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磨墨的时候,可以悟出修身克己的方法。在膏笔的时候,可以悟出用人处事的方法。在写字的时候,可以悟出到治理社会、主宰事物的方法。
五六
不知天地观四时,不知四时观万物。四时分成是四截,总是一气呼吸。譬如釜水,寒温热凉,随火之有无而变,不可谓之四水。万物分来是万种,总来一气熏陶。譬如一树花,大小先后,随气之完欠而成,不可谓之殊花。
【译文】
不知天地观四时,不知四时观万物。四时分别成四截,总的看还是由元气一呼一吸形成的。就好比锅中水的寒温热凉,随着火的有无而变化,但不是四种水。万物分别开来是万种,总的看来还是由一气熏陶出来的。就好比一树花,开放的大小先后随着气的完欠而变化,但不是不同的花。
五七
阳主动,动生燥,有得于阳,则袒裼可以卧冰雪。阴主静,静生寒,有得于静,则盛暑可以衣裘褐。君子有得于道,焉往而不裕如哉!外若可挠,必内无所得者也。
【译文】
阳气主宰着动,动生燥气,借助于阳,即使是脱去上衣,光着脊背也可以躺在冰雪之上。阴气主宰着静,静生寒气,借助于静,即使是盛夏酷暑亦可以身穿皮衣。君子有得于道,所以得到的也就更加丰富。如果在外面可以予以阻挠,那就必定是内中没有所得的缘故。
五八
或问士希贤,贤希圣,圣希天,何如?曰:“体味之不免有病,士贤圣皆志于天。而分量有大小,造诣有浅深者也。譬之适长安者,皆志于长安,其行有疾、迟,有止、不止耳。若曰跬步者希百里,百里者希千里,则非也。故造道之等,必由贤而后能圣。志之所希则合下,便欲与圣人一般。”
【译文】
有人问:“一般的读书人希望达到贤人的境界,贤人希望达到圣人的境界,圣人希望达到知天的境界,怎么样?”我回答说:“仔细体味,这样讲不免有毛病。读书人、贤人、圣人都希望达到知天的境界,但每个人的分量有大小,造诣有深浅。譬如要到长安去的人,目标都是长安,但行走的速度有快有慢,还有停下和继续前行的。但如果说迈半步的人只希望行百里,行了百里的人只希望行千里,就不对了。因此学道的等级必须是由贤人而后到圣人,但内心的希望则是想即时就和圣人一样。”
五九
言教不如身教行之也,事化不如意化之妙也。事化信,信则不劳而教成。意化神,神则不知而俗变,螟蛉语生,言化也。鸟孚生,气化也。鳖思生,神化也。
【译文】
言教不如身教推行的快,事化不如意化变化的妙。用事实来教化真实可信,真实可信则不必太费劲教化就会成功;用意向、思想来教化,效果神速,神速则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风尚习俗的变化。螟蛉之子,附着在蜾蠃身上,蜾蠃说:“像我!像我!”,它就变成了蜾蠃的儿子,这就是言化;鸟用蛋孚化,这就是气化;鳖用意念孚化,这就是神化。
六○
天道渐则生,躐则杀,阴阳之气皆以渐,故万物长养,而百化昌遂。冬燠则生气散,夏寒则生气收,皆躐也。故圣人举事,不骇人听闻。
【译文】
天道是逐渐生成的,不依顺次而行,就会遭到杀身之祸。阴阳之气都是逐渐形成。所以万事万物的生育滋养,而百化昌遂。冬天暖和生气就向外散发,夏天寒冷,生气就向内收敛,这是由于不依顺次而超越的原因。所以圣人的举措行事,不骇人听闻。
六一
只一条线,把紧要机栝提掇得醒,满眼景物都生色,到处鬼神都响应。
【译文】
只用一条根本的钱,把关键的部分都联结在一起,一切都会顿生光辉,处处都会得到各方面的响应。
六二
