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洒满小院,如同往日,玫姨在煮早饭,间空朝楼上喊着,叫和夏起床。
“嘀铃铃铃……”电话响了。
有雨走过去,说着:“玫姨,我来接吧……喂,你好!”
和夏打着哈欠走下来:“谁啊!”
“是菲儿,说碟片做好了,请中午我们去看呢,而且,如果没问题的话,明天,他们几个就要走了。”有雨放下电话,来到餐厅。
“只可惜,和夏不能和大家一起看。”玫姨端着早餐,说。
和夏穿着迷彩服,从今天起,他的军训地点转移到了西郊区的军营里,这意味着这一周他都不能回来。
和夏自己倒水喝,附和道:“是啊,跟着忙了那么久,居然看不到。”
“没关系,我会向菲儿要一份的。”有雨安慰说。
“天啊,来不及了!”和夏一看时间,连忙站起来,背起包就往外跑,玫姨塞给他一个纸袋,和夏抓过来,骑着车子出去了。
“别忘了吃早饭!”玫姨叮嘱一句,转而对有雨说,“果然,还是有雨去叫他起床,比较省力气。”
有雨喝着酸奶:“几天功夫,和夏就晒黑了不少呢。”
“是啊,”玫姨长叹,“小夏越来越像阿岭啦,尤其从后面看,只是阿岭没有小夏那么高。”
宽阔的肩膀,结实的肌肉,加上斑斓的迷彩,确实很像相片里的温岭。
“那你什么时候去阿城那里?”玫姨对这支舞蹈组合也略有耳闻。
有雨擦擦嘴,说:“我打算先去渔港那边买点水果,然后直接带过去。”
清晨,渔港,集市。
天空很高,云丝如缕,早晚的风里已经开始携带着微凉意味,阳光固是很暖,猫儿蜷缩在墙头,慵懒起来。
小森屿的渔港集市,是最最热闹的地方。
其实这种热闹无论如何是无法与金海的商业街比拟的,只不过,在这样偏僻的小岛上,集市是为数不多的、能够让人们聚起来的地方。
几间临街的小屋,自然而然开起了商铺。因为经年而陈旧,保留着几乎是称得上是原始的元素和符号。
粮店挂着莺黄色的招牌,用白色油漆写着一个粗大的“粮“字,穿着白围裙的老板正弓着身子,把用稻草编制的草席堆在门口,各个种类的豆子盛在木盒子里,颜色花花绿绿的,看上去很漂亮。
纵然豆子有颜色,也不足水果铺子的斑斓,不论是形状,还是色彩。店主是年轻的夫妻,有意将水果按照颜色深浅排列,颜料盒与调色板店似的。小妻子笑着嗔怪丈夫:“整天画画,连这些果子都要排队。”铺子很干净,萦绕着水果醇香的气味,还有小夫妻的吟吟笑意。
“梆、梆”声从隔壁传来,穿着蓝衬衫的胖老伯正用手里的折扇敲打着黑白电视机,里面唱着《三岔口》的桥段,画面闪烁着雪花,老伯一手扶着眼镜,认真的模样。听岛上的老人讲,这位蔬菜铺的老伯年轻时曾在美国的中华餐厅任主厨,如今还偶尔会有金发碧眼或者黑色皮肤的学徒、学孙登门拜访。壮年时的老伯不苟言笑,绝不容一丝误差,谁知老了老了,却变得不拘小节。铺子凌乱不堪,甚至偶尔会和隔几家铺子的蔬菜摊大叔,因为芝麻绿豆的事情斗嘴,叫人啼笑皆非。然而老伯出售的蔬菜无不是新鲜可口的,并且,在他的铺子里,总能找到很少见的香料。
五金店的老板正朝对面的修理铺探头探脑。据说,他一直钟情于修理铺的老板娘。熟识他们的友人都说,两个人岁数都不小了,明明情投意合,却谁都不肯点破,真真叫人着急。五金店老板是退伍军人,受伤跛了一条腿,老好人一个,成天笑眯眯的。修理铺老板娘却是个火爆脾气,嘴上从不饶人。如此一想,这二人倒确实般配。可惜,修理铺老板娘没看到五金店老板的传情眉目,她躺在躺椅上睡着了,嘴巴大张着,鼾声忽高忽低,又长又细的手臂搭在椅子把手上,手指垂着,粉色的布裙皱巴巴的。在她头顶正上方的位置,天花板上悬挂着一辆破自行车,挂钩在风里摇动,吱吱呀呀响个不停,那钩子锈得厉害,似乎马上就要断了。这样的地方也能睡着?有雨不禁咋舌。然而修理铺老板仍旧笑眯眯地凝望着,这个粗心的老姑娘在他的心里就是宝。
海滩边渔民摆着临时摊位,繁忙而劳碌,却不约而同地在散摊时,把沙滩打扫干净。那是一种礼,成为了习惯、融入了血液的礼,人们尊重大海,大海才会有所回馈。
简陋的集市,已经成了小森屿短小的商店街。热情甚至吵闹,却也冷不下来。
有雨一向厌恶任何人多的地方,却愿意在闲暇的清晨来这里逛逛,听听人们简单又琐碎的闲谈,分享一种似乎遗失了很久的情愫。
直到四周安静下来,有雨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在林子的小路上了。
黄山已经等在门口了,看到有雨,搓着手心,因为要看完成的碟片而显得羞涩和紧张。
“快进来啊,”菲儿在招手,她穿着一身俏丽的黑色小礼服,那架势就差铺上一条红毯了,菲儿有模有样地说:“欢迎林有雨女士来到‘舞人行’专辑首映式!请进!”
