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漪澜殿中,哪里还有半个人影。残旧破败的样子根本就不像有人住过。气急败坏的阿娇恨不得拆了漪澜殿,也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窦太主倒是一个沉得住气的人,她很清楚,就算梅雪一干人等不在此地,也一定跑不远,带着一个刚刚生产完的柔弱女人,一个来到这世上还不足一个时辰还随时可能啼哭暴露行踪的娃娃,平阳公主天大的能耐,也不能将所有人凭空消失在这守卫森严风雨不透的宫墙中。只见窦太主走向墙角,踮起脚尖,手像是在空中抓着什么似的,晃了晃,顿然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虽然这漪澜殿的内殿已经尽力伪装成一个经久失修无人居住的宫殿,掉漆严重的摆设古玩也被人刻意撒了一层灰,而蜘蛛这一类生物可不会听人话,他们可不会在此时欲盖弥彰的在那墙角处织网.
“娇儿莫急,她们一定跑不远。”窦太主镇定自若地说道。
“来人,通知御林军封锁城门,一只苍蝇也不能放过。还有,召集所有太监宫女,给我搜。一处一处宫殿搜,每一个房间都给我搜的仔仔细细。”阿娇心思简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太后看着这母女俩的一出闹剧,不禁觉得好笑。
“御林军需要皇帝亲令。皇后逾矩。这幸亏是本宫听到了,这要是太皇太后亲临此地,不仅见不到那王梅雪,颇有些失望,还要听皇后藐视君主之言。这立春渐好的病情,恐怕又要加重了。”太后也并非刻意要针对阿娇母女,只是进来窦太主老是旧事重提让太后心中早已不爽,明面上不好发作,如今还不容易逮到机会可以好好数落一番来告诫她们母女,谁才是这大汉的主人的机会,一向和蔼慈善的太后是不会放过的。
“太后息怒,娇儿也是一时情急,断然没有凌驾于陛下之上的意思。”窦太主赶忙拉着阿娇跪下,只是太后一见阿娇那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心中之火更甚。
“罢了。本宫还是先去看本宫的亲亲孙女。这里的闹剧,皇后想要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太后一刻都不想在昏暗阴霾的地方待下去了,丹景台处不断传来的欢声笑语早已令太后心驰神往。
“太后。”阿娇正要不依不饶,却被窦太主一把拉下,她很明白现在的情况,这次阿娇是无法找到王梅雪了,但只要王梅雪还在这宫中,就不愁没有机会揪出她来。太后已经震怒,她们母女二人已无法将王梅雪带至太皇太后面前,为了保全阿娇的恩宠,她只有先缓一缓,先抚平太后与皇上的怒火再另行打算。“既然线报有误,宫中喜得公主这样的大事,皇后于情于理都不应错过。太后且慢,阿娇与我陪太后一同前往。”
其实,谁也没有想到的是,王梅雪的尸身此时正冰冷地躺在宣室殿武帝的平日休息的龙床之上,而那锦公主也已安抚了情绪,正睡在容月姑姑的怀里做着香甜美梦。
“再拿些酒来。”婴孩啼哭难免会暴露行踪,一路平阳公主命人在上好羊奶中对些清酒给小公主喝下,以此来麻醉小公主,让小公主能够平静地安眠。
“酒多伤身。公主,锦公主出生在这纷乱世上不过一个时辰,您就不怕,公主身体有恙,陛下怪罪吗?”容月自然心疼小公主,她又怎么会明白平阳公主的心思。在她的眼里,平阳公主不过是一个想要保住武帝至尊之位的长姐谋士,毕竟,锦公主是这世上对付武帝最好的武器,在她眼里,平阳公主只是碍于武帝之面,又心中尚有一丝良心不肯赶尽杀绝罢了,又怎知晓抚养小公主能给平阳公主带来多大的好处呢。容月心中仍然以为,如果她惹恼了平阳公主,那么锦公主是断断不会活得长久的。
