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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小窗幽记(14)

山中莳花种草,足以自娱,而地荒人朴,泉石都无,丝竹绝响,奇士雅客亦不复过,未免寂寞度日,然泉石以水竹代,丝竹以莺舌蛙吹代,奇士雅客,以蠹简代,亦略相当。

【译文】

在山野中隐居,植花种草,足以自得其乐。然而土地荒凉,民风淳朴,没有清泉奇石,没有丝竹雅乐,奇异之士、高雅之人也不来,未免生活寂寞。但是,如果以流水修竹代替清泉奇石,以黄莺鸣唱、青蛙鼓吹代替丝竹雅乐,以被蠹蚀的书册代替奇士雅客,也差不多可以相当。

一六二

闲中觅伴书为上,身外无求睡最安。

【译文】

悠闲之中寻觅伴侣,只有书籍最好;身外之物一无所求,唯有睡最安逸。

一六三

栽花种竹,未必果出闲人;对酒当歌,难道便称侠士?

【译文】

栽花种竹,未必就是清闲之人;对酒当歌,难道就可以称得上豪侠之士吗?

一六四

虚堂留烛,抄书尚存老眼;有客到门,挥麈但说青山。

【译文】

清静的厅堂之中只留下如豆的青灯,灯下抄书,尚有一对看破尘俗的老眼;有客到门造访,挥着拂尘,只谈论青山绿水,明月清风。

一六五

千人亦见,百人亦见,斯为拔萃出类之英雄;三日不举火,十年不制衣,殆是乐道安贫之贤士。

【译文】

千人当中只出一人,百人当中只出一人,这人才是出类拔萃之英雄豪杰。三日不生火做饭,十年不缝制新衣,这才是安贫乐道的贤良之人。

一六六

帝子之望巫阳,远山雨过;子孙之别南浦,芳草连天。

【译文】

帝子望巫山之阳,见远山雨过,一派清朗;王孙公子送别于南浦,见芳草连天,一片碧绿。

一六七

室距桃源,晨夕恒滋兰;门开杜径,往来惟有羊裘。

【译文】

房屋临近桃花源,终日常受到兰香的滋润;大门开在杜径之上,从此过往的都是穿着羊皮袄的人。

一六八

枕长林而披史,松子为餐;入丰草以投闲,蒲根可服。

【译文】

枕着长林披阅史书,以松子为食;来到草木茂密之处,置身散闲之地,蒲草根可以服食。

一六九

一泓清水柳分开,尽道清虚搅破;三月林光花带去,莫言香分残消。

【译文】

一池清水,中间一行垂柳把它分开,都说把一片清虚搅破;三月森林中的春光,都被盛开的百花带去,不要说将来香分残消之时。

一七○

荆扉昼掩,闲庭宴然,行云流水襟怀;隐不违亲,贞不绝俗,太山乔岳气象。

【译文】

荆条编成的门在白天关着,小院中平静安闲,这是行云流水般的胸怀;隐居而不离开父母亲人,守节而不绝俗,这是大山高岭的气象。

一七一

窗前独榻频移,为亲夜月;壁上一琴常挂,时拂天风。

【译文】

在窗前不断移动一张床榻,是为了和深夜明月相亲;壁上一张古琴经常悬挂着,不时地在风的吹拂下发出清音。

一七二

萧斋香炉,书史酒器具捐;北窗石枕,松风茶铛将沸。

【译文】

冷静的书斋中,放着香炉,书史酒器都抛在一旁;北窗下榻上摆着石枕,茶炉中声如松风,即将开沸。

一七三

明月可人,清风披坐,班荆问水,天涯韵士高人;下筋佐觞,品外涧毛溪蔌,主人荣也;高轩寒户,肥马嘶门,命酒呼茶,声势惊神震鬼;叠筵累几,珍奇罄地穷天,客之辱也。

【译文】

明月皎洁,使人心旷神怡,清风习习,令人敞开衣衫;铺列荆条于地而闲坐其上,世故俗情一切与己无干,这就是浪迹天涯的隐士高人;用筋竹笋来下酒佐饮,品尝谷外毛溪的菜蔬,这是主人的荣光;高敞的轩廓、冷清的门前,肥马嘶鸣,贵客到来,命人斟酒上茶,声势浩大,惊动鬼神,长筵大席,美味佳肴,穷尽人间所有,这是客人的屈辱。