一法立而一弊生,诚是。然因弊生而不立法,未见其为是也,夫立法以禁弊,犹为防以止水也,堤薄土疏,而乘隙决溃,诚有之矣。未有因决而废防者。无弊之法,虽尧舜不能,生弊之法,亦立法者之拙也。故圣人不苟立法,不立一事之法,不为一切之法,不惩小弊而废良法,不为一时之弊,而废可久之法。
【译文】
设立一种法令便会产生一种弊病,确实是如此。然而因为会产生弊病而不立法的,未见得正确。立法是为了防止弊病,如同筑堤防止水患一样。因堤薄土松,水冲破了堤防,这种情况也是有的,但没有因为水冲破堤防而废掉堤防的。制定没有弊病的法令,尧、舜也做不到;制定出产生弊病的法令,也说明立法者的笨拙。因此圣人不随便立法,不为一件事立法,不立一概之法,不因为有小的弊端而废除行之有效的良法,不因为有一时的弊病而废除可长久推行的律法。
六三
庙堂之上,最要荡荡平平,宁留有余不尽之意,无为一著快心之事,或者不然予言,予曰:“君见悬坠乎?悬坠者以一线系重物下垂,往来不定者也。当两壁之间,人以一手撼之,撞与东壁重,则反与西壁亦重,无撞而不反之理,无撞重而反轻之理!待其定也,中悬而止,君快于东壁之一撞,而不虑西壁之一反乎?国家以无事为福,无心处事,当可而止,则无事矣。”
【译文】
在朝“堂之上,最要荡荡平平,宁留有余不尽之意,不做一时快心之事。有人对我的话不以为然,我说:“你看见悬坠吗?悬坠就是用一条线悬系着一个重物,垂下来左右摇动不定。悬坠处于两壁之间的话,人用一手去推动它,它重重地撞在东壁上,反弹回来撞到西壁上力量也重,没有撞而不反弹的道理,也没有撞的重而反弹的力量轻的道理。等它平静下来,中间的物体才会停止摆动。你怎能为了撞在东壁上的称心快意,而不考虑会反弹到西壁上呢?国家以无事为福,无为而治,适可而止,国家就会平安无事了。”
六四
地以一气嘘万物,而使之生。而物之受其气者,早暮不同,则物之性殊也。气无早暮,夭乔不同,物之体殊也。气无夭乔,甘苦不同,物之味殊也。气无甘苦,红白不同,物之色殊也。气无红白,荣悴不同,物之禀遇殊也。气无荣悴,尽吾发育之力,满物各足之分量,顺吾生植之道,听其取足之多寡,如此而已,圣人之治天下也亦然。
【译文】
地用一气嘘万物而使万物生长,万物接受地气的早晚不一样,因此万物的性质各不相同,但气没有早晚;物有茂盛的小草和高大的树木的区别,这是物体不同,但气没有盛夭之别;物有甘和苦的区别,这是物味不同,但气没有甘苦之别;物有红色白色,这是物色不同,但气无红白之别;物有枯有荣,这是物的禀遇不同,但气无枯荣之分。只是尽到它发育万物的力量,满足万物各自需要的分量,顺着万物生长的规律,听凭万物任意吸取而已,圣人治理天下也是这个道理。
六五
口塞而鼻气盛,鼻塞而口气盛,鼻口俱塞,胀闷而死。治河者不可不知也,故欲其力大而势急,欲其力微而势杀也,则多其支派,欲其蓄积而有用也,则节其急流。治天下之于民情也亦然。
【译文】
口堵塞,鼻子出气就盛,鼻孔堵塞口出气亦盛,鼻孔和口都堵塞,人就会被闷死。治理河道的人,不可不明白这个道理,要使河水力大势急,要使河水力微势减,就必须多开支渠。要想把水蓄积起来使用,就应堵塞其支流,节制其急流。治理天下百姓也是如此。
六六
木钟,撞之也有木声;土鼓,击之也有土响,未有感而不应者,如何只是怨尤?或曰:“亦有感而不应者。”曰:“以发击鼓,以羽撞钟,何应之有?”
【译文】
木钟撞击后会有木声,土鼓敲打后也会有土声,未有受到作用而不发生反应的,为什么只是怨恨的呢?有人说:“亦有受到作用而不发生反应的。”我回答说:“用头发击鼓,用羽毛撞钟,哪能有什么声音呢?”
