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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不断传来,被抓的五个学生,都要判刑,并且都得重判。当前,正在严打的风头上,那些个学生,顶风作案,被抓了典型。这对学校,尤其是犯事者家长,都是油煎汤煮的事。
家长们还想作最后的挣扎,以拯救年轻的性命。但是,五姓家长,全出身农家,除了一辈子与烂泥打交道,还见过什么大场景,认识什么大人物?几个家长凑在一起,鼻出眼泪,万般苦楚,束手无策,唯等老天菩萨开恩。有一家长提议,去找找学校,或许能想出办法,学校对学生,像自己的孩子一样,不会弃之不管的。仿佛淹水者,看到一根救命稻草,高度一致,赶紧向救苦救难的学校奔来。
求哲宏的父亲,认识班主任宋营,就先找上他。宋营立即带他们到政教处,政教处的头儿,慌忙求助劳海平,劳副的肚子正鼓胀着,气消不出去,身体不舒服,说“病着呢,将要死了,已无力、无能处理事了,找全能的钟校长去!”政教主任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的顶头上司,只想他能给自己作主,不料上司病势沉重,一口拒绝,堵了帮他的门,主任只好无奈的掉头而走。于是,浩浩荡荡的队伍,向校长室开来。
钟校长听到消息,本也想躲避,只是信息来迟了,刚想动身走,就被一班人,堵在校长室门口,进无可进,退无可退,赶紧摊开双手,表示深感意外,热烈欢迎。接着就搬凳,泡茶,陪笑脸,说客套话。看来,钟校长也是很随和的人。其实,钟校长心存恐惧,不得不格外小心,格外随和。曾经只是一对狗主人夫妇,把他堵在校长室里,就将校长室闹得鸡飞狗上屋,把他本人,闹得筋疲力尽,脚酥手软,有瞪眼之功,无还嘴之力,任凭她们肆意妄为、敲诈勒索,惨无人道的剥夺堂堂校长的体面与尊严。如今,来了这么多人,狗主人为一只狗,可以闹得沸反盈天,现在这么多父母亲,为自己的儿子,当然有理由,与你斗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做父母的,还有比这更值得为之拼命的吗?
钟校长不敢深想下去,唯求以殷勤服务,获取家长好感,而略生同情之心,在发起进攻时,高抬贵手,火力不至于太猛烈,要动手时,能抑制成只动口;动口时,尽量温柔一点,降低杀伤力。钟校长,这个不可多得的硬汉,刚强的领导者,却无可抑制地表现出懦弱,战战兢兢、言行万分做作,心怕一不小心,触犯众怒,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钟校长不时用眼角瞟家长们,察看他们是否有要暴动的迹象。以便及早作好防范。
现已查明,这次犯事的学生,宋营班3个,求哲宏、范同兵、肖才水;楼校峰班两个,一叫周友鹏,另一个叫蒋明的,就是当场被抓住的学生。他们为学校争了名,为父母添了彩之后,据说,都行若无事,饭能吃三碗。而把痛苦和煎熬,留给学校,留给父母。学生们啊,你们自己想想,事已至此,学校和父母,还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在?现在,父母们全聚在校长室,心似火燎,难受莫名。钟校长也为你们心力憔悴,真要急出病来,你们不内疚、不歉意,不终身遗恨吗?
其实,钟校长这次是过虑了。家长们虽然万分疼爱自己的孩子,他们毕竟犯了大错,而心存愧疚,正有千言万语,又羞于开口。他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痛苦把他们的脸,都噬咬得灰黑色。钟校长,你尽管放心,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心情,家长们会暴跳起来,是不可能的。这是事实,钟校长,你等着瞧吧。
这样死寂的气氛,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范同兵的母亲羞答答的先开口:“钟校长,学校能不能想想办法,给孩子们说说情?学校是大单位,上面会开恩的。”钟校长一听,家长的开头很温和,心里宽松了许多,就说:“同兵他妈,学校像你们家长一样,何尝不想帮忙?但这种事,学校已开不了口,何况,学校像叫花子一样,靠政府养活的,无钱,无势,无权,谁会把学校的话当话呢?”周友鹏的爹说:“钟校长,你的话,好像有推托的意思,学校可不能一推了之啊,孩子们毕竟在学校里犯的事。”钟校长听了稍有不悦,但他深知和平共处的重要,就尽量将声音压低,音调也尽可能悦耳地说:“话哪能这样说,友鹏爸。双休日不属于学校管理范围,校外发生事件,主要是家长的责任,这是相关法律、规章制度所规定的。”
求哲宏的爸,已是六十来岁的老头了,看来是老来得子。他披着一件像丝瓜荡般的破长褂,拿出当今很少见的烟盅,抖抖瑟瑟地装上土烟丝,慢吞吞的用自来火点燃,狠劲地猛吸一口,说:“钟校长,我是翻烂泥饽头的,话也说不像,国家的什么法啊,规矩啊,我都不懂;我只知道,我家求哲宏,不听话,不学好,犯了案,做爹的惭愧,不光彩;同样,求哲宏也是学堂的学生仔,犯了案,学堂也不光彩。对这样的不肖子,掼了畜生,吃又吃不下,杀又不能杀,现在已经犯案,家里,学堂里,都有责任拉他们一把,让他们喘口气,不至于淹死。钟校长,是不是这个理?”钟校长瞄了他一眼,觉得这老头说得无懈可击,说:“求哲宏的爸爸,你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不是学校不想拉一把,我们也去公安局,反映过相关情况。千不该,万不该,要责怪你们的儿子,不该在严打的时候作案,本该从宽的也不能了。我们只能相信法律公正、公平审判了。”
钟校长的“审判”还没落地,那肖才水的母亲,忽然双手拍打着膝盖,哭唱起来:“我的命为什么这样哭啊,好不容易生养个儿子,长大了,读上高中了,却是要坐牢了啊!小学初中呀,他可是个好学生啊,年年评三好啊,考上高中不到两年哪,怎变成抢劫犯了啊,老天啊,你怎不生眼,专门欺侮我们孤儿寡母哪,这叫我怎么活呀,我还是死了好啊!”才水娘的嚎啕,立即得到另外两个母亲的响应,哀乐合唱队顷刻间组成,那动人动心的哀乐,很快从校长室,向校园各个角落传送,学校顿时哀鸿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