一七四

贺函伯坐径山竹里,须眉皆碧;王长公龛杜鹃楼下,云母都红。

【译文】

贺函伯隐居在径山,经常出入竹林之中,连胡子眉毛都成了碧绿色;王长公居住在杜鹃楼下的石龛中,杜鹃啼血,以致把楼下的云母镜屏都染红了。

一七五

坐茂树以终日,濯清流以自洁;采于山,美可茹,钓于水,鲜可食。

【译文】

闲坐在茂盛葱郁的树下以消度时日,在清净的流水中洗涤以保持高洁;到山中采集野果,味美可口,到河中钧鱼,味鲜可食。

一七六

年年落第,春风徒泣于迁莺;处处羁游,夜雨空悲于断雁。

【译文】

年年科举考试落榜,对于仕途进取已彻底绝望,春风也好像在为他白白地哭泣;处处漫游,浪迹天涯,就像失群的孤雁,夜雨也好像在为他空自悲伤。

一七七

金壶霏润,瑶管春容。

【译文】

真金的酒壶在春雨霏霏之时,就更加色泽鲜润;美玉的管乐在春光明媚之中,就更为容光焕发。

一七八

荚甲初长,过于酥酪,寒雨之夕,呼童摘取,佐酒夜谈,嗅其清馥之气,气涤胸中柴棘,何必纯灰三斛。

【译文】

刚长出来的榆荚,味美超过乳酪。寒冷的雨夜,唤来小童去摘取,做下酒菜,与朋友长夜清淡,闻其清香之气,足可以除去胸中柴棘,开阔胸怀,又何必要纯灰三斛呢?

一七九

暖风春坐酒,细雨夜窗棋。

【译文】

春风和暖,闲坐饮酒;夜雨纷纷,对窗下棋。

一八○

秋冬之交,夜静独坐,每闻风雨潇潇,既凄然可愁,亦悠悠可喜,至酒醒灯昏之际,尤难为怀。

【译文】

秋冬之交,夜里静静独坐,每当听到风雨潇潇之声,既凄凄然令人忧愁,又悠悠然令人欣喜,到了酒醉初醒、灯烛昏暗之时,尤有令人难以名状其复杂情感。

一八一

长亭烟柳,白发犹劳,奔走可怜名利客;野店溪云,红尘不到,逍遥时有牧樵人。

【译文】

十里长亭,垂柳飘烟,满头白发仍然劳累不已,终年为名利奔走的人,实在可怜;山村野店,清溪白云,滚滚红尘污染不到,放牧砍柴的人,逍遥自在。

一八二

天之赋命实同,人之自取则异。

【译文】

上天赋予每个人的命运其实是一样的,只是各个人自我选择的道路不同罢了。

一八三

富贵大是能俗人之物,使吾辈当之,自可不俗,然有此不俗胸襟,自可不富贵矣。

【译文】

富贵实在是能够使人庸俗的东西,假如使我们这些山人隐士得到富贵,自然可以不俗;然而,有这样不俗的胸怀,自然也就不可能会富贵了。

一八四

风起思莼,张季鹰之胸怀落落;春回到柳,陶渊明之兴致翩翩。然此二人薄宦投簪,吾犹嗟其太晚。

【译文】

见秋风起而思念故乡的莼羹,张翰的胸怀可谓开阔博大;春回大地,喜看垂柳吐绿,陶渊明的兴致可谓翩翩高扬。但这两个人都做过小官,而后挂冠而去,我还是叹惜其出世隐逸得太晚。

一八五

黄花红树,春不如秋;白雪青松,冬亦胜夏;春夏园林,秋冬山谷,一心无累,四季良辰。

【译文】

要论黄色的菊花盛开,山林都染成红色,春天也不如秋天的景色宜人;要看白雪与青松相映成趣,冬天的景色也胜过夏天;春夏美在园林,秋冬美在山谷,心中清闲安逸,一年四季都有良辰美景。

一八六

听牧唱樵歌,洗尽五年尘土肠胃;奏繁弦急管,何如一派山水清音。

【译文】

倾听牧童、樵夫的歌唱,清心爽神,可以洗尽多年受尘俗污染的肠胃;演奏多种多样的管弦乐器,怎么能比得上大自然中山水鸣唱的清音。

一八七

孑然一身,萧然四壁,有识者当此,虽未免以冷淡成愁,断不以寂寞生悔。

【译文】

孤身一人,家徒四壁,冷冷清清,有识之士处在这种环境中,虽然不免会产生冷清、淡泊之想,进而转化成忧愁,但决不会因为寂寞而产生后悔的念头。

一八八

从五更枕席上,参看心体,心未动,情未萌,才见本来面目。向三时饮食中,谙练世味,浓不欣,淡不厌,方为切实功夫。

【译文】

从五更枕席之上沉睡梦乡的人,来观察其真实心性,这时心机未动,情思未发,才可以见到其本来面目。从早中晚一日三餐之中,练达人情世故,味浓而不欣喜,味淡也不厌烦,这才是切实的功夫。

