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陈洪福的指示,范小宝拢着六万八千两的筹码,心里突突乱跳,临到庄家放骰盅时,他还在向圈外巴望。“快快,该你下注啦。”一堆人大提醒范小宝。范小宝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往下赌。本来他有心押小,便正当他将筹码推向“小”时,忽地傻冒劲儿又上来了:“去他老妈祖奶奶的,二爷我还全押大。”这一回,庄家真正瘫在了座椅里,抬头纹也开了,眼白眼黑全凝了。童子见状也不敢开宝。宝局里的其他人怕沾这祸水,没一个敢近前。局面一时僵持住了。新来的这主管千手将昨天刚找了个姘妇同居,她是上海城里人,家住城里西仓桥,外号“小白鸽”;她的丈夫名叫吴绿甲,是个买卖地皮的经纪人,年龄比“小白鸽”大近二十岁。说起“小白鸽”和吴绿甲这段姻缘,还是上海滩小有名气的“捕快”金大佬从中作媒的。
金大佬在做捕快的时候就认识了“小白鸽”,当时“小白鸽”是个良家少女,情窦初开。一天,“小白鸽”到一家店铺里去买衣服,选好衣服后,准备掏钱一摸口袋。糟了,身上带的钱被人掏光了。正在“小白鸽”急得不知所措的时候,捕房金大佬出现在她的面前。“小白鸽”那天穿了一身淡绿色的衫裙,那衫子很薄,所以能够显示上半身的软凸部分。在她的前额留着一绺刘海黑头发辫梢上,箍了一条鹅黄色的软缎子;这黑光中间的一道浅色,恰如下面粉光中间的一点嫩红的嘴唇,成了鲜明的对照。她的衫子长及腰际,她的裙子垂到膝弯下二寸光景。浑圆的柔若无骨的小腿,颇细的玲珑脚踝。即使你不再看她的肥大的臀部和细软的腰肢,也能够想像到她的全身肌肉是如何匀称了。金大佬看呆了,等到“小白鸽”快要离开店铺时,他才恍然过来,忙追了上去,问道:“小姐,这是不是你的钱包?”小白鸽一看正是,便忙不迭地谢道:“你从哪里捡到的?真是谢你了!”“不是捡到的,是从一个窃贼身上搜到的。”“窃贼呢?”“就在店铺外。小姐你看是把他送到衙门呢,还是放了呢?”金大佬问道。小白鸽看到钱包己追回,乐得做个人情:“放了吧。”此后一来二往,小白鸽和金大佬勾搭上了。当金大佬提出要娶她的时候,小白鸽不愿意了。因为金大佬那时没有钱,更没有势力,小白鸽怕他养不活自己。多少年以后,小白鸽才后悔自己当初没有答应下来(金大
佬叫她老妹)。有一次,地皮商人吴绿甲请金大佬吃饭,金大佬便带着小白鸽去赴宴,哪知,小白鸽一眼看中了吴绿甲腰包里的银子,一来二去,小白鸽便成了吴绿甲的媳妇。小白鸽到了三十多岁时,对吴绿甲早已厌恶,她是个水性杨花的人,成天想找点乐子,吴绿甲哪里能满足她。于是,小白鸽由暗中找姘头到明目张胆带姘头回家睡觉,吴绿甲只得当个缩头乌龟。
这期间,小白鸽办了几件令流氓们佩服的事,被小脚阿娥看中,就拉在“十姐妹”帮中,以壮声势。当时上海共有二十多家较为有名的茶楼,到茶楼说唱的艺人,不管是本地帮还是外地帮,事先必须登门拜访小白鸽,由她来统一安排。如若没有得到她的同意,你就休想得到场地。就是茶楼流氓老板,也不敢惹她。这当中多少也有和金大佬那段交情的缘故吧。小白鸽手下有两班说唱人,内有几个年轻貌美的姑娘,都是她亲自选择来的。她把这些姑娘作为“干女儿”经过一段时间培养,用作勾引“肥鱼”的诱饵。小白鸽是“放白鸽”(先和有钱人相识,勾引同居,再席卷所有,称之放白鸽)的高手,惹是遇到色迷心窃的富商,一经落入她的圈套,管教你无法摆脱,落个人财两空,性命难保。在城隍庙旁边有一丹凤茶楼,可算是一家上等的茶楼。这家茶楼为了招引顾客,每日下午和晚上均有说唱评弹艺人分档表演。茶楼里有个值堂的人,名叫“烟鬼崔”,年纪己有五十开外。