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渐远渐浅,天际隐约泛白,枝叶上的颗颗露珠已稍显晶莹闪亮。仍不见萧拓和阿赫达回转,晓月愈加坐立不安,在殿内来回踱步,搓手不停。萧煦本也焦急心慌,瞧着她晃来晃去更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几次冲出去,都被羌狄侍卫拦下,气得连连跺脚,大发脾气,无奈这些羌狄侍卫只唯阿赫达之命誓从。晓月反倒强按下满腔的焦灼,好言劝慰她。
正两两相对无语时,殿外传来阿赫达豁达的爽朗大笑和萧拓的朗朗笑声。
晓月和萧煦直奔过去,轰然拉开殿门。
阿赫达和萧拓齐抬首看向殿内。
阿赫达目光黯沉瞬间,恢复满面的笑意盎然,“请陛下稍歇,本汗这就去安排陛下离境事宜。”
萧拓亦满面春风般答道:“有劳可汗。”
阿赫达脚下稍有凝滞,随即转身匆匆而去。
萧拓静静立于阶下,满面盎然春色,眸中极尽疼爱怜惜。
晓月默默伫立于殿门处,满面的担忧焦虑尚未尽数卸去,眸中尚余惊恐无数。
萧拓噔噔噔迈上阶来,仿佛浩渺的海浪裹着无数暖风层层涌来,用尽全力,将晓月紧紧揽入怀抱,似怀抱着绝世珍宝,紧紧复紧紧,嗓音喑哑而低沉痛惜,满腔的爱恋只化作简短两字:“傻子——”
他脸颊温润的气息轻轻拂过晓月的耳鬓,轻轻激荡着,像是春日里的柔柔细风,酥麻麻,暖洋洋。
萧拓轻轻拉开晓月身子,搂她走入殿内,语气异常温柔:“离天亮还有一会儿,你先睡一下,我与煦儿还有些话要说,天一亮,我就带你回家。”
晓月心口突滞。
他本就是来带她回家的,她有什么理由拒绝?
他冒了这样大的风险而来,她又有什么理由能够拒绝?
可他说带她回家,哪里才是他和她的家?
磅礴辉煌的上阳宫么?奢华富丽的望月轩么?
除却温馨还有阴寒,除却柔情还有邪恶阴谋。
她只想平淡一生,他却胸怀四海。
他富有天下,却没有一分土地可以做他和她的家,一个温馨平淡的家。
她愣怔沉思的表情,萧拓明明白白的看在眼里,以为她尚在惊恐忧怯之中,一面扶她躺下,一面柔声安抚道:“你不必担忧,什么事都没有,你安心睡觉。”替她盖被瞬间,目光停滞在她微隆的腹部,似隐含痛楚难舍,随即看着晓月双眸,温暖笑道:“快睡吧。”
此时的他仿佛是夏日里普照大地的金色阳光,晒热了天地万物,每一件都淡淡的散发着烘晒过的香甜温暖。
却惟独刺得她睁不开眼。
晓月慌忙阖眼,长长如墨羽般的睫毛搭拢在皙白如玉肌肤上,似阳光投射过的痕迹,留下浅淡的小片阴影。
本以为不困,却未曾想到刚刚阖眼,便沉沉睡去,许是绷了一夜的神经瞬间放松的结果。
这一睡,甘甜入梦,再无叨扰。
身畔似有灼灼目光映射而来,晓月忽的睁眼,萧拓正侧倚床头,脉脉看她,眼中似有深意,见她醒来,温暖一笑,柔声道:“醒了?”
晓月轻轻颔首,算做答过,瞧着满室的光线,料想已是天亮,缓缓起身。萧拓连忙起身扶她,口里唤道:“煦儿。”
萧煦闻唤,连忙近前来帮忙,伸手去萧拓手里扶过晓月,忍不住笑道:“还是我来侍候嫂嫂梳洗吧,皇兄且让一让?”
萧拓赧然松手笑道:“好,那就有劳煦儿了。”
萧煦白他一眼,调侃道:“想不到皇兄也会有求人的时候!”
萧拓半倚床头而坐,看着萧煦帮晓月更衣梳洗,毫不介意的轻松玩笑道:“谁说皇帝就不能有求人的时候?我巴不得自己会做这些,不用求你呢!”
萧煦听得咯咯直乐,毫无避忌的道:“看来皇兄对嫂嫂真是一往情深呢,巴不得自己来给嫂嫂当奴婢呢!”
他们两个说得轻松随意,温馨浪漫,晓月却听得双颊绯红,黯然垂眸。
他固然情深相许,她亦是难以割舍,可她和他,终归是殊难同途。
萧拓眼见着萧煦拿起胭脂盒来,笑道:“煦儿,你嫂嫂天生丽质,增一分多余,减一分则淡,你就别把那些庸脂俗粉弄到你嫂嫂脸上去了。”
萧煦不由得呵呵一笑,侧首白他一眼,顺手拿起几上一把玉梳,戏谑笑道:“不如皇兄你来?”
萧拓当即笑答一声:“好!”大方的起身走过来,面色温暖如春,毫无尴尬之色,接过萧煦手中玉梳,低头看着晓月侧面轮廓,目光专注深情,柔情款款的含笑道:“今日就让我为老婆梳一次头发。”
他熟悉的身影就在眼前镜中晃动,他熟悉的甜言蜜语亦就在耳畔响过。
晓月愈加觉得心痛难耐,这一刻,只有无语,垂眸不看。
萧拓神思专注于晓月一头乌亮如漆的秀发,认真思考片刻,动作轻柔而笨拙,费了许多功夫,总算是梳成一条简单的发辫,鬓边只簪一只简单别致的玉钿,别致中倒也不输贵气。
萧煦站在一边笑道:“不想皇兄还有如此手艺?”
萧拓放下手中玉梳,目光只深情专注于晓月,开怀笑道:“还不亏了你嫂嫂基础好。”
殿门轻轻叩响,宇岚英在外高声禀道:“启禀陛下,呼衍可汗求见。”
萧拓轻松道:“请!”
殿门顷刻大开,阿赫达人未进殿,爽朗笑声已到,大步迈进殿来,隔了适当距离,微微弯身,右臂向胸前轻轻一抵,朗声道:“本汗特来请陛下同皇贵妃娘娘到前殿用膳!”侧身展臂,“请!”
晓月侧目看他,他已换了一袭正式的黑色金线滚边王服,威武尊贵,好似容光焕发。
而她,却分明的瞧见那容光焕发中隐隐含着一股落寞神伤之感,分明是有一种丝丝扯裂的痛楚在其中缓缓流转。
他分明是在极力抑制自己不再看她。
他一直都在努力给她自由、平等、快乐,尽全力给她尊重和尊严。
所以,他常常会说:如你愿意。
这一刻,他一定是知悉她的心境,不忍使她为难的。
这一刻,他一定是不忍使她为难,而使自己为难的。
晓月亦不敢多看他,匆匆别过目光。
萧拓朗声答过,随意自然的牵过晓月手。阿赫达眸光别过,抬脚先走出去。
萧煦亦是同样尴尬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