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金城二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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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世纪曙光(13)

“二先生”虽然声情并茂,侃侃而谈,可是在广州的惨痛失败,毕竟损失了二十五万元现金。自己的钱不去说了,皮海的十五万元怎么办呢?母亲会问,媛媛早晚也会知道,自己又岂能长久地装聋作哑呢?这一跤跌得太突然、太诡异、太沉重,几乎摔得他意识麻木了。原本还想向这几位广州的本地户们婉转讲述一下不幸遭遇,先博得她们的同情心,保不准哪个人受了感动,会涨红粉脸,一跃而起,去搜寻自己的亲朋故旧、街坊同学,弄出几个头面人物,有权有势的,出手相帮,为自己讨回钱物。“二先生”情愿重金酬谢,与她或是他合作经营,把这公文皮包事业继续下去,共同发一笔横财。

可是刚才开口说事,争强好胜,不留余地,把一座金城,夸得万般皆好,花团锦簇,简直还要胜过广州一筹,仿佛自己就是金城市长,来广州推荐优势,要外引内联,广招客商,共谋发展一般。慷慨激昂之后,眼见得这些女人们动了钦佩心思,大大拔高了自己的地位,也算是给鲁菲争了光,露了脸,显示出“二先生”至少也是市场经济大潮下的弄潮儿,一个踌躇满志的成功人士。既如此,怎么才能转换话题和身份,把自己的一腔苦水倾倒出来,向她们寻求援助呢?他想起了河南那些跑江湖的游子们,在宣传武功和魔幻技巧时,怎么着三两句话就把主题扯到了卖药上,且随风顺水,不露破绽,天衣无缝地诱人掏钱买药,还能随时收场,几乎全凭一张嘴,不费什么身体气力。河南人的那点真本领,“二先生”脑子里全有,只是在一群珠光宝气的时尚女人面前,不好开口。

正在内心里焦急,“阿芳”不紧不慢地又来撩拨:“‘二先生’,金城这么好的地方,可有让我们去发财的门路吗?”

“发财?当然有,不知你能投多少本钱,想发个什么样的财?”“二先生”有口无心,随意应对道。

“对呀,金城有什么能发财的好机会吗?说出来听听,惹得我们心动,姊妹们就联起手,去大西北做几档生意,也教浪迹天涯的老公们开开眼,晓得老娘们的厉害。”“波斯猫”忿忿然,发泄对男人们的愤怒和怀念。

“二先生”目视鲁菲,分明是要征求她的意见。鲁菲会意,善言开导:“人到中年,谁不想再干点事?广州的阔佬多,大家手里都有些闲钱,不往大里说,在座的姐妹们凑个千八百万元,应该没有什么难处。你在西北人地两熟,放心放胆敞开了说。大伙已经被你煽动得有些心痒难熬了,巴不得明日就飞去金城,在那里旅游玩耍一番呢。”

受到鲁菲鼓励,“二先生”自然不能马虎,他站起来,走到窗前,珠江就在脚下,碧水滔滔,涌潮拍岸,远比黄河来得壮美和雄阔。珠江两岸高楼林立,绿化布局得当,道路和空间比例协调。东南沿海地区远比内地发达,差距越来越大,长此以往下去,那还了得!一道光芒在内心一闪而逝,“二先生”被灵感贯通了思路,他决心乘兴发挥,尽情演绎一番。

“今年六月份,中央领导在西安召开工作会议,正式发出西部大开发的动员令,要求全国从现在开始,加大对西部的投资力度,先把交通、通讯、能源搞上去,改善基础设施条件,欢迎世界上有远见卓识的国家、财团、企业或个人,到西部去投资开发,把资金、技术、管理、商贸服务带到西部去,同西部的资源和劳动力结合起来,尽快发展西部的经济,逐步缩小和东部的差距,让全国人民早日共同富裕起来,这是中国在二十世纪末最重大的决策之一。你们知道这件事吗?”