“姑姑多虑。是平阳自己要喝。”平阳公主只要那锦公主不吵不闹,她对这小公主还是欢喜得紧的。丹景台传来的好消息已经遍布整座宫城,平阳只是在打算应该问武帝寻求什么赏赐方不显得过分,毕竟,虽然王梅雪死的理所应当,可是那时武帝一定悲痛欲绝,她可不要做亏本的买卖。但只要锦公主在她的手上,她就一定能如窦太主对付景帝一般得到武帝的宠信。
“容月多虑了。还请公主责怪。”容月抱住锦公主的双手握紧了些,生怕平阳公主一个不高兴,再有什么不轨行动。
“关心则乱,姑姑忠心护主罢了。”平阳公主表面上尽量表现的通达人意,内心却仍然因为容月的蠢笨有些不高兴,只是没有发作。
突然,有人敲响了宣室殿的大门。
“公主殿下,奴才匡仲。”听到是武帝身边的贴身太监匡仲公公,平阳便被武帝的才智所折服,这样的千古一帝,平阳一定会竭尽全力保住她们一家的至尊荣耀,思来想去间平阳起身亲自开了门。
“奴才匡仲参见平阳公主,公主万安。”
“公公起身,丹景台情形如何。”平阳公主放下手中的酒杯,迫不及待地询问道。
“陛下封了卫八子为夫人,刚生下来的小公主被封为卫长公主。”卫长公主而不是长公主,其中之意平阳公主自然明白。
“皇后呢?太皇太后怎么说?”其实平阳公主更关心的是她那个行事狠辣攻于心计的姑母有何反应。
“喜得公主,太皇太后可高兴坏了。至于梅雪夫人,有太后在场,太皇太后并没有下旨搜宫。”
“那就好。陛下呢?”这下平阳放心了,事情完全按照她所预想的发展。她可得好好感谢那位许夫人,正是因为她的愚蠢,才给了平阳机会,自幼武帝便一直与南宫公主交好,与自己不够亲善,不过守着姐弟君臣之礼罢了,如今看来,南宫公主远嫁匈奴,她又有了这位陛下排忧解难的功劳,何愁不能获得武帝的唯一信任。
“陛下虽然责怪了皇后娘娘败坏了宫中的气氛,倒并没有深究。太皇太后一个劲地夸陛下识大体,倒是把几日前的国事争辩全然给忘记了。还赏了卫长公主一个玲珑白虎如意。”匡仲告诉了平阳公主那边所发生的一切,也要问问武帝想要知道的事情。
“陛下差奴才来此处来,提前告知公主,陛下正在寻找恰当的机会脱身,还请公主照顾好梅雪夫人与长公主。”
“这。”平阳悲痛地看向匡仲,眼泪在眼眶中打了几转,敌不过哀伤的情绪纷纷坠落。
“可是出了什么事?”匡仲察觉到不对,担心地问道。
“早春夜寒,梅雪她,她。”平阳公主悲伤地不能自已,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嘭’地一声,武帝踹开了宣室殿的大门,快步跑至平阳公主的面前,“梅雪怎么了?她怎么了?”武帝激动地大吼,平阳公主早就料到会是这么一个场面,抽泣着回答道。
“梅雪她,在陛下走后不久,便因产后虚弱血崩而亡。”武帝惊得后退了两步,转而回过神来,发疯似的跑向内殿。
梅雪夫人一袭白衣静静地躺在那至尊之处,遗容安然美好,眉头舒展,看得出离世之时万事皆以放下。
“陛下今日倒可放纵,不必管他人闲言碎语。明日还望陛下一切事宜都要事事考虑小公主。”平阳说此话双目紧盯小公主,但是,容月明白,平阳公主是要绝了容月想要告御状的心思,也断然断了武帝想要追随而去的念头。
他们还有女儿,他们还有他们曾经一起许下的愿望,君临天下,盛世繁华。
就像平阳公主所说的,他,刘彻,今日可任性地为了梅雪的离去而悲伤,但是明日,他还要做回那个有着雄大抱负的千古一帝,他还要让他们的女儿堂堂正正的活在这个世上。
只是眼下,梅雪骤然离世的消息,武帝是断然接受不了的,整个人默默无语呆滞地握着梅雪夫人的芊芊柔荑,不发只言片语。
“陛下悲恸至极,老奴感同身受。还请陛下保重龙体,老奴去殿外等候,陛下若是饿了,老奴再行传膳。”说着,匡仲给平阳公主和容月使了一个眼神,纷纷离开了宣室殿。
武帝倒像是没有看见这一群人一样,不发一语,只是脱掉了自己身上那沾满寒意的斗篷,靠在梅雪夫人身边躺下。
武帝记得,梅雪夫人天不怕地不怕,连蛇与老鼠这些女子皆怕的生物,梅雪夫人都像见惯了似的,从来不带怕的。可这天地间,唯有这冻天冻地的寒冷,是梅雪夫人最为害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