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金城二先生
3214700000077

第77章 世纪曙光(14)

飞机场的送客大巴直开到盘旋路民航售票处,“二先生”悠然惊醒,下车伊始,迎面碰到焦天水,两个人站在路边说话。焦天水把方华国平时公章和财务章都带在身上,偏是那天放在房间里,被警察和工商局全部查获,两个人吓得连夜逃回金城的事叙述一遍。“二先生”气得阴阴冷笑:“你们逃了,不通半点信息,丢下我一个人在广州死等。万幸天无绝人之路,我“二先生”大难不死,还能回来向夫人报道平安,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话中隐含对遇难遭弃的不满,与焦天水挥手道别,回到家里。

夫妻分别两个多月,突然相见,惊喜之余,手脚并用,亲昵一番。“二先生”就把下三峡,走贵州,看昆明大理风光,去北海冲舟戏浪,到广州漂泊散心等等,略说一遍,又拿出飞机票,让媛媛过目。看媛媛心情愉快,索性把在成都丢失了摩托罗拉手机的事儿,一并说出来,以掩饰长时间和媛媛不通电话的事实。

“手机丢掉了,难道连座机都不会用了?”媛媛在老公脑门上捣戳了三下,顺手拿出自己的手机丢给他:“又出了新款手机,体积小,功能全,我去买一只诺基亚,这个摩托罗拉,傻大粗笨,正好适合你,拿去用吧。”

丢了手机,夫人不恼,反倒再送一只,真是大大出乎“二先生”的预料。一只摩托罗拉9900手机,价值一万多元人民币,“二先生”堂堂一个大男人,尚且懊恼了好几天,咬牙切齿,终不能消解心中愤怒;想不到毛媛媛一介女流,心胸宽阔,溺爱老公,失万金而不嗔不怨,让他心潮起伏,感慨万分,惭愧不已。

焦天水受了“二先生”的暗中埋怨,回到家里,细想一下,也是后悔:自己拉他去广州创办企业,怎么惹了大祸没等他一下,至少也得同去同归,方才理顺心顺。自己丢掉了五万元,凄凄然如丧家之犬,只想一走了之,远避灾祸;可是“二先生”丢了二十万,还能一个人在广州坚持一个月,天天守在银行门口等我们,两相对比,觉得“二先生”是个气度恢弘的男子汉,凡事拿得起、放得下。焦天水后悔一番,思谋着找个机会,请“二先生”喝酒,顺便正式道歉,万万不可为了这件事情,伤损同学的情谊。

正在心里盘算,方华国来打探消息,听了焦天水的述说,顿时兴趣盎然,详细询问“二先生”穿什么衣服,拎什么皮箱,精神状态怎样。焦天水就把他一身名牌,拖着一只硕大新潮的黑色密码箱,气宇轩昂地坐飞机今天自广州返回金城的事学说一遍。

方华国听了,脸色涨红,在自家腿上用力一拍:“这就对了!你我都是少见世面的人,出了事只顾逃命,潜回金城躲避。‘二先生’投进去二十万,当然不肯轻易放弃,他必是求告熟人,打通关节,摆平案子,贱价卖掉了所有皮包,再从银行里提出全部钱款;否则他身上衣装,手里皮箱,脸上的好心情,能从天上掉下来?难道他在广州抢劫了银行?肯定是他一个人拿走了我们的钱。”

此话一出,焦天水恍然大悟,难怪“二先生”如此趾高气扬,一付不屑与我理论的傲慢神态,原来是他一个人收了大伙的摊儿,把钱全卷到自己的口袋里去了。越想越生气,焦天水拉扯方华国,立马要去寻“二先生”,把事情捅开,讨回属于自己的一份钱财。

方华国冷冷笑道:“家里的公文包被抄了,你我撒腿就跑,现在去向他讨钱,一是没什么脸面,二来他不承认,说一分钱没拿到,我们又能把他怎样?还得想办法让他自己说出来,我们才能顺着话头伸手揪住,先礼后兵,让他吐出属于我们的钱。”

方华国住在柏树巷的一座平房院落里,大门关闭,甚是安静清幽。两个人买好酒菜,殷勤客套,把“二先生”请来,要向他道歉,为他平安归来而庆贺一番。三巡酒过,红晕罩脸,话匣子徐徐打开,三个患难朋友惺惺相惜,你谦我让,话题儿自然转到广州去了。方华国说自己从不曾与警察打过交道,当时心慌胆怯,懦夫天性,只恨两条腿短,逃之夭夭,方觉安心。“二先生”就笑他没见过世面,警察也是人,既然会吃饭,就得讲道理;咱们一没偷,二没抢,带了资金技术去广州发展,只不过是补办一下工商手续而已,有什么可惊可怪可怕的?真犯了大罪,别说逃回金城,就是躲到月亮上去,也会被公安揪下来丢在大牢里。三个人举杯饮酒,再满满斟上。

焦天水就夸“二先生”有胆量、有胸怀、有气魄、有计谋,能一个人为大家挽回损失,单打独斗,在广州又苦熬了一个月,真是了不起。今后有事,还是老规矩,唯“二先生”马首是瞻,指东指西,任凭驱使,绝无二心等等。再举杯,再饮酒;又猜拳行令,连划六拳,赢家喝两杯,输家喝四杯,三个人轮番挑战,“二先生”拳技神勇,眼到手到,杀得两人招架不住,只好连连喝酒——谁知焦天水和方华国心中有谋,在酒杯里做下手脚,少斟,少饮,多洒、多吐,只是哄骗得“二先生”拳赢得多,酒溢发喝得实在:二比四吗,难道我“二先生”还会醉倒在你们的臭拳面前不成?

