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开多远,梁叔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掏出地图。“你看,我们现在的位置在迪士尼的西南面,从这里开车到迪士尼,大约半个小时左右的车程。”他看了看仪表上的燃油表,大约还剩下百分之八十,“来来来,你不是考了B2驾照的老司机吗?告诉我如果这货车是从迪士尼方向开过来的,而且出发时是油箱是满的,现在剩下这么多,这代表他们开了多远?”
“你问这干嘛?”
“你先说说。”
“你刚吸走了多少油?”
“哪有仔细算,大概七八升吧。”
霍竞凯左右看了一下,又探头出窗往后车身瞄了瞄,“这种轻型货车排量一般在三点五到四点零之间,烧柴油,油箱大概就八十升左右,你刚吸走了七八升,我就算他百分之十。他们开车的时候一直开着空调,这会增加油耗,但就算这样,如果货车一直保持着高速行驶的状态,那应该能从浦东机场经迪士尼一直开到我们的截击点。”
浦东机场就在迪士尼的东面。
“可如果他们并没有开得太快呢?”梁叔问,“你都看见他们追着个倒霉蛋直把人家追得喘不过气,这期间他们都是缓缓地开着车。”
“如果是那种车速,就肯定开不远。”霍竞凯思忖片刻,“顶多就是从截击点去迪士尼的一半路程吧。”
“很好。”梁叔说,“那如果这车,一开始是高速行驶,但碰上这倒霉蛋后才缓缓地开,以目前的油耗,大概能让他们开多远?”
“你是想推测他们是从哪里出发是吧?”霍竞凯问。
“正是。”
“这样说吧。”霍竞凯戳了戳地图上迪士尼乐园的位置,“如果那倒霉蛋真的住在迪士尼,而我们既然能在截击点碰上他们,那就说明他碰上鬼鸦的地方大概就在截击点到迪士尼一带的区域。毕竟徒步奔跑不可能从太远的地方跑到我们的截击点,对吧?然后,他不是被追得喘不过气吗?我寻思着从他碰上鬼鸦的地方到我们的截击点,不出三公里,就算他求生意志特别顽强,能坚持多跑些路,撑死也就五公里。如果这些推测都没错的话,按这货车的油耗,鬼鸦出发的地点应该就在迪士尼方圆五公里的范围内。”
梁叔不住地点头,觉得他的推测很有道理。
“只是,我倒不明白那倒霉蛋放着更好躲藏的平地不走,非要跑到这高架路上,搞得自己处境那么尴尬,到底是为了什么?”霍竞凯问。
“或许他有充分的理由要上这高架路一趟。”
“也许吧。”霍竞凯说着,目光瞟向后视镜,看看有没有被跟踪,随后接着说,“可是老头,你觉不觉得奇怪?这木马仪对于鬼鸦来说至关重要,没了这些东西,他们就像是被拔了牙的老虎。但他们却只派了三个鬼鸦来运送这批木马仪,而且那仨看着就不像是认真负责的人,不然也不会半路上追着个倒霉蛋玩了起来。”
梁叔琢磨了一下,这确实有点不太对劲。“那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他问。
“他妈鬼才知道。”霍竞凯说,“但话说回来,你这么关心人家是从哪里出发干嘛?”
“找到他们的工厂,然后一锅端掉。”梁叔说。
霍竞凯失声而笑,“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梁叔没有回应。
“老头,”霍竞凯说,“别说我泼你冷水啊。如果你想着这样就能找到人家的木马仪工厂,你不光侮辱了鬼鸦,还侮辱了被他们赶上绝路的我们。你仔细想一下,鬼鸦会不会笨到把生产和装配全部集中在一个地方?他们肯定是把配件分散到好几十上百个地方生产,然后再分配到不同的装配点进行装配。所以,哪怕让你找到这货车出发的地点,你顶多就是找到一个装配窝点,搞不好那里只不过是一个仓库。你就别瞎琢磨了。”
梁叔这就不服气了,“找到仓库,就有机会找到装配点的线索,找到装配点,就有机会找到生产点的线索。不管怎么说,这种地方我们就应该见一个端一个。”
“哈哈,老头,你可真逗啊。”霍竞凯说,“先不谈咱们有没有这个能力,也不谈你这种挨个挨个找的法子管不管用,我就说咱们的人员规模,说不好你端人家的速度还不够人家重建的速度快呢。到头来你端来端去,也只是给人家剪了块死皮而已。”
“死皮也剪!”梁叔越说越气愤,“只要我们不停地剪,总有一天能剪掉他们的血肉。”
“行!愚公移山的精神,越老越有魄力了。”霍竞凯笑着说,“可你别介意我心直口快啊,在我看来你之所以有如此魄力,是因为你知道自己快要归天了,就算为了一个今生今世都无法达成的目标去奋斗,也不过是区区几年的事,等你两眼闭上,你就担子一扔,走得潇洒自在。可你想过年轻的一辈没有?你的宏大理想,可能是穷尽他们的一生也无法实现的。你让年轻的一辈背负一个遥不可及的操蛋理想,还要为之付出毕生的努力,想想我都觉得天方夜谭。也只有像你这样的老顽固,才会说出‘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的狗屁理论。诶不对,我这比喻用得不对。人家愚公想移的是不会增加的山,而你想移的是人家可以不停重建的工厂。哈哈,你比愚公更愚。”
“那你告诉我还能怎么着?”梁叔反问道,“你就算不替你自己着想,难道也不替你的子孙着想吗?你愿意他们活在这样的世界吗?”