六七
四时之气,先感万物,而万物应,所以应者何也,天地万物一气也,故春感而粪壤气升,雨感而础石先润,磁石动而针转,阳燧映而火生,况有知乎?格天动物,只是这个道理。
【译文】
四时之气先感通万物而万物就有了回应,为什么会有回应呢?因为天地万物都是一气形成的。因此春气感通,粪壤之气就会上升;雨水感通,屋子的础石就会湿润;磁石转动,铁针就会跟着旋转;阳光射在凹面镜上,就会产生火苗,何况那些有知觉的东西呢?格天动物只是这个道理。
六八
积衰之难振也。如痿人之不能起然,若久痿须补养之,使之渐起;若新痿须针砭之,使之骤起。
【译文】
积衰难以振作再起。如同患有痿病的人一样。时间久的就不能复起,如果久痿须要补养,可使他慢慢恢复;如果是新患的痿病,则需要进行针灸,使他立即恢复。
六九
器械与其备二之不精,不如精其一之为约,二而精之,万全之虑也。
【译文】
器械与其备有两种都不精致,倒不如有一种精致的为好。如果两种器械都能精致,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词章
一
《六经》之文,不相师也,而后世不敢轩轾。后之为文者,吾惑矣,拟韩临柳,效马学班,代相祖述,窃其糟粕谬矣。夫文以载道也,苟文足发明道,谓吾之文为《六经》可也,何也?与《六经》不相叛也,否则,发明申、韩之学术,饰以《六经》之方法,有道君子以之复瓿矣。
【译文】
《六经》的内容各不相同,不相互效仿,但后世不敢评论哪个高哪个底。对后世那些写文章的人,我就有些迷惑了。他们模拟韩愈,模仿柳宗元,效法司马迁,学习班固,一代代师法前人,加以述说,吸取得都是糟粕,太不对了。文章是用来表达思想、道理的,如果文章能阐明道理,称这文章为《六经》也是可以的,为什么呢?因为它没有违背《六经》。否则发明申不害和韩非的学术思想,却用《六经》的文法来表达,这样的著作,有道君子只能用它来盖酱罐了。
二
诗词文赋,都要有个忧君爱国之意,济人利物之心,春风舞雩之趣,达天见性之精,不为赘言,不袭余绪,不道鄙迂,不言幽僻,不事刻削,不徇偏执。
【译文】
诗、词、文、赋,都应要为君主分忧、热爱祖国的思想,有助人利物的心意,有悠然自得的情趣,有通达明澈的情怀,而不应絮絮叨叨,不应人云亦云,不应鄙陋迂腐,不应深幽怪僻,不应尖酸刻薄,不应偏执顽固。
三
一先达为文示予,令改之。予谦让,先达曰:“某不护短,即令分笑我,只是一人笑,若为我回护,是令天下笑也。”予极服其诚,又服其智。嗟夫,恶一人面指,而安受天下之背笑者,岂独文哉!岂独一二人哉!观此,可以悟矣。
【译文】
一位前辈将他的一篇文章给我,让我提出修改意见,我婉言谢绝了。这位前辈说:“我不会护短,即便你嘲笑我的文章写得不好,也只是你一个人,如果文章有毛病,你不直接指出来,为我护短,那就是要让天下更多的人来嘲笑我。”我十分钦佩他的一片诚心和才智。唉!厌恶一个人的当面指责,而甘心受天下人背后嘲笑的人,岂止是在写文章方面如此呢?又岂止是一两个人的事呢?看了这个,便可以明白其中的道理。
四
议论之家,旁引根据,然而据传莫如据经,据经莫如据理。
【译文】
评论家在评论人的时候,往往旁征博引作为根据。然而,根据传文,不如根据经文,根据经文不如根据事理。
五
古今载籍之言,率有七种。一曰天分语,身为道铸,心是理成,自然而然,毫无所为,生知安行之圣人。二曰性分语,理所当然,职所当尽,务满分量,弊而后已,学知利行之圣人。三曰是非主,为善者为君子,为晋者为小人,以劝贤者。四曰利害语,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以策众人。五曰权变语,托词画策以应务。六曰威令语,五刑以防淫。七曰无奈语,五兵以禁乱。此语之外,皆乱道之谈也。学者之所务辨也。
