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眼睛五十岁的样子,个头不高,黑黑的,头发不多,屁股有些翘,从侧面或从后面看,有女人之相。大眼睛人虽和气,但职责所在,不弄出个水落石出,不会善罢甘休。
又一个晚上到来了,张国飞实在受不了这种无休止的问话和所谓的做工作。张国飞想,“就是这间屋里的人都走出去,拉灭灯,自己都难以入睡,何况,他们不会走人,灯也不会关掉,就连进卫生间,他们也不让关门,真******烦死了……这些,都是******刘丽凤所赐,和自己过了二十年的老婆,同床共枕的女人,她妈的,该死的东西,早知这样,不如杀了这个泼妇。钱拿去了还不算,还把男人推进火坑里……女人,女人,该死的女人……承认,不就三百块钱嘛,随他们怎么处理,大不了开除公职。也好,也好,婚也离了,公职也没有了,自由了,做生意去,想上哪上哪,自由了。”
“那我就承认好了,你们说吧,我怎么写,怎么签字画押?”张国飞有些恼怒,又有些自嘲地说。
然而,事情并没有像张国飞所希望的那样,承认过后,就可离开。几个纪检干部并没有放他走人的意思。张国飞异常生气,又忐忑不安,不知这事何时是个头,张国飞想趁他们不注意一走了之,却发现,对门的房间,总是门大开着,里面始终有人,开始,张国飞不以为意,觉得是旅客,后来一想,觉得不对,一定是与纪检委有关的人,这么多人看我一个人,为了三百块钱,真是不计成本。不知他们接下来还要干什么。
又一个晚上过去了,纪检委的人还是那些话:“这样收过路驾驶员的钱,一共有多少次,记不准确也没有关系,捡你记得的说,说出来我们记也行,你自己直接写出来也行。你们中队警员的收钱情况,我们已完全掌握了,就看你可说实话了。事实就是事实,不承认是不行的。”
两个年轻的纪检干部也有些急了,你方唱罢我登场,轮番与对张国飞对阵。
张国飞咬紧牙关,死不承认:“没有收过驾驶员钱,一次都没有过,你们尽管查,如果有我受贿的证据,你们查出多少我都承认。把没有的事说成有,让我承认没有的事,让我说假话,我做不出来,我也是共产党员,共产党员不说假话。”
又一个晚上到来了,张国飞支撑不住了,浑身上下像散了架一样,端进来的饭菜,尽管不错,可张国飞一点味口也没有。平时那么喜欢吃荤菜的张国飞,如今也没有那个味口了,勉强吃点不可挑拣的饭菜后,就想歪在椅子上。“如果不是在这里,如果是在家里,自己一定会睡上三天三夜,天大的事,也得等睡醒了再说。这里有床,却没有床上用品,这里原本就不是用来睡觉的。”张国飞的脑子乱糟糟的,好像掌控不住自己似的,觉得这个张国飞是自己吗?不会是别一个人,与自己没有关系的人?自己怎么会是自己,谁让自己成为自己的?张国飞糊涂了,糊里糊涂,认为这个张国飞根本不是自己,是与自己无关的人。忽然脑子一跳,张国飞又回到了现实,原来,自己和另一个自己又重合了。
张国飞坐在那里,在纪检人员的追问下,会说上一句:“没有的事,你让我怎么承认?死在这里就死在这里吧,随你们吧。人落到这个地步,只能听凭你们发落了。你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服了。”
大眼睛主任看着满眼血丝的张国飞,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与来时大不一样。张国飞死猪不怕开水烫,就这样了,有时坐在那里就迷惑起来。万一逼出什么事来,也很麻烦,毕竟不是大事,更何况,他的二哥张国臣还是副县长。
“这样,张国飞,”大眼睛无奈地说,“你说你就收那一回钱,说给谁听,谁都不会相信,你自己一定也不信,说不定,你还会在心里笑话我们办案的呢。我们呢,也不想一棍子把你打死,比如说,定你收五十次,一百次,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早够向检察院移交的了。我们还不想这么做。你看,你自己承认个数,这事就结了。你不承认,一不合公理,二不合逻辑,说到底,不承认,你是过不了这一关的。如果,你在我们这里结不了案,我们会把案件上报,交给市纪检委,我们不管了,管不了,市纪检委有办法。你想想吧,你是想在这里结案,还是想到市里去,你自己掂量吧。”
“再怎么掂量,没有的事,我也不能瞎承认。”张国飞打定主意不承认,极力保持着镇静,但心里慌乱,如猫抓的一般,害怕,恐惧,无助,绝望。不知在这里过多长时间了,身上没有了手机,就像瞎子一样,要不是偶尔听办案人员说几号了星期几了,张国飞真不知道今昔是何夕。“承认了,会没完没了,承认三次,五次?承认一千,三千?问题是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会有没完没了的追问。承认了,继续让你承认,不断加码,最后,进了看守所,进了检察院,自己承认的东西,再翻案,就难了。那个时候,真的完了,别说工作了,连出去做生意的机会都没有了,不知要在监狱里呆几年了。”
意识模糊的张国飞,极力清醒着头脑,抱定一个宗旨,不承认,自己不说,他们就没有办法给自己定罪。不然,小错误,会被自己说成大问题。这样想着,张国飞竟然在椅子上打起鼾来。
大眼睛主任沉思了一会儿,走出房间,拿起手机,拨通了张国臣副县长的电话,非常客气地向张副县长汇报了他弟弟的情况。这个时候,张国臣还不知道张国飞已在宾馆里接受审查的事,问明了情况。大眼睛也说了身不由己的话,请张国臣帮忙,让弟弟写个说明,承认一些事实,过关了事。张国臣本不想跟弟弟通话,说,不能影响你们正常办案。在大眼睛一再保证、许诺下,张国臣说:“好吧,你让国飞接电话。”
大眼睛走回房间,把手机交给张国飞,说:“张县长电话,你接一下。”
“张国飞精神一振,像没明白大眼睛说什么似的,晃了晃脑袋……立刻清醒了,马上抓过手机,喊了一声:”二哥——”
张国臣说:“你只听电话,不要说话。我给你讲,你只承认三百块,那是过不了关的,你就再承认一点,承认一千到三千块钱,不能再多了。承认了,给你一个党纪处分,公职保留,这样,你下午就没事了。别耗着了,照我说的做。”
张国飞犹豫一会儿,觉得说这话的好像不是张国臣一样,又想想,还是张国臣,这应该没有错,这让承认一个数,这个二哥当的,也够掉价的了。人在难中,只好这样了,张国飞说:“好……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
张国臣挂了手机,张国飞将手机还给了大眼睛。沉默了一会,张国飞说:“这几年来,我计算了一下,一共分了不到一千五百块钱。一千五,只少不多。”
“做好笔录,让他签字,就这样办吧,结案吧。”大眼睛对两个手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