鲁菲和“莲翘”点点头,“波斯猫”则一脸迷茫,似乎闻所未闻。

“西部土地面积占全国的三分之二,人口只有全国的四分之一;特别是大西北五省区,国民生产总值和人均收入远比沿海发达地区要低得多,许多地方还处在温饱线以下。发展西部是中国改革开放战略的必然布局之一,早开发,早受益,早富裕,早跟上社会经济大发展的步伐。”

他大声喝问:“夫人们,无尽的商机在等着你们:有多少钱,想干什么,圈地?修路?搞建筑?开饭店?建宾馆?经营超级自选商场?你们想干什么都行,西部大开发,关键的一步很快就要迈出了。”

“二先生”故意停顿下来,客厅里一片沉寂,女人们好像脑子里被灌进了美酒,一时间全都兴奋得木呆呆地,望着“二先生”,回味着。

“二先生”看到自己的讲话起到了预期效果,颇为得意,又妙语连珠地讲了许多奇文趣事,只逗得这几个女人花枝乱颤,愉悦非常。

一年多了,搞了几十次家庭沙龙聚会,从来也没有请到这样一位学识渊博,社会阅历广泛,满脑子奇闻逸事,风流倜傥的北方男士。“二先生”极大地调动了女士们的探秘心和猎奇感,大伙全神贯注,听他侃侃而谈。下午两点钟了,佣人提醒了几遍该吃中餐了,可是没人响应,大家没有食欲,谁也懒得动,只顾琢磨着自己的心事。

下午四点钟,终于熬不住了,饥肠响如鼓,大家不约而同地站起来,就近去白天鹅宾馆点了酱鹅、叉烧包、虾饺、皮蛋沙虫粥、松鼠鳜鱼、一只烤乳猪、几样素菜,摆满一桌。女人们一边细嚼慢咽,一边叽叽喳喳地议论不休。

十二月中旬,下午五点半钟,天已经完全黑了,送走了客人们,鲁菲陪着“二先生”去珠江边上散步。海风温和地吹拂着,没有一丝寒意,珠江两岸无数巨大的霓虹灯广告,熠熠闪烁。站在珠江铁桥上,鲁菲想起了金城的黄河铁桥,想起了被沙格子抢去军帽的一刹那,自己的一声惊叫,似乎就是眼前发生的故事——“二先生”不惧群氓,挥拳痛殴,成就了他几十年的江湖英名。如果当年自己抗拒父母之命,不来广州而去了陇东农场,那又会怎么样呢?

“二先生”缓慢而简洁地叙述了自己去农场、参军、到单位上工作的过程,对毛媛媛只是三两句话一带而过;到广州来干什么,他犹豫着,没敢说,他已经不抱多大的希望了,这个跟头跌得太大了,没有什么摆平的可能。鲁菲静静地听着,几乎是一言不发,渐渐地夜深沉了,鲁菲送“二先生”去中国大酒店,自己打车离去。

“二先生”坐在沙发上,点燃了一支烟。一刻钟前,就在酒店门口,他试探着请鲁菲到房间里来,她却笑着说:广州不是韶山,酒店里没有红卫兵接待站。招了一下手,转身走了。这让他心里很惆怅,很失望,很无奈,很空虚。任何东西,失去了就不会再来,友谊、爱情、钱,都一样,没有挽回的余地。离家两个多月了,孤身一人,少年时代的恋人不肯重续情缘,不能勉为其难。电话铃响,一个女人温柔的声音:“‘二先生’,我是‘莲翘’,住在你的楼上,一二三六号房间,请你上来好吗?”

“莲翘”,客厅里那个活泼、妩媚,显然被优裕的物资生活和大量的闲暇时间陶冶得慵懒而无聊,有些漠视生活的精致而优雅的女人——她怎么会住在我的楼上呢?

原来夜幕降临大家分手时,“莲翘”悄悄地跟随在鲁菲和“二先生”的身后,她用手机拨了一个号码,让对方查一下“二先生”住在几号房间;得到准确的回答以后,她放弃了乏味的跟踪,去中国大酒店里开了一间客房,在“二先生”的楼上,海拔高一点,安全可靠的因素就会多一些——每一层楼都是一道有形的屏障,可以遮蔽阻挡不为人知的秘密。

“二先生”略微整了一下头发,快步上楼推开了虚掩的门,看到“莲翘”坐在楠木椅子上,穿着无袖上装、露出膝盖的短裙,笑容盈盈,指若兰花,打了个手势,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二先生”顺从地坐下了。“莲翘”抓住他的一只大手,用尽全力捏握,却看不到他有半点疼痛的感觉。“我每隔五分钟打一次电话,鲁菲耽误了你太多的时间。”

“为什么每隔五分钟打一次电话?”

