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上大学后,张国云就一直跟着丈夫陈思雅在浙江一县级城市打工。起初,张国云到丈夫那后,一直在宿舍呆着,没有事。丈夫早出晚归,中午不回宿舍,张国云一天到晚呆在宿舍里,无所事事,除了看电视,还是看电视,偶尔到附近转转,逛逛商店,看看服装,与营业员交谈几句,硬是不知营业员在说什么,觉得这南方人说话,真是难懂,不是一般地听不懂,而是完全听不懂,也就没了逛街的兴趣。找不到人说话,遇不到熟悉的人,甚是闷得慌,想让丈夫给她找个事做,一时又没有合适的工作。张国云也就一直这么闲着,心里空空落落的,既不太想过这种日子,又没办法不过这种日子,慢慢地,也大体习惯了这种日子。
张国云初中毕业,八十年代初,招工到商业局五金公司。九十年代初,商业系统经营体制改革,五金公司经营业务全部放开,允许民营,从此五金公司经营效益每况愈下,很快倒闭。适应了铁饭碗大锅饭的员工们,一下失业下岗了,很是受不了。于是,他们自发组织起来,上访,一波一波地,跑县****办,跑到县政府大院前静坐,闹腾了一阵子,一点结果没有。他们不甘心,到市里,到省里上访,一度声势浩大,甚至还自发筹钱,推举代表,进京上访。上头有些烦了,抓了为首的几个上访组织者,关进了拘留所。精疲力竭的员工们,本来已拿不到工资,上访这么长时间,花了钱,却没有返岗的希望,日子愈加艰难,加之有的员工还因扰乱公共秩序,触犯了法律,进了拘留所。员工们无望,既气愤又无望。清醒过来的员工,有头脑,懂经营的,自己开了门店,做起五金生意,有卖自行车的,有经营小家电的,有贩卖小配件的。国云原是五金公司仓管员,下岗后,没想着做生意,也不会做生意,就一直呆在家里。
丈夫陈思雅,省商业学校毕业,分到商业局百货公司,做了多年办公室工作,比妻子张国云晚两年下岗。还好,陈思雅总算有些专长,就到南方找了家民企,做行政人事工作,待遇虽然不高,但比呆在家里强多了。
呆在宿舍很是无聊的张国云,正在商量着能在思雅所在公司找个什么事做的时候,接到二哥张国臣电话,说母亲想她的老女儿了,想来老女儿那里过一段时间。国云两口子每年回家看母亲,也都邀请母亲有时间到南方过一段时间,现在,母亲有这个愿望,国云两口子自然满口答应。
刘文英老人到女儿国云家后,也很高兴,毕竟,八十岁的人了,还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老人说:“长不么大,还没有走这么远的路,去这么远的地方。大半辈子,都是围着锅台转,要说最远到过的地方,就是去了你大姨家。”
“我大姨家到咱崇河有两百多里,那个时间去一趟也不容易。”张国云对母亲说。
“那可不,远着呢,坐车要一个大半天。我记得,一早起来坐上车,中午才到你大姨家,正好,到吃中饭的时候。”
母女俩说起大姨来,话就多了,大姨在崇河,怎么会嫁那么远的地方,那时,可是四九年前,交通多不方便。大姨也不容易。国云说起远方的那个大姨,也觉新奇。母亲一一道来,让国云了解了原来不知道的亲情、无耐和人生悲苦。
老人在国玲那里过了一个星期,一切正常。国玲买菜做饭,老人上午下午都出去走走,到附近的广场伸伸腰,弯弯腿,看看南来北往的人流,尽管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也觉得新鲜。偶尔到街边小饭摊上吃顿早饭,见饭铺老板说话,能听懂,一打听,是老人家乡人,也觉亲切,只是老板比较忙,没时间和老人闲聊。
这样,过了两个星期,老人有些烦躁了,心情也不好了,从思雅宿舍出来,遇到的人,不仅不给老人说话,还老看着她。有什么好看的,不都是一样的人吗?让老人不舒服的是,有人竟然当着老人的面,吐起痰来,有人对着老人“有意”干咳,很让老人生气。老人是个沉不住气的人,既然有人和自己过不去,自己就要反击,睚眦必报,老人一生还没有吃过别人的亏呢。老人用崇河话骂他们“炮冲的”,年纪大的,骂他们“老婊孙子”,年纪小的骂他们“小婊孙子”。被骂者因听不懂老人的话,即便老人很是生气,也不以为意,以为老人年纪大了,自说自听呢。
老人见周围的人哪怕是被她骂了,也不拿她当回事,既不回嘴,也不理睬,好像老人不存在一样,更是来气。回到宿舍,还是气不打一处来,骂个不停。老人思维有些乱,认为这些在她面前吐痰的人,有意干咳的人,虽然她不认识,也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些人是受人挑唆的;挑唆之人,一定是老人老家对门邻居指使的,安排的。老人觉得她的老邻居太坏了,这么远,还不放过自己,还指使人给自己过不去,真是太可恨了。此后,呆在宿舍里,老人也平静不下来了,开始反击了,开始骂人了,有时坐在床边,就开骂起来,晚上九、十点钟了,睡在床上,也在骂人,骂她的邻居。
国云有些忍不住,几次想斥责妈妈胡乱猜疑,无端骂人,考虑到这是公司管理干部宿舍,与妈妈吵起来影响不好,就忍住了。然而,老人的大脑是不受控的,遇到楼下的响动过大,或旁边住户高声大语,就忍不住要骂人。说住在鬼窝里了,来到哪里都有人欺负她,让她无法忍受。
性情直爽的国云终于忍不住了,数落起妈妈来:“你说你在家里吵,跑到这里又吵,你到底想怎么样?哪有人给你过不去,人家怎么会给一个老太太过不去,人家为什么要给你过不去?硬是你心里有病,有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