一八九

瓦枕石榻,得趣处下界有仙;木食草衣,随缘时西方无佛。

【译文】

陶瓦作枕,青石为榻,能得其中真趣,便是人间的神仙;以木果为食,以草麻为衣,一切顺从自然,佛性自生,便是此地的佛陀。

一九○

当乐境而不能享者,毕竟是薄福之人;当苦境而反觉甘者,方才是真修之士。

【译文】

身处悠乐的环境中而不会享受的人,终究是福气浅的人;身处困苦的环境中反而自得其甜,安贫乐道的人,才是真正有修行的人。

一九一

半轮新月数竿影,千卷藏书一笺茶。

【译文】

半弯的新月映照,数只竹影摇曳,千卷的藏书,一封精良的茶叶,足以令人徜徉其间,心清神悦。

一九二

偶向水村江郭,放不系之舟;还从沙岸草桥,吹无孔之笛。

【译文】

偶尔从水边的渔村、江边的城郭放开没有牵绳的小舟,任其自由飘荡;又在堆满白沙的岸边、简陋的小桥之上,放声吹起苇管以作笛子。

一九三

物情以常无事为欢颜,世态以善托故为巧术。

【译文】

万物之情,以清静无事为快乐;世间人情,则以善于推托为妙术。

一九四

善救时若和风之消酷暑,能脱俗似淡月之映轻云。

【译文】

善于革除时弊,挽救时势的人,就像和煦的清风消除酷暑的炎热;能够超凡脱俗的人,就像是淡淡的月光映照着微微的白云。

一九五

廉所以惩贪,我果不贪,何必标一廉名,以来贪夫之侧目;让所以息争,我果不争,又何必立一让名,以致暴客之弯弓。

【译文】

清廉为了惩治贪婪,我如果不贪,为何一定要树立一个清廉的名声,从而让那些贪婪之人侧目而视呢?礼让是为了平息争斗,我如果不与人争斗,又为何一定要树立一个礼让的名声,从而招致那些暴徒的怨恨,成为众矢之的呢?

一九六

曲高每生寡和之嫌,歌唱须求同调;眉修多取入宫之妒,梳洗切莫倾城。

【译文】

曲调过雅,往往产生能和者少的缺憾,歌唱需要求得大家都能接受的音调;修饰画眉,容易招致选秀入宫、美貌希宠那样的嫉恨,因此梳洗打扮,切不可过于漂亮,以免倾国倾城,引起灾祸。

一九七

随缘便是遣缘,似舞蝶与飞花同适;顺事自然无事,若漏月偕盆水同圆。

【译文】

一切随其自然便是操纵机缘,就像飞舞的蝴蝶有心采蜜,飘落的花朵无心随意一样;按照自然规律去行事,自然不会出现意外之事,就像月光映照在圆形盆子中,就会和盆一样圆。

一九八

耳根似飚谷投响,过而不留,则是非俱谢;心境如月池浸色,空而不着,则物我两忘。

【译文】

耳根要像暴风在山谷中咆哮,过而不留,那么一切是非都不存在;心中要像明月在水池中浸入的颜色,根本没有着色,那么就能达到清静虚无、物我两忘的境界。

一九九

心事无不可对人语,则梦寐俱清;行事无不可使人见,则饮食俱稳。

【译文】

心中事没有不可对人说的,这样就心中清静,连做梦也会清晰入目;做事情没有不可让人见到的,这样心中无鬼,饮食起居都可以悠闲而安稳。

卷六集景

结庐松竹之间,闲云对户;徙移青林之下,花瓣沾衣。芳草盈阶,茶烟几缕,春光满眼,黄鸟一声。此时可以诗,可以画,而正恐诗不尽言,画不尽意。而高人韵士能以片言数语尽之者,则谓之诗可,谓之画可,则谓高人韵士之诗画,亦无不可。集景第六。

【译文】

在青松翠竹之间筑起茅庐,悠悠的白云飘绕在门前;流连徘徊于青翠的森林之下,花瓣沾满了衣衫。芳草青青,铺满台阶,几缕烹茶的烟雾袅袅升起,满目春光,黄莺鸣叫。此时此景,可以吟咏,可以描画,但却担心诗不能尽言,画不能尽意。而高洁风雅之人能够用片言数语,曲尽其妙,这些话说是诗可以,说是画也可以,说是高洁风雅之人的诗和画,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于是,编纂了第六卷“景”。

