把信号枪跟件斗篷丢给我,说了句:「风镜戴好。」便自己开门跳下车子。我让司机待着和其它车子会合,自己带好装备也跟着跳下车。
在这样的环境里头要寻找一个避风的地点并不太容易,但张起灵一看到我走过来,没发楞太久,按着自己的风镜,(现在的能见度不太好,大概只剩一百五十公尺了)环顾四周一圈后,说:「瞎子,你记路!」讲完立刻迈开步伐行动。
「喂,你知道往哪去?」风渐大了,但是沟通勉强可以持续,只多是话语全埋在斗篷里头。
「河岸那里有兽骨。」他伸手一指,远远的沙地上真有野兽的尸骸,我们车子是开在河道底部,虽然地貌乱得可怕,但稍加推敲,这个方向是朝河岸冲过去。
一般而言,戈壁滩都不是平缓的,河道的两旁会有不少潮汛时冲出来的支渠,这些支渠在河流干涸或改道之后,大都会留下一个可供动物避风的空间……只要那里没被风沙填满,的确有可能有机会!
我跟着跑上去,接连翻过几个小沙丘,他还在张望着找下一个目标,我说:「那里!地面怪怪的。」
「嗯?」
我们跑过去,肉眼所见犹是一片黄沙碎石,但脚下轻踏,便知道感觉不相同。他蹲下来,右手在沙地上摸索一番,敲了敲一块地方,竟发出了敲击空心木料的声响。
「让开,我用枪。」除了他丢给我的信号枪,从疗养院出来后,我就一直没把枪缴回去,不过宁也没多说什么。他扬手止了我的动作,探墓一样,仔细地敲敲出空心的范围,还有辩认厚薄度,最后指了两个地方:「先打这两处,剩下用踢的。」
我在他指示得那一带连开了三枪,他抬脚用力往同一个地一方一踩……我们所站立的地方立刻往下陷了一两公分。
「有门。」
我拉着他往后站,大概是支撑结构瞬间的改变,我又补上两枪,当人一退开,眼前突然扬起一阵尘沙,视线灰蒙,可能我站得太前头又或者估算错误,脚下一空……他倒是眼明手快一把将我扯住带到他身后。
等大多数的沙尘落下后,眼前裂开出条大凹堑,空间不大,但够容纳我们所有人避过风头了。
是时,我别在腰上的对讲机也响了一下。
「怎么开枪了?没事吧?」
宁的声音听来有点模糊而焦急,张起灵一翻身就滑下去看路,对我比了一个OK的手势,我笑道:「找到点啦!太兴奋忍不住庆祝一下。把人带过来,趁现在风势还不大。」
我本来想用信号枪,但顾虑到风向的问题,信号弹但如果不小心被卷到风里可不是开玩笑的。我一面蹲下来把张起灵拉上来,一面跟宁说:「以CR-8为中心,往西北西的方向走,在河床的边上有避风处。」
「收到!」
我们站在这里等了一下,一辆车子缓缓地朝我们驶过来,从车上跳下五个人,都是宁队伍里的人,但没有看到宁,我问他们怎么了?他说宁让他们先带一些物资跟装备过来,CR-7的车子抬不出来,但人都出来了,都在后头,一下子就会过来。
那五个人先后翻下那沟渠,架起简单的绳梯后就开始做一些扎营的动作,里面有一个是随行的队医,他似乎很担心等一下会有伤兵的出现,正忙着张罗他自己的装备。
此时风势又变得更大,能见度越来越低,无线电的通讯设备几乎完全不灵光。我要张起灵留在这里,想回去看宁一行人的状况,却在风沙理出现一队人影,是阿宁和前面几车的队员。
「其它人呢?」我问。
「有脱水状况的全去找队医!」宁对她身后的人发号施令,眉头皱得很紧,等所有人都下到这个防风沟里后,她说:「有三辆车子失联,前面的风沙太大,什么都看不到。」她说完就跟身后另一个人确定失联的车子编号有哪些、又一边数着着人头,只见她眉头越锁越紧,走去交代了几样事情,便又带个几个人要往外冲,我一把拽住她,问:「你想干嘛?」
「去找人啊!这风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困在车上会有生命危险。」
她风镜后漂亮的眼神里有着一点的不耐,话说得太理所当然,我想这是我喜欢同时也觉得她不可爱的一点,我说:「亲爱的,你应该叫人去找。」直接越过她,问她身后的人:「谁还没归队?」