因吸毒成瘾,面黄肌瘦、嘴咧牙黑,看上去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莫看烟鬼崔一副衰败相,他倒有一套揣度茶客心理的本领。上丹凤楼来品茗的一般茶客的姓氏、职业,只要给他打个照面,他会记得丝毫不错。凡是富家的茶客上楼品茗,他总是迎身而上,打躬作揖,曲意奉承。所以,女流氓小白鸽在放钩引鱼时总也离不开他。有个颜料富盐商,姓温名生,字天光;年纪将近半百,因经营德国进口颜料和私盐成了巨富,在城内三牌楼开设天光颜料行和盐铺。他家里原有妻室儿子,住得离店也不太远。一天晚上,温生闲暇无事,随同帮闲朋友,信步踱至丹凤楼。烟鬼崔一见客人身穿狐貂长袍,外罩团花马褂,红润肥脸,手指上套着一只晶光耀眼的大钻戒,不猜就知道是个大老板。因此愈加奉承不迭,连递毛巾、冲茶的姿态也显得格外规范。
当时城里各家说评弹的场所,早有点唱的规矩。比如一个年轻貌美的弹唱女人,在台上说唱时,你如若看中了她,值堂的就会来到你身边,问道:“大老爷点唱一曲?”你若答应,值堂的便随口问道:“大爷贵姓?”你告诉姓氏后,一块红小木牌上迅速把你的“某大老爷”写了出来,挂在台旁醒目的墙壁上。当时点唱一曲,银元一枚,如赏给两元,那是慷慨大方,但为数很少。点唱以后,说唱的姑娘在台上向点唱者含笑报以秋波,有的还走下台来到点唱客人身旁伴坐一会儿,作为捧场的谢意。当晚在这里说唱的姑娘艺名“小红艳”,芳龄十九,头上珠翠盈鬓,双眉似黛,唇点朱丹,一又明眸生得月映云水,顾盼动人。茶客们经她一扫,无不心荡神怡。小红艳是白鸽老鸨悉心培养的“干女儿”,一棵摇钱树。烟鬼崔看到温生来到丹凤茶楼听说评弹,便有意在他身上“乱些秋风”,于是脚不点地地来到后台,向白鸽老鸨传递耳语。白鸽老鸨便暗嘱小红艳使尽媚力紧紧锁住茶客温天光,务必使他上钩。
小红艳怀抱琵琶,纤指逗弦,嘈嘈切切,珠落玉盘,随板按拍,引吭高歌,声韵绕梁,曲尽其妙。弦声凝绝,连向温生暗送秋波,直惹得温天光心猿意马,神魂颠倒。烟鬼崔见此,便轻步来到温生身旁,弯腰打躬,凑在温生耳边说:“启大爷,这个弹唱的姑娘名叫小红艳,是本茶楼说唱的唯一红先生,不但色艺俱佳,而且还擅长交际呢!请赏她一曲吧,定能使大爷满意。”这时温生假装正经,装出一副似听非听的架势。陪他前来的那个帮闲早知就里,也不待温生开口,就向烟鬼崔使个眼色。烟鬼崔会意,附耳问道:“大爷贵姓?”帮闲朋友随口答道:“姓温。”烟鬼崔来不及弯身作揖,急忙来到台侧高声喊道:“温大爷要小红艳加唱一曲!”就在小红艳纤手急促拨弦声中,台上悬出一块红色小木牌来,牌上写的是:“蒙温大爷赏曲--小红艳谨拜。”小红艳卖弄风骚,一曲唱罢,转入后台,掠削云鬓,别具装束,轻移莲步,姗姗来到温生座旁。小红艳笑靥娥眉,轻启樱口:“温大爷赏光。”一声道谢,随后弯腰深施一礼。烟鬼崔眼明手快,早就端凳在旁,另有值堂的端上两碟瓜子,三盆水果。小红艳这时媚眼流连,不由不温生不六魂失主。接着小红艳用纤手剥开蜜桔,递给温生和他的帮闲朋友,然后柔声说道:“温大爷要常来赏光。”待坐片刻,起身作别,口内道谢:“有失奉赔!”腰肢袅娜,回眸一笑,百媚俱生,引得
温生双目直盯。小红艳告辞后,帮闲朋友向温生耳边打个耳语。温生就在腰带里掏出三块银元,放在桌上叮当有声。烟鬼崔听到银洋声响,飞也似走将过来,弯腰打躬,听候吩咐。只听帮闲朋友说道:“这三块银元,两元给点唱,一块茶钱和水果花费,多余给你,拿去吧!”说完之后,温生和帮闲朋友离座起身欲走,烟鬼崔接过银元,口内说不出的高兴,一面转身在衣帽间取来大呢帽,一面连连弯腰恭送,口内道谢不迭,口口声声“请两位大爷隔日再来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