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岭上,寒梅尚自怒放,九华山的飞瀑冰泉被暖阳催的消融,拔地万里青嶂耸立,悬空千丈素流纷飞。
离惜提了火莲的裙裾,脚下栓着老树的虬皮,随着几位师兄从针叶松枝上翻飞而下,跃入一泻千里的飞泉。
虚空落泉千仞壁直,奔腾急泻,离惜被冰泉卷着飞流直下。不同于几位师兄的回澜怒立,惊惧的嗓音自她稚嫩的喉间呜咽而出。夏萱矫如狂蛟的身影飞掠而来,手臂一揽把离惜钁入怀中,冰雪薄唇贴在她耳上,蔑视,“怕就别玩。”
晕怒,离惜把瓠犀的银牙咬在他颈上:“你才怕。”
他娇笑,唇舌舔舐她耳垂。
离惜莫名惊惧,试图从他怀中挣脱。他手臂收紧,贴得更近。
八人从银河千尺飞落青松高梢,去势陡然转急。飞瀑拍打出层层怒浪。四川崖壁齐齐动摇。身形连环碧落,随着翻滚的怒浪被冲击下崖壁清溪。伴随着惊呼跌破崖壁,直栽向山下阡陌交错的井田。
雪椽子般头脚互置在梯田几番纵横翻滚,终于渐渐停息。
“惨了,”七师兄井然从梯田水泽从容爬出,拖了半条残腿,吐出嘴里涌灌的泥粟,极目远眺,双手环立,看着坏了大片的梯田,叹息:“师父这下要被山下那群恶民生吞活剥了”。
“是你砸坏梯田的,”离惜愤愤不平,挣扎着从夏萱怀中脱出,奔过去指着他鼻子:“凭什么要师父担过。”
“哎,小阿狸啊,”井然无奈的摇头,揪了棵梯田里新栽的禾粟叼在嘴里:“你没听过“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他重重点了点自己的鼻子,“你只看徒弟如此放浪不羁,就应该知道自然是师傅传道受业不善之过,怎么如此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得呢,平素训导你要多读些凌风轩里的藏书,怎么就这么不知长进呢!”
“啊,……”离惜顿时无语,却跳起来,叫嚣着揪住他衣襟:“我不管,总之不能让师父给人吃了。”
“好,好,”井然被揪急了,连声哄着,去褪她手指:“就算被炖着吃了,我也首当其冲好不好。……”
离惜还来不及答话,就被夏萱从他胸前拖离,不屑的耻笑:“行了,别动不动就借机钻到别人怀里去。……”
“你说什么……,”不知为何,总是无端的被他轻视,离惜我真是恨透了他那张桃花娇袭的脸,气的直哆嗦,她手指微颤,戟向他:“你……”
“好了,好了,快别闹了,”,大师兄一看他们剑拔弩张的气势,连忙上来调停,拉开他们,劝道:“还是赶快回去吧,一会儿山下的村民真要来缉凶了……。”
不远处果然隐隐有青灰色的人影攒动,于是他们呼啸一声向山顶逃逸……。
在逃到山谷清溪雅涧时,踏着树木枯败的残叶,七师兄井然忍不住鬼祟的朝一处隐秘的山洞不停张望。
“怎么,小七。”五师兄偃师看着他一张痴脸,啼笑皆非:“还在想着那个红狐狸呢。”
“什么红狐狸啊”。离惜满心好奇,迷惑的望着偃师。
偃师灿笑:“阿离还记不记得一年前,你七师兄被人捆成藤球送回风雅涧的事。” “当然记得,离惜顿时气恼:“师父还拔了两棵根须做歉礼,赔给人家呢。”
“这就是了”,偃师一张笑脸憋得通红:“你七师兄偷看红狐狸廖卿卿香汤沐浴,可不就被人家给捉住,吊到香樟树下抽的皮开肉绽吗!”
“啊,原来是这样啊……”离惜觑了井然一眼,满脸不屑。
“果然如此的话,”夏萱怜惜的拍拍井然肩头:“小七,你的确是很不争气啊,怎么能叫一只狐狸给捉住了呢?”