花关曲折,云来不认湾头;草径幽深,落叶但敲门扇。

【译文】

鲜花铺满曲曲折折的关山,白云飘荡过来分辨不出何处是湾头;芳草覆盖着幽远深长的小径,落叶在微风中轻轻飘下,不断扑打着茅舍掩着的门扇。

细草微风,两岸晚山迎短棹;垂杨残月,一江春水送行舟。

【译文】

傍晚,微风拂拂,细草摇曳,晚霞映照下的两岸山峦似乎在迎接着即将停泊的行船;清晨,杨柳低垂,残月消退,清清一江春水,似乎在依依送别远去的小舟。

草色伴河桥,锦缆晓牵三竺雨;花阴连野寺,布帆晴挂六桥烟。

【译文】

碧绿的草色伴着河上的小桥,锦绣的船缆借着晓晖牵动了三竺的细雨;鲜花的阴影连着野外的寺院,船上的布帆在青天丽日之下挂着六桥云烟。

闲步畎亩间,垂柳飘风,新秧翻浪;耕夫荷农器,长歌相应。牧童稚子,倒骑牛背,短笛无腔,吹之不休,大有野趣。

【译文】

悠闲地漫步在田野之间,依依垂柳送来阵阵清风,秧田中便掀起层层稻浪;下田耕作的农夫们肩扛农具,唱着山歌,彼此相应。山间放牧的孩子们,倒骑在牛背上,口衔短笛,虽然音节不全,却也自得其乐,吹个不停。大有田园野趣。

夜阑人静,携一童立于清溪之畔,孤鹤忽唳,鱼跃有声,清入肌骨。

【译文】

夜阑更深人静之时,带一个小童伫立于清清溪流旁边。远处忽然传来孤鹤尖厉的叫声,惊起水底的鱼儿跃出水面,一股清幽之气透入肌骨。

垂柳小桥,纸窗竹层,焚香燕坐,手握道书一卷。客来则寻常茶具,本色清言,日暮乃归,不知马蹄为何物!

【译文】

小桥垂柳,竹屋纸窗,焚香闲坐,手里边握着一部道书。若有客人到来,就用平常的茶具招待,谈玄论道,清淡畅言,夜幕降临才回家,从来不知道达官贵人们的高车大马是什么东西。

门内有径,径欲曲;径转有屏,屏欲小;屏进有阶,阶欲平;阶畔有花,花欲鲜;花外有墙,墙欲低;墙内有松,松欲古;松底有石,石欲怪;石面有亭,亭欲朴;亭后有竹,竹欲疏;竹尽有室,室欲幽;室旁有路,路欲分;路合有桥,桥欲危;桥边有树,树欲高;树阴有草,草欲青;草上有渠,渠欲细;渠引有泉,泉欲瀑;泉去有山,山欲深;山下有屋,屋欲方;屋角有圃,圃欲宽;圃中有鹤,鹤欲舞;鹤报有客,客不俗;客至有酒,酒欲不却;酒行有醉,醉欲不归。

【译文】

理想的幽居环境应当是:大门内有一条小径,小径要曲折回转;小径回转处有屏风,屏风要小巧;过了屏风再行进有台阶,台阶要低平;台阶旁边有盛开的花朵,这花朵要鲜艳;鲜花之外有围墙,围墙要低;墙内有苍翠的青松,这青松要古老高大;古松的下边有石头,这石头要形状怪异;石头上面有亭子,亭子要古朴;亭子后边有竹园(林),这竹子要稀疏;竹林的尽处有一居室,这居室要幽雅洁静;居室旁边有路,路要分成多条歧路;在歧路汇合处有一小桥,小桥要建得奇特而又危险;桥边有树木,树木要高大参天;树荫下有芳草,草要青青如茵;草地上有一水渠,水渠要长而细;水渠的源头有山泉,山泉要飞瀑而下;泉水的出处有一座山,这山要幽深;山下有一间小屋,屋要方正;小屋的一角有一个园圃,园子要宽广;园中有一只仙鹤,正翩翩起舞;仙鹤鸣叫,报告有客来访,这客则是超凡脱俗的高人;客人提酒而来,宾主把酒畅谈,毫不推辞;客人喝得酩酊大醉,于是高卧不返。

清晨林鸟争鸣,唤醒一枕春梦。独黄鹂百舌,抑扬高下,最可人意。

【译文】

清晨林中的鸟儿争鸣竞唱,唤醒幽居之人的一枕春梦。其中只有黄鹂鸟好像有百只舌头,叫得抑扬顿挫,宛转动听,最可人意。

高峰入云,清流见底,两岸石壁,五色交辉,青林翠竹,四时俱备。晓雾将歇,猿鸟乱鸣,日夕欲颓,沉鳞竞跃,实欲界之仙都。自康乐以来,未有能与其奇者。

【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