“北方人回到酒店,会一头钻进卫生间去洗浴。”

“讲卫生的习惯不好吗?”

“当然很好,可是我希望你在我的卫生间里洗浴得干干净净。”“莲翘”讲出一句双关语,飞了一个眼波,捕捉到了“二先生”的一个闪亮的眼神,她很快活地笑了,是一种中年女人老练世故的笑,充满了善意和渴望。

“二先生”明白了,今夜缠绵,有一个温柔的伴侣守候在自己的身边,他的心里十分高兴;可这是在广州,刚刚跌了个天大的跟头,若是再弄出一个桃色事件来,怎样脱身暂且不说了,明天早上鲁菲就会来到身边。

“我们只是初次见面,你为什么对我情有独钟呢?”“二先生”小心翼翼,想试探“莲翘”的真实意图;他环视周围,检看门窗,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你是一个天才的演说家,执著矫情的男子汉,大西北荒野里流浪着的孤独而壮健的公狼。在广州这南国的大都市里,很难寻觅到像你这样的男人,你是一个典型的异类,任何一个女人听了你的演说,心里都会泛起想征服你、占有你、享受你的幻想。我只不过是第一个自愿者,明天还会有别人来找你,只要你有足够的胆量和耐心多住几天。”“莲翘”快人快语,直抒胸臆,好像在讲故事,或是在分析别人的心理活动。“别担心,这是五星级宾馆,不会有人来干扰。我的同学是今天的值班经理,他会关照我们的。”

还有什么可问的吗?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吗?鲁菲若即若离,那就不去想她了。可面对眼前这个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自己该怎么办呢?——第一灵魂和第二灵魂在皮囊里的争斗,历经道德约束、转移目标、自我蒙蔽、法律威慑等等大小数十次冲突,不分伯仲;“莲翘”只不过三言两语,略加拨弄,第二灵魂深受鼓舞,竟然拔剑出鞘,恶狠狠地将第一灵魂驱逐到九霄云外,踪迹全无。他跳起来,脱掉T恤衫,松开腰带,扭动身体,短裤滑落在地;又惺惺作态,握拳、拱肩、绷臀、收腹、弓背、屈膝,弄出些健美运动的雄姿,大踏步地走进了卫生间,打开莲蓬头,温热的水流霎时包裹了他的身体。“莲翘”关闭房门,检查了一下锁具,也跟进了卫生间,挤进雨帘里,紧紧地拥抱住“二先生”那健壮高大,孔武有力的身体……

次日梦醒,早已是红日高照,“二先生”心慌,急急穿衣,又被“莲翘”搂住脖颈,山盟海誓一番,这才一步三吻,送“二先生”出门。

回到房间,电话铃声急促,恰好鲁菲约他下楼喝早茶,“二先生”剃去胡茬,按摩脸面,容光焕发,大踏步走到鲁菲面前坐下,把那几样早点,三两口吃净;再要五六种食品,又是狼吞虎咽,须臾扫光。鲁菲看着,好生奇怪,这是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如此好的胃口,莫不是得了饿涝病,没饥没饱地胡吃海喝不成?她哪里知道,“二先生”彻夜辛劳,征战不休,早已是饥肠辘辘,体力透支了。

这一天鲁菲无事,陪伴“二先生”寸步不离,把自己三十年前随父母来到广州,去海南岛插队落户,三年后回城,在饭店里当一名厨工,一九七八年高校恢复招生,考入中山大学,政治系毕业后,去学校教书,直至去年内退,在家赋闲等等,说得清晰详尽。对婚姻家庭和情感生活,她却轻轻带过,只说些丈夫在海轮上工作,女儿去美国留学,似乎并无什么酸甜苦辣、幸福恩爱经历。

“二先生”头脑昏昏,哈欠连连,强打精神,轮到自己开讲,也学鲁菲把自己的往事,详详尽尽,介绍清楚;唯独讲到毛媛媛,恩爱倾慕之余,还有敛眉叹息,吐露些无奈和苦恼。

到广州来干什么,地下工厂如何被查抄,弄得几乎身无分文,“二先生”依据法律常识,知道无法讨要摆平,只好绝口不提。

好不容易熬到三餐吃罢,红日西沉,鲁菲偏不尽兴,又去静吧里灯光幽暗处,沏一壶香茶,俩人同座吊椅上,摇摇荡荡,相拥相依,鲁菲完全沉浸在怀恋青年时代的遐思里;“二先生”则小心翼翼、若睡若醒地陪伴着,直熬到十点半钟,鲁菲终究不肯同去客房里,又与“二先生”依依惜别。