另几位师兄弟也纷纷应和:“的确太不济了,简直给师门丢脸。”
井然一张俊脸羞的燥红,忿忿不平道:“你们如此能耐,不如也去看廖卿卿香汤沐浴,试试会不会被吊到香樟树下。”
于是大家决定共同去看廖卿卿香汤沐浴。
在潜去狐狸洞前,离惜忍不住问七师兄:“廖卿卿是不是真的很美。”
井然满脸焦急,不耐的挥挥手,“她活了几百年了,老树虬枝的,哪里比得上你嫩枝嫩叶,你可是养在碧莲池中,夜夜吸收仙草精气的小阿狸。”
离惜听后满心欢喜,对着清溪涧的泉水照了又照。
密林深处有一眼天然涌出的温泉,泉水袅袅,缭绕出乳白色的雾气,温泉四周草木葳蕤,花枝弥漫,藤萝树垂下修长的枝条伸展到泉水中,五色荧光蝶在枝叶间蹁跹飞舞,景色美不胜收,而廖卿卿的洞穴就坐落在这眼温泉前,看来这红狐狸真懂得收尽天然美景。
他们在茂密的花丛间藏好身形,专等着红狐狸夜间来温泉沐浴。
夜色终于渐渐暗下来,疏离的花枝间洒下银白月光,一个红色的影子抚着藤萝树垂下的枝条悄无声息的来到了温泉旁。
离惜他们挤在花枝间的身形不由紧了紧。
廖卿卿身姿瑰丽,在缭绕的雾气中去褪她那一身妖冶的裙裾,丝缎滑落肩头,露出了纤细绝美的脖颈和清晰可见的锁骨。离惜蓦然听到周围师兄们的呼吸都无比沉重起来。廖卿卿半身没入温泉水,层层雾霭中,她肌肤如清冷月辉,莹白透亮。而妖冶眼眸中糅合进的入骨魅惑,更是摄人心魂,离惜被这震撼的美深深刺痛了眼睛。眼眸一侧,才发现眼前血雾喷薄,仔细一瞧,鲜血从几位师兄鼻下源源不断的奔腾而出。
尤其是七师兄井然血势绵延如海。
还说她是老树虬枝,……离惜愤恨难当……。
溶溶月光下也不知道他们血脉奔流了多久,终于被一声断喝阻截。
“谁,”随着水下女子一声轻叱,大片的温泉水横泼过来,溅湿了他们衣衫,他们惊呼一声,在花枝间现出身形来。
廖卿卿裹了裙裾,清冷冷的站在他们面前,手中多了条藤鞭,满脸嗔怒:“你们是谁,居然敢来这找死。”
离惜他们用眼神稍一合计,把七师兄井然推了出去:“姑娘息怒,是他……”。
廖卿卿眉眼淡扫井然,似乎渐渐记起这么个人来,眸中怒气更盛,一鞭子催过来:“又是你。”
井然脸上立即着了一鞭,连连跳脚,“不是我,不是我。”
廖卿卿手上加劲,鞭子像长了眼睛的灵蛇,绵密如雨的落在井然身上脸上。
井然大呼小叫,在花枝间奔走逃命:“狐狸杀人了,师兄,救命啊。”
离惜他们冷眼旁观的看着他被抽,直到他身上衣衫尽数碎裂才稍稍表示出看不下去。
夏萱身形腾空推指而出,捉住廖卿卿挥舞的鞭稍:“够了,他已经知道错了。”
廖卿卿手碗一抖,藤鞭似流星赶月倒卷向夏萱身子。夏萱在她鞭影中不退反进,紫竹箫探出,身形翩若惊鸿,只一招就点在她纤细的脖颈上。
廖卿卿没了鞭影,神色一怔,眼中惊变:“你是谁。”
夏萱秋水桃花似得眼眸绽在她脸上:“离殇门下,夏萱。”
“夏萱……”廖卿卿被他制住,眼中神色不停变换,渐渐泛起清泠如水的笑意:“你是离殇门下,那你也是颗绛珠仙草了。”
夏萱低笑一声,漆黛的眉微微上挑:“怎么师父有仙根,徒弟也一定要是绛草么?”
“额,”廖卿卿微微诧异:“这么说你不是山精树怪。”
夏萱长长的眼睫颤如蝶翼,唇边一抹勾魂摄魄的笑:“在下秦霜人。”
廖卿卿不觉看得呆了,声音也轻得几不可闻:“怎么人也可以有这样倾世的……容颜……”
场中情景顿时变得暧昧起来,两人在月下痴痴的对看着。离惜他们却不觉兴趣索然,也不知道这样的眉目传情要缱绻到几时。
七师兄井然首先沉不住气,不屑的怒哼一声:“妖狐转世……。”也不知他是骂红狐狸廖卿卿,还是真正的“妖狐”夏萱。
大家同情的望他一眼,谁也不敢接话。
……
山中岁月流转,一日千年,除了廖卿卿那日后,经常有意无意的擅闯风雅涧,无甚惊变,不觉山木锦秀繁荣,山下也已是桃之夭夭。
一日清晨山中雾气弥漫,整个九华山都笼罩在浓浓雾色里,可真正令大家惊异的却是—雾气竟是贲红的。离惜的师尊撩指一看,只见清溪雅涧的泉水都被染成了血红色。清溪涧起于武陵,又名汤泉,流经九华山,看来是上流诸侯国战事又起。
哎,血流漂杵,生灵涂炭啊,……师兄弟们在师父面前长吁短叹哀伤不已、可眼中却是难掩兴奋,——又能下山浣魂,去看尘世间十里云海翻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