「嗯,二、四、五,三车十二人失联,然后SuperWu那一车我们刚只找到空车……人已经不在车子里……」
他话没说完,我就感觉到我身后有一些骚动,头都不用转,我吼道:「小张你别动!」眼角余光一瞄,他果然扯紧了自己的披风正要往外头冲。他跟宁是会被我放在同一类的人,除了他们的聪明,也包含他们的冲动,我说:「人多碍事。我们两个去找人、你们几个去找车子。」
「黑先生,你别开玩笑,沙漠这么大,就你们……」
「CR-5车以后的范围给你们找,其它的别捞过界。」
我没等宁给我什么响应,回头接过了别人递过来的钢盔,重新调整好所有轻型救援装备,张起灵他已经站在河床的斜坡上,风沙把他的身影吹得渺茫。不知何时我背在身上的信号枪已经被他拿去,他居然毫不犹豫地抬起枪,扣了三下扳机:「瞎子,我们走!」说完就往风沙更深处跑去。
我赶紧追上,现在的风势比刚才更强劲,我得靠在他的耳际上才能说话:「你疯了吗?现在的风势,你发射信号枪,你等于是在这风里放出上千度的火球杀人。」
「不用谁都找不到!」说着,他还想再发射一发,我只好过去抢下他的枪,只可惜现在的状况真的不太适合我把他打昏(我没有想跟他其它人合作的意思,但救人这事情单干我自己也成不了),我说:「我那天没有拒绝你……」我按住他的肩膀,他风镜里的眼神不怎么淡定,我说:「从小三爷开始,咱一个一个救,别急?」
他对于吴邪似乎有一种莫名的责任感,我说不上来,但这个当下我主观认为那是不必要的,但我要跟他合作,就必须在部分的目标上依顺他意愿:「往这里,小三爷的车子方向可能在那一带。」
与张起灵合作,我说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他的步调总会快得异常。这其实是有点吃力的,但我不讨厌。只多是前置的作业必须完全做好。我拿起别在在手腕上的指南针,现在的风沙已经强到我们无能再用口语进行沟通,并且要打开顶戴式的照灯才可以看清路况。
我先定位好我们出发的位置,用手势跟他说推判出来的方位,他顿了一下,就跑在我的前头,但跑了大概十分钟,他站在CR-3空车的边上左右张望。这一路过来,我只有看见几辆空车子,还没找到人,但就CR-3的车身已经呈现40度的倾斜,车后盖又凹了一大块的样子,我知道事情不太乐观。
他又打了一个手势给我,表示我们站的地方是流沙床,先到地面较安全的地方再去发射一颗信号弹。我没有再反对他的理由,情况确实有点危险,依照这一带的能见度,恐怕他先前打出去的那三发没人看得见。
我跟着他跑,同时也在留意四周有没有任何的求救声音。他后来前进的路线我有很大的疑惑,完全是跟避难彻腿方向相反的地方去,我表示宁的队伍里的大多数训练有素,不会傻到往更危险的方向去,不过张起灵没有理我,我一下也就想到了──吴邪是个状况外的小青头,他在反向操作。
我们往这个方向搜索了大概十来分钟,这一带的风沙比刚才小了些,眼前模模糊糊出现一个一个步履蹒跚的人影,我定睛一看,是吴邪!他果然朝着完全相反……也不能说他相反,如果他有能力克服所有生理与心理问题,他的确是在朝我们的中继站──河道的尽头前进。
找到吴邪的瞬间,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冲过去救他,而是先拉住我身旁的张起灵。
他对我的举动表现出相当大的不解和不满,只差没扭开我的手。我要他看清楚吴邪周围的沙地,那里是一块更松的流沙床,吴邪的半条小腿都埋在沙里了。
「绕边上走,我们要一起,不然三个人都有危险。」我几乎是用吼的在跟他说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