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生下就注定死,我们都缓步朝死走去,死神在远处等我们,但备不住死神性急,竟迎我们走来,甚或乘飞机自天而降来到我们面前。
这几年陆续地将史铁生的作品看完,面对死亡,究竟也释然了很多。平时存钱,密码都跟妻说,怕她记不住,便放进她手机的便签里。谁谁借我一百块钱以上,我也会告诉她。更别说儿子的保险还要缴费两年,两年之后如何申领诸如此类等等。
我怕死神的眷顾,或者阿尔茨海默的不请自来。我有时也很怀疑自已是否有抑郁症,但我的理性告诉我没有。这一切不过都来自于我的童年的记忆,记忆让死亡蒙上一层柔光,我看不清死者的面容,表情。三四岁,在我应该是最久远的记忆了,小我两岁的妹妹患轻度脑震荡,送枞阳医院竟不治而亡,那是秋天的薄暮吧,阳光很软,父亲从枞阳步行了四十华里,没有进家,直接从老姚家塘埂往山头去,父亲挑着简易的挑子,一头是妹妹小小的蜷缩在布包里的身体,另一头不知道拿什么凑重的。奶奶在山头坑前燃起一堆纸,纸里有米有茶叶,在升腾的火焰里有米的焦香和茶叶的清香,这辈子我都记得这两种香味,奶奶嚎啕,父亲哽咽,便拉开了我孤独童年的序幕。六岁时,我眼睁睁地看着大伯家的堂兄滑进门前的池塘,堂兄长得肥嘟嘟的,像灶门口的草把子,因此大家都喊他草把子,他滑下水时老房子是有人的,我当时要是喊人求救,草把子或不至于死。但死已铸成,奶奶哭,奶奶的弟媳我的舅奶陪着哭,我以为自已犯下不可恕之错,不敢回家,靠在队屋的墙角坐了大半宿,我曾说淘气算什么错,然而淘气犯的错却不被自己原谅。现在每到清明立于他的坟前,我还是很愧疚,我不杀伯仁,伯仁也是因我而死。九岁时(当然没记错,我的妹妹比我小九岁),我终于有了一个妹妹,母亲怀的是双胞胎,脐带刚剪断,接生的大婶就将身上血迹还未干的妹妹放在我的被窝里。另一个是弟弟,心脏仅就跳了一下,便由生到了死,经历了短暂的不起眼的一生。父亲连夜将小弟送到了山头,埋在离大妹不远的地方。这三个都是我的至亲,生已无法相见,以后有机会相见,他们是停留在死时面容,还是跟我们一样,历经童年,青年,中年与老年?
不管怎样,地下有缘再见亦无缘相识,这样想来死与生便是同样的虚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