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丫头,你终于回来了,还以为你永远不回家了啦。”
“爸,瞧你说的,我再怎么也得回家吧,我又不是野人。”
“我看你就是个野人,一走就是几年,谁知你跑到哪里去了。也不管家里的妈老汉的死活。”
“你们不是挺好的吗?我看二老身体都不错嘛。只是老爸可别家外有家呀。”
“你才吃几天干饭,就想教训你爹。也不知听到什么风吹草动了,放心,你爹我出污泥而不染。”
“哟,一朵老荷花呀。”小陈对父亲打趣。
“去。”
晚上,在父亲的书房,父子俩坐在沙发上交谈起来。
“说,这几年你干什么去了?”
“我,我去上海了呀?”
“上海,你连你爹都想哄啊,要编也编一个你爹去不了的地方呀,上海,哼,我常常往返于CD和南京,和上海市党部也有交情。你怎么不编一个去香港呢?要不,去哈尔滨也行呀。”
“啊?”小陈愣住了,她没有想到自从自己离开家后,父亲为了寻找她的下落派人到处明查暗访。而且也猜想她会到上海,于是在上海也布置了眼线,结果没有一点踪迹,他便猜想,女儿没有走远,还在四川,但却去了川东,只有那个地方他没有办法派人去寻访。
小陈没有说话。
“好,你说你去了上海,那我问你,你这几年是怎么生活的?”
“自己养活自己的,我做护士,做家教,做记者。”
“自己养活自己,你在哪家医院做的护士?在哪家做的钢琴家教,还有,上海的大大小小的报社几乎都在裁人,什么时候在招人呀,还招女记者,你以为你是安娥或者关露呀,人家可是有《渔光曲》你有什么?这上海在报社有那么好进吗?”
小陈回答不出来,她才知道自己的老爸不好骗,还有,她也生怕父亲让她到客厅弹钢琴,她的手法已经忘记了,一定会弹得乱七八糟。
“是不是去了那边?”
“不是,爸爸,没有,你怎么会这样想呢?国民党省党部官员的女儿,他们敢要么?”
“怎么就不敢,他们虽然讲阶级成分,可也不拒绝剥削阶级的人,像你这样有身份的女子,他们巴不得呀。可是,你想过没有,他们可不可能真心对待你们这样不纯粹的布尔什维克,也许现在需要你,他们可以用你,但是,一旦他们用不着你了,那你的处境很惨。”
这话让小陈一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几乎摧垮她的心理防线,“爸爸。”
“你回来到底干什么?”
“爸。你怎么像审讯犯人一样?”小陈急了。
“哼,我不这样审讯,总有一天,你会遇到比这个更严厉,更急风暴雨似的审讯,回答我。”
“好,我是那边的人,我离开家去了那边,爸,你把我送进监狱吧,免得你受到连累。”小陈心一横,她知道自己过不了父亲这一关,父亲太狡猾了。
“你还是太嫩了,要我真是那种禽兽不如的人,你就完了,但是虎毒不食子,我怎么会把你送进监狱呢?”
“爸,现在是国共合作时期,我们全国人民都要团结起来,共同抗日呀。”小陈认真地说。
“哼。说你嫩,你还真嫩,连这些话都相信。你既然敢回来,说明你的组织需要你利用我,你的老爹帮助你到重庆政府谋一个职位,是吧。”
“爸,不是这样的。”小陈辩解到。她没有想到,她父亲居然连组织上的意图都猜出来了。
“行啦,行啦,我不想套你的话,也不想知道你们的事,就像你说的,国共合作,团结起来一致抗日,我想,你们一定想弄一个人到重庆里边儿,但这个人不是你,应该是一个相当有经验的特工,但我却不可能帮助那个人,所以弄你进去要好一些,就算有危险,我也会罩着你,可是,你去干什么?是去给重庆政府的官员们弹钢琴呀,要不,干脆派你给我们的蒋委员长弹钢琴,可是你那钢琴能和蒋夫人比吗?”
这话让小陈无地自容。
“好啦,你既然回家了,就在家里好好呆着吧,别东想西想的,也抽时间练练钢琴。哦,对了,我要听听你弹钢琴,走,去客厅。”
父亲果然提到弹钢琴的事情,这可让小陈吓了一跳,“爸,我不会。”
“不会,怎么可能,我可是花了钱培养你的呀,还给你请了钢琴家教。”
“爸,我不想弹。”
“不行,必须弹。”
父亲的语气不容置否,小陈只好硬着头皮跟父亲进客厅,走到钢琴边,坐下,打开琴盖,活动一下手指,弹起《月光》,因为紧张原故,好几个音符弹错了,而且弹得结结巴巴的,好容易弹完了。
“唉。”父亲叹气,“有句话果然说得好,三天不练手生,也难怪,你可能三年没有摸过琴了。”
父亲没有责骂小陈,但这叹息却让小陈有些不安,“爸,你说这中国大地还能放下一架钢琴吗?”小陈质问自己的父亲。
“哦,我听过有这么一句话:‘整个华北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后来,这句话到了CD变成整个CD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你又用这话来问我,只是书桌变成了钢琴。可是,放不下也得放,有时,这钢琴还是有用的。”
父亲离开客厅,也不再过问她。
第二天,父亲让她练琴,第三天,父亲依然让她练琴,只字不提让她到重庆的事,她很着急,尤其是想到组织的重托,自己更是着急,她很想立刻到重庆,打入敌人内部,战斗在敌人的心脏里,做一名英勇的特工。
父亲所说的,她也想过,她参加革命后,也听过几年前的肃反,也感受到红军内部个别干部对他们这些不是工农子弟的青年的冷眼。但是,她却没有动摇过对革命的信念。当然,大多数同志对他们知识分子还是友好的。在延安学习认识赵永明,两人互相帮助,她的思想也提高了不少,到羌寨,听到尔玛依娜讲红军赵队长的牺牲时,她也很感动,无论是赵一曼还是赵慧芬对她的影响都是巨大的,她已经以他们为榜样了。
她不知道赵永明找过她没有,组织上也没有人找过她,她恢复了陈家小姐的身份,开始让人伺候着,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她曾经拥有过,又放弃过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