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生回到家里,上床寝睡,想起小红艳如花的娇容和天赋的歌喉,轻盈的体态和热情的应酬,久久不能入睡,辗转反侧于床褥之间。定神凝思,却与小红艳伴肩同坐在长椅上,在相互偎依。窃窃欢笑声中,却被枕边的老婆叫醒,却是一个梦。到了次日,温生巴不得太阳早点西下,吃罢晚饭,早已不能控制自己,索性甩掉那个帮闲朋友,独自一人走上丹凤茶楼。烟鬼崔在白天已经打听到这温大爷是开设天光颜料行和盐铺的老板,腰里有很多积蓄,而且在颜料盐业中有些小名声,早已报告了白鸽老鸨。白鸽授意道:“你要想方设法紧紧拉住这条蠢驴,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一份大烟钱。”如今又眼见这个温大爷单枪匹马,独自一人上楼来,怎不令烟鬼崔欣喜若狂。于是急忙恭迎入座。白鸽在台内偷眼看到温生,便亲自出马,施出她的全套本领来。是晚,小红艳是台弹唱,温生照旧点唱一曲。之后,白鸽陪同小红艳来到温生痤边伴坐。白鸽坐在温生身旁,问寒问暖,虚与委蛇。小红艳打扮得更是娇艳动人,秋波不停地朝温生面上递送,纤手把水果送到温生嘴边。这时白鸽便施展老鸨的伎俩,甜言蜜语请温生到后台去小坐。小红艳起身引导,伴着温生来到后台,白鸽事先早已吩咐一切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小红艳手捧香茗,请温生坐下,自己身靠温生身旁坐下。白鸽坐在一边,口内不停地称赞温老板生得一副福相,大献殷勤,亲热得好比丈母娘见新女婿一般,对温生说:“晚上恕不多谈,明晚务必屈尊到西仓桥敝宅晚餐小叙,请温老板赏干女儿小红艳这小妮子的光。我备一杯水酒奉候,务请温老板光临。”温生看到白鸽和小红艳对自己如此热情,内心是求之不得的,便满口应允。略坐片刻,起身告辞,小红艳秋波送情,白鸽叮咛复叮咛,这才离开。
色迷心窍的温生,次日傍晚按址来白宅。在外等候的白鸽装作一副嗔怪的样子,嗲声说道:“温老板,你为何迟迟才来?可叫我等煞人也。”随即一面口内高声叫道:“小妮子,温老板来了,你快些出来招待贵客!”小红艳这时早已盛妆等候,听到白鸽一声呼唤,从内室移步出来。温生抬头看到小红艳眉若青山,笑靥承颧,明眸皓齿,脸泛桃红,打扮得西施重生,天仙化人。温生在小客厅里坐下,双髻高耸的小丫头早已手端香茗恭送过来,白鸽请温生用过茶点后,女佣撤去桌上果盘,便排开夜膳酒菜:台上正中摆着一个拼盘,三副杯筷均是白银制作。略作寒暄,白鸽老鸨上坐,温生和小红艳分两旁坐下。小红艳眉宇带笑,温生好似饿狗上高墙,色迷双眼,早已坠在云雾中,小红艳殷勤备至,起身把盏敬酒。白鸽老鸨打开话匣子说道:“我的红艳女儿,是我从小抚养长大,如今虽年华双十,却因为高不能攀,低不能就,因此耽误了她青春年华,我做干妈的内心也为之不安。今蒙温老板另眼相看,如纳为妾,做干妈的也可了却一桩心头大事。如能成此良缘,小妮子从此也不必再去抛头露面,登台弹唱。我在你温老板面前说的句句是实在话,未知温老板尊意如何?好在席前并无外人,不妨推心置腹,当面直谈。”
温生听了白鸽老鸨一番话,内心暗想:眼前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平空地投入自己的怀抱,岂不交足桃花运?这种艳福到哪里去找?哪里去寻呢?温生虽是一头蠢牛木马,但还有一点自知之明,嗫嚅地答道:“虽蒙妈作主,成全美事,但我的年龄要比红艳姑娘大上一倍,深恐她要嫌我老哩!”白鸽老鸨听了温生的话,便起身说道:“温老板说哪里话来!十八姑娘八十郎,古己有之,何必谦虚?况且温老板年尚四十,看上去还不到三十光景,切勿为此介意。”于是就在席前互商如何暗筑香巢和购置家具杂物等事,好在这个干丈母娘白鸽老于本行,只要温生银元送到,都可事事包办,没有什么难事。白鸽老鸨诓言道:“前几个月,县衙门里有个师爷要讨红艳做小妾,送给三千元银大洋,我不愿把小妮子去做当官的小老婆,吃衙门饭的人都是翻脸无情,不如做生意的人有情义。”白鸽老鸨这番谎言,直乐得温生五脏俱暖,受宠若惊,温生肚里早已乐饱了。白鸽老鸨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就这样把套在温生脖子上的“绳子”牵得更紧了。温生吃完晚饭后,不觉己是半夜了,就欠身告辞。白鸽老鸨当然不会强留,席间定情,不角多说,只约定明日先送三百银洋,作为觅屋和购置家具所需。