两个小时过去,两瓶皇台白酒喝尽,“二先生”几乎独饮一斤,只觉得头脑昏沉,身躯轻飘,脚下动荡,如踩舟船;腹中燥热,似有熊熊烈火烘烤,只顾把浓茶喝下去弹压,渐渐舌头僵硬,手脚有些虚脱,不甚灵便了。

焦天水和方华国对视,火候到了,一边一个,连声发问:“‘二先生’,你使了哪些手段,是谁帮助你把广州的南蛮子摆平的?那些皮包都卖了吗?带回来多少钱?”

“二先生”迷迷糊糊,稀里糊涂,听到些什么“摆平”“皮包”“钱”一类字眼,觉得非常俗气,开口批驳教训,话从嘴里说出,却是支离破碎,言不由衷,词不达意;两个人凑到“二先生”嘴边,把那连篇酒话,仔细分析,只听他说了些“一个皮包”“钱在口袋里”“‘莲翘’、‘波斯猫’,都摆得平平”等等,不知是些什么意思。

方华国就下个决心,伸手去掏“二先生”口袋,想看看有多少钱,冷不防手机骤响,吓了一大跳,犹豫了一下,打开接听,却是毛媛媛,询问“二先生”在哪里,晚上回不回来吃饭。焦天水就说大伙在一块喝酒,“二先生”已经睡着了,又答应一定把他送回家去。

方华国从“二先生”口袋里找到两张卡:一个是工行的牡丹卡,一个是建行的龙卡。这银行的卡单薄小巧,放在手上没什么分量,可是里面存储了多少钱,并不能掂量出来。只要能查一下这两张卡上有多少钱,那就基本上可以把问题搞得八九不离十了。

把这两张卡扣下来,找熟人查询一下?不妥,两个人都觉得不能这样做,既对不起朋友,也实在是阴损了自己的德行;再说“二先生”迟早醒来,不见了卡,定会找来讨要,朋友翻脸,拿不出证据,全是自己理亏,得不偿失,不能出此下策。无可奈何,把卡放回“二先生”口袋里,忍耐他在床上睡了两个小时,手机又响起来,“二先生”自己惊醒了,和媛媛说了几句话,摇摇晃晃出门,打个的士自己回家去了。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方华国看焦天水婆婆妈妈,终究干不成大事,就想出个绝妙的主意:自己单干,先弄清楚“二先生”到底带回来了多少钱,然后再下决心定夺取舍。他通过一个朋友,找到社会上专门向人讨要欠债的一个人物,姓李名颉,判过徒刑,蹲过监狱,平日心狠手辣,身后一帮青年兄弟追随,只要受人委托,收下定金,什么打家劫舍、捆绑抓人、长期监禁、严刑逼供、撕毁绑票、勒索钱财的各种勾当,都干得利落爽快,频频得手,从来没惹出过什么麻烦,在金城市面上是个响当当的黑社会大哥。

方华国开出的条件是:不绑架,不关押,不上刑,不碰“二先生”的老婆孩子和老人,只能威胁恐吓、杀鸡儆猴,弄清楚他从广州带回来多少钱财即算完成了任务。至于费用问题,方华国开价两千元。

李颉手里玩弄着一根橡皮筋,把香烟上的过滤嘴一只只拔下,充作子弹,随意向四面弹击;他脸色阴沉,面无表情,告诉方华国,请我出面,哪怕是去向对方吐一口痰,最少也得一万元。没有一万元,我李颉不会为任何人卖命办事。他耸了耸肩,站起来走了,橡皮筋丢在地上,身后两个马仔,一声不吭,一前一后,鱼贯而出。

“二先生”是块难啃的硬骨头,非李颉不能逼出来准确的情报;可是出手就给一万元,万一“二先生”没有拿回来钱,或是李颉办事不力,自己扔出去的这一万元钱岂不打了水漂,又去向谁讨要?和焦天水平摊吧,他是“二先生”的同学加朋友,未必会同意下此毒手。方华国犹豫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他迟迟下不了决心。

金城是个冬无严寒,夏无酷暑的内陆城市,雨雪偏少,旱象频繁。偏是每年冬至,天空乌云密布,连续几天阴沉,多数时间会瑞雪飘飞,昭告节气的转换,从此日照延长,大地入九,却是气候渐至寒冷了。

“二先生”足踏瑞雪,身披万朵琼花,黎明即起,去老师家里拜访。两个多月不来,心里空荡荡地,只想听老师纵古论今,再点拨下自己。

老师昨夜宿酒,此时尚在梦中,高卧不起。“二先生”是资深弟子,不用拘泥礼数,直入卧室,倾倒茶壶中残液,重新沏上好茶,自斟一杯,把老师枕旁落地的书本拾起,却是《音律训诂》,略翻一翻,甚是陌生,当年大学里曾经研习过,年深日久,荒疏得无法释疑,几乎是百分之百,还给老师了。

师娘操持家务,顺便问“二先生”近况可好。皮越心里憋屈难耐,美妇人面前,装不得正人君子,稍一分心,口无遮拦,坦坦荡荡,把去广州创建工厂,生产销售,被工商局兜底剿灭一事,和盘托出;只是隐去了邂逅鲁菲,与一帮南国娘子军温柔缠绵之事。

师娘听罢,叹息一回,颇有些心甚嘉许、爱莫能助的味道;半晌,回过神来,转夸“二先生”天性顽强,永不服输,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二先生”听师娘说得恳切真诚,心里很是熨帖舒坦,暗想媛媛若是有此胸怀,勉励支持,使我专心致志,无后顾之忧,我必能重振旗鼓,再接再励。

老师人在梦中,偏有一只耳朵,把“二先生”的自白话语,听得一清二楚,真真切切;又懒散假寐了半个小时,展臂蹬腿,终于起身,洗漱了要吃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