“二先生”此时,头重脚轻,混混噩噩,在电梯里几乎睡着。待到打开房门,看见平坦舒适的床铺,来不及脱衣,爬上去片刻,鼾声大作,完全不知道身后一个女人,尾随他溜进房间,顺手帮他脱去鞋袜,褪掉衣裤,手持温热湿毛巾,为他通体擦拭,默默无言地忙了一回,靠在他身边,闭眼假寐,修养精神。

后半夜,“二先生”半睡半醒之间,觉得,似乎有一双手在自己身上温柔触摸;地灯幽暗,影影绰绰,隐约觉得身边真有活人,翻身坐起,身边人打开房灯。“二先生”定睛细看,却是昨天客厅里的“阿芳”女士,笑盈盈地倚在自己身旁。“二先生”头脑慢慢清醒,想起了“莲翘”说过“明天还会有人找你”,果然不假。“二先生”疲乏困倦,没精打采,可是夜已深沉,总不能把心仪于己的靓丽女人推出门外,哈欠连连:“阿芳,你来做什么?”

“我?‘莲翘’说你请我晚上来,要告诉我一些秘密。”阿芳笑起来,她也不相信自己的搪塞话语。“你是再睡一会,还是我们说话玩儿?”

广州真是个奇妙的地方,大西北人来开办工厂、推销产品、吃饭住宿,除了那种因为商业利益偶见的廉价笑容之外,其实并没有本地人正眼看过你、关心过你,而提防规避的警惕之心,却随处可见。可是,自己只不过去鲁菲的家庭沙龙里发表了一番即兴演说,这些矜持的女人们居然就都芳心摇动,心甘情愿,不请自来。“我真的是魅力四射,不可阻挡吗?”“二先生”自言自语:“这种机遇,千年等一回,我想轻轻放过,‘阿芳’又怎能饶我?既来之,则安之,权当赢家通吃。”

如此浪漫逍遥了五天。白日里鲁菲陪他在广州四处游荡,遍尝美食;晚上便有美女相伴,共赴巫山。

鲁菲看“二先生”神态萎靡,无精打采,百般劝慰,毫无起色,怀疑他是不服岭南水土,就送他去白云机场,飞回金城去将养身体。“二先生”困倦至极,睡眼惺忪,东倒西歪,鲁菲挽着他的胳臂,在咖啡厅里坐了一会儿,直送到安检门边。

毛媛媛已经很长时间没到广州玩了,自丈夫出门旅游,她也轻松自由,受了邀请,便利用假日,坐周五晚上的飞机去广州,与肖润田幽会两天,再坐星期天的飞机返回金城,工作生活双不误,庄严的法官和浪漫的女人,两种身份交替上演。

万里迢迢,良宵苦短,肖润田驾车送毛媛媛,瞥见“二先生”和一个中年妇女亲密无间,即提醒媛媛注意。此种情形在广州出现,真是匪夷所思,媛媛定睛细看,那男人正是自己的老公,可这个女人端庄稳重,一派中产阶层的风范和气派,和“二先生”倒是十分般配。好奇心动,毛媛媛偷窥倩影,按下快门,连续摄下十几张照片,要留作证据。

当天只此一趟飞机去金城,明天再走是不行的,星期一要开工作例会,缺席必须有合适的理由。毛媛媛考虑再三,决心与丈夫同机飞回兰州。

两个人的座位,恰好一个舱头、一个机尾,分别从前后两个舱口登机。“二先生”是坐下就睡。客机降落金城中川机场,排队出港,“二先生”迷迷糊糊地提着拖箱,走出迎宾厅,坐上大巴,闭眼又睡;毛媛媛钻进一辆的士,风驰电掣,赶回家里,先打开电脑,把个人信箱中往来的E—mail全部删除干净,再顺手收拾房间卫生,烧壶开水,沏杯香茶,静候老公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