第二天,温生送来三百银洋,对干丈母娘说:“干妈,我因事忙,一切烦你代劳,我隔日再来。”白鸽老鸨看到银子,早已眼光发直,便答道:“温老板,你只管去忙做生意,这些事,全由我担承,包叫你称心就是了。”温生走后,白鸽老鸨临时腾出一间空房,搬来一些家具,稍加修理和油漆,外表看起来是全新的,隔不了几天,温生登门来看新房,白鸽老鸨又把费用夸大了一番。如今,温生既纳小红艳为妾,当然要给她购置行装和首饰,不待老鸨开言,白花花的五百银洋,又递送过去。于是,择定日子,备了一桌丰盛的酒宴,就此便偷偷地和小红艳同居起来。这出“放白鸽”的把戏,小红艳虽然明知就里,但她是系在老鸨手里的一只鸽子,不得不俯首听命。如今温生既已落入老鸨魔掌之中,已经作了鱼肉,一任她刀俎。小红艳在老鸨的要挟下,始则要温生买钻戒,继而要温生买金银首饰,今索明要,务要称心。如若稍有违拗,就当场演出“三不愿意”。如此同居还不到三个月,温生的颜料行盐铺差不多己落入白鸽老鸨手中。生意人就是势利鬼,同行们看到天光盐铺颜料行己露出破绽,不再肯与其做赊销交易了。老鸨看到已经到了捉鸽回笼的时候了,就把温生叫到跟前,恶狠狠地反咬一口,说道:“你好狠心啊!谎骗我女儿清白的身体,说你并无妻室,如今我打听你不但有妻室,而且还有儿女。你这样哄骗我女儿,简直是人面兽心的畜生!如今我女儿身己怀孕,我看你将她如何安排?若不将你妻室离开,老娘是不会放过你的。今天要在这里摆句话出来,才放你出去,否则你休想走出这门。”这些话是从哪里说起?原来流氓要敲诈勒索,就要凭空捏造事实。温生身为天光盐铺颜料行的老板,年纪己有五十来岁,难道没有娶过妻室?白鸽老鸨这话,分明倒打一耙。此时,温生看到小红艳坐在一旁呜咽啼哭,平时笑容可掬的干丈母娘,如今板着铁青的脸,活像个母夜叉,大有要把他吞噬之势。真是开心一时,倒霉一世。
温生正在被白鸽老鸨逼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好似蚂蚁爬在热锅上的时候,房外踱进来一个人来,开口就说:“温先生,你好不知趣,生意场中人面子最要紧。你要知道这始乱终弃,是法律所不容许的。这种事情不但你们生意帮的人不敢做,就是流氓也不会去做的。摆在眼前的事情,怎不叫你干妈着急呢?这事如若给你声张出去,到时候,你不但没有面目在生意场中混下去,而且也对不起你家里的妻子呀!你要再思再想呀!”这个扮白脸的人,就是老鸨的帮闲,是给她专做说客的人物。处在目前的地步,就是叫温生去出盘盐铺颜料行把钱拿来了事,但这天光盐铺颜料行是温生一生惨淡经营的心血,叫他出盘谈何容易!老鸨看温生这颗胡桃肉不敲是不出来的,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施出“釜底抽薪”的毒计来,亲自出马找温生的老婆。当温生老婆听完她的一番话后,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老鸨板着脸指着温生的鼻梁说:“你这个婆娘,为什么不好好管束丈夫?却教他到外面去轧姘头,如今把我的女儿肚皮弄大,我要把女儿领到你家来。如今你丈夫在我家里,你准备怎么打算?”温生的老婆听了这番话后,才如梦初醒,原来他在外面这般胡搞,顿时醋性大发,心想眼前不外两条路:一条是得拿钱出去,另一条是小老婆进门来。如此看来,她宁愿给丈夫拎讨饭篮子过活,也不叫丈夫讨小老婆。白鸽老鸨看出苗头来,便声称如要摆平此事,非得拿出五千元生活费不可。否则,身怀有孕的小红艳就要上门,不但要做正房,而且不得有所怠慢。
这小老婆上门就要五千元钱,两桩都是无法接受的苛刻条件。然而作为温生的老婆,宁愿把温生的生意弄得一干二净,也不愿把小红艳领上门来。再说温生究属生意人,怎能和吃这碗饭的女流氓相抗衡?思之再三,还是乖乖地做了刀俎上的鱼肉,一任白鸽老鸨宰割,结果把自己的盐铺颜料行所有的存货全部盘出去,仍不能凑足五千元之数。只得把老婆的首饰、衣服、家具变卖一空,才算凑足数目。此时,温生己是倾家荡产、身败名裂,一无所有了。在旧上海被青帮流氓“放白鸽”所害的,何止温生一人,这里不过是一个典型而已。后来上海人把上当受骗的人称为“瘟生”,就是这么来
的--千手将和其婆娘皆是混迹旧上海滩的流氓白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