“你这问题问得好啊老头,问得非常好。”霍竞凯揶揄着说,“可我的子孙还在我的裤裆里,我甚至不想把他们变成人而在这世上受罪。那试问,我的子子孙孙如何无穷匮也?”
“那你也不想想人类的未来吗?”
“好!人类的未来!”霍竞凯有点激动了,一脚油门踩到底,货车“轰隆”一声,直奔出一百五十公里的时速,“咱们谈论的点越来越他妈宏大了!我现在连自己明天是否还活着都不知道,你还要我去考虑人类的未来?行!我就跟你吹下牛逼。你说人类的未来是吧?我就问你,人类的未来建立在什么地方?”
“建立在众志成城,反抗到底的精神上。”
霍竞凯一脸无奈地摇着头,“老头,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这有关系吗?”梁叔觉得他又想嘲讽自己。
“没有。”霍竞凯笑着说,“我只是在想,到了今时今日,你还能保持那么顽强的精神,这让我很好奇你以前是干什么的。你是当兵的对不对?而且你玩那把狙击枪玩得那么溜,我猜你八成——不,九成是个当兵的。”
“能别绕圈子吗?”
“老头你可别较真啊,咱们这不是在互相了解嘛。”他清了清嗓子,“其实你说的精神固然也是很重要,但这个精神也得建立在物质上,而且这个物质不是别的东西,就是人。也只有是人,才能将你的精神秉承在心里,然后一代代传承下去。”
“你总算说人话了。”梁叔觉得他终于说到点上了,“所以我才说我们必须得做些什么,不管是为自己也好,为人类也罢,我们也必须义无反顾地去做。”
“老头,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别老是打断我好不好,这很没礼貌。”
梁叔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心说:你丫的黄毛小崽子左一句老头右一句老头,就很有礼貌了?可他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有很多事已经不想去计较,也没有那个精力去计较,只好咽了这口闷气,扬扬手,“行行,你说你说。”
“我的意思是,人是精神的基础,这你也认同是吧。”霍竞凯说,“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人类不能繁衍了,或者是不愿意繁衍了,你的这些精神又该找谁寄托呢?”
“为什么不愿意繁衍?”梁叔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并且先入为主地认为,“我就知道你有消极主义和逃避倾向,只求自己安逸,不为后代着想。人类就是毁在像你这样的人手里。”
对于梁叔的评价,霍竞凯报以一声冷笑,“老头,听话可要听全了。不愿繁衍的只是一种情况,还有另外一种情况,就是不能繁衍。”
“为什么不能?”
“哈哈!”霍竞凯又笑了起来,“我不怪你,你可能没有注意到。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事变这些年来,你见过几个女人?你算算,哪怕是鬼鸦也可以算上。”
梁叔微一沉吟,如果将这些年见过的女人和男人拿来比较,那比例还真是少得可怜。
“怎么样?很少是吧?”霍竞凯说,“知道为什么吗?那是鬼鸦故意造成的性别比例失调。但凡落入鬼鸦手的女人,除非有什么特殊情况,否则大多是一枪轰掉。”
“你怎么知道的?”梁叔连说话的底气都没有了。
“用观察去记录现象,然后将现象量化,并从中分析得出结论,最后又再透过观察去验证这些结论,把与观察不符的结论排除,排除得越多,证明你的结论越可靠。”霍竞凯像背书似的说,“而我告诉你的这些事情,我都已一一验证过,值得信赖。”
“我可以理解为你在胡编乱造吗?”梁叔不无嘲意地说。
霍竞凯笑着摇头,“老头,我知道你年纪大了,有些事情不太容易接受。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你听完之后就会知道,你所说的人类的未来已经是没有希望了。”
“什么事?”
“说之前,我要先简单介绍一下先父。”霍竞凯挑起眉毛,一副十分自豪的样子,“他生前是在中科院统计部工作的,平时会接触到很多机密数据。”
“中科院?”梁叔想了一下,“那是干嘛的?”
“不是吧?你不知道?”霍竞凯既诧异又失落,刚刚的自豪顿时变成一颗没有击中目标炮弹,“那可是咱们国家以前最最牛逼的科学研究机构,你想得到想不到的科学领域,在那里统统都有相关的研究部门。”
“哦。”梁叔恍然道,“然后呢?”
霍竞凯解释着说:“然后我爸的那个部门,就是负责管理其他科学部门集中过来的数据,再经过统计、分析,最后编成报告,并向相关的领导人汇报。比方说今年哪个部门有过科学贡献啊,哪个部门经费要增加或者削减啊。简而言之,就是集百家的资讯于一身,所以才说他会接触到很多机密信息。”
“原来如此。然后呢?”
对于梁叔的淡然,霍竞凯已在心里用“孤陋寡闻”的标签把他贴成一具木乃伊。他本不想往下说,但既然开了腔,也就勉为其难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