【译文】
古今书籍所记载的言论,大致有七种。一是天分语,人的身体由道铸成,心由理铸成,自然而然,没有任何做作,生而知安,行如圣人。二是性分语,理所当然,恪尽职守,做好应必尽的本分,死而后已。不断学习知道利行的圣人。三是是非语,为善的是君子,为恶的是小人,以此来劝导贤人。四是利害语,行善降下百祥,行不善降下百殃,以此来警劝世人。五是权变语,托词划策,以此来顺应时务。六是威令语,用五刑来防止淫乱。七是无奈语,用士兵以禁止暴乱。除此之外的言论,都是乱道之谈。求学的人,务必予以辨别。
六
疏狂之人多豪兴,其诗雄,读之令人洒落,有起懦之功。清逸之人多芳兴,其诗俊,读之令人自爱,脱粗鄙之态。沉潜之人多幽兴,其诗澹,读之令人寂静,动深远之思。冲淡之人多雅兴,其诗老,读之平易,消童稚之气。
【译文】
狂放不羁的人多豪兴,他的诗雄健,读起来令人洒落,可以使懦夫振作。清高脱俗的人多芳兴,他的诗俊雅,读起来令人自爱,可以使人脱去粗鄙之态。沉静含蓄的人多幽兴,他的诗清淡,读起来令人寂静,可以使人动深远之思。平和淡泊的人多雅兴,他的诗老成,读起来感到平易,可以使人消童稚之气。
七
愁红怨绿,是儿女语。对白抽黄,是骚墨语。叹老嗟卑,是寒酸语。慕膻附腥,是乞丐语。
【译文】
愁红怨绿,是儿女情长的言语。讲求文章对仗工稳,是诗人墨客的言语。叹老嗟卑,是寒酸大人的言语。慕膻附腥,是乞丐的言语。
八
艰语深辞,险句怪字,文章之妖,而道之贼也,后学之殃,而木之灾也。路本平而山溪之,日月本明而云雾之,无异理有异言,无深情有深语,是人不诫,而是书不焚,有世教之责者之罪也。若曰其人学博而识深,意奥而语奇,然则孔、孟之言,浅鄙甚矣。
【译文】
语言艰涩,病句怪字,这是文章的毛病,对道危害最大,它会给后学带来祸殃,也给雕版印书带来灾害。路本来是平坦的,却有山谷来阻挡;日月本来是光明的,却有云雾来遮盖。没有特殊的道理,却要用特殊的言辞来表达;没有深厚的感情,却用艰深的语言来表述。对这样的人还不警诫,对这样的书还不焚烧,这是负责教化世人之人的罪责啊,如果认为这样的人是学博识深,用意深而语言奇,然而孔子、孟子的语言,岂不是浅显鄙陋了吗?
九
圣人不作无用文章,其论道则为有德之言,其论事则为有见之言,其叙述歌咏,则为有益世教之言。
【译文】
圣人不作无用的文章,他们所谈论的道,都是有德行的言论,所谈论的事,都是有见地的言论;所叙述歌咏,都是有益于世教的。
一○
真字要如圣人燕居,危坐端庄而和气自在。草字要如圣人应物,进退存亡,辞受取予,变化不测,因事异施,而不失其中,要之同归于任其自然,不事造作。
【译文】
楷书要像圣人正襟危坐那样,端庄和气而自由自在。草书要像圣人应酬事务那样,进退存亡,辞受取与,变化莫测,因事而异,而又不失其持中的原则,总归都要顺乎自然,不要矫揉造作。
一一
圣人作经,有指时物者,有指时事者,有指方事者,有论心事者,当时精意与身往矣,话言所遗,不能写心之十一。而儒者以后世之事物,一己之意见,度之不得,刚强为训诂,呜呼!汉、宋诸儒不生,则先圣经旨,后世诚不得十一。然以牵合附会,而失其自然之旨者,亦不少也。
【译文】
圣人写作经书,有指当时的事物的,有指当时的时事的,有指某一方面事情的,有表达思想的。当时不仅专心一意地写作,而且对自己的主张身体力行。他们写在文章中留给后人的话,连他们思想的十分之一也没有,而儒者却用后世的事物和一己之见来揣度圣人,不符合自己的意思则勉强解释。唉!如果没有汉代、宋代这些儒者,那么这些先圣经学的要旨,后人诚然不能得到十分之一,然而由于他们牵强附会而失去圣人自然之旨的地方也不少。
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