咖啡馆的窗户都围上了厚重的绒布窗帘,屋子里面很昏暗,几盏萤火一样的地灯照亮一条道路,厅里原有的桌椅推到墙角,中央放置着着投影机和幕布,组合的其他成员围坐在幕布前方,闻声回头,各自打招呼。赵恩城端着几盏鸡尾酒放在桌上,将其中一杯浅碧色的递给有雨,道:“和夏打电话来,嘱咐说你不能喝酒,这是青柠茶。”
“谢谢城哥。”有雨双手接过来,道。
菲儿拍拍手,正色道:“为了这次‘舞人行’组合专辑的制作,在座的各位和今天不能到场的和夏,都付出了很多努力,我在这里,向诸位表示感谢!让我们共同举杯,祝贺‘舞人行’!Cheers!”在众人的掌声里,菲儿按下遥控器,“Now,everybody,showtime!”
黑色的荧幕上闪烁着广电,接着开始有画面流动,金色的沙滩上,五个背影,逆光摄影,人物身形模糊,却无比坚定在伫立在金色的光辉岁月里。前奏由弱渐强,强力的鼓声敲打着节奏,声声震动人心,前奏重复了好几遍,在一波强过一波的声浪里,五个人依次变换简单的舞步,骤然声音停止,停顿三秒种后,各种乐器忽然合奏出主旋律,伴随着主旋律,五人瞬间“啪”地高高跳起,跳转身体,镜头漂移,快速地给每一个人特写,将每个人的表情、眼睛里相同而又不同的东西刻画到极致。音乐经过重新编曲,动感更加丰富,加进了金属质感,与金色的沙滩十分相配。组合的舞蹈经过调整,虽然并不复杂,却将热情表现得淋漓,在烟花散开一般的声音里,金色的光辉暗去,五个人的身影渐渐变小,却一直在白色的光里,直到只剩下一个光点,随着尾音的结束,画面静止在黑色里。
黑暗和无声,由远及近传来清风般的风铃声,画面转移到一条普通的窄巷子,很陡峭的上坡,青石板的台阶,五个人错落开,一侧是茂盛的榕树,另一侧是红瓦白墙的洋房,一种别样的异域风情油然而生。这一曲,舞蹈重视的是组合整体的配合,五个人在狭小的空间里,因为默契的合作,在感觉上反而是开阔了。
第三曲和第四曲都安排在了赵恩城店旅馆。店门口的一支舞,因为地面平坦而坚硬,设计成每个人单独的舞步特写,每个人擅长的舞姿都予以了充分的表达。夜里咖啡馆的一曲,因为环境的因素,在音乐设计里添加了蓝调,到最后一幕,由黑暗的低沉,突然灯光全部开启,骤然光明,画面变慢,五个人望向墙上一幅渔船的油画,渐渐油画变得清晰,再缓缓放大,五人出现在渔港,于是进行到最后一舞。
为了保持画面的平衡,有两个人在渔船上,三个人在浅水里,在合适的时间点,五人做逆时针换位,尤其是在上下渔船的舞步,翻着不同的花样,气氛又被挑起。在曲子最后,五个人并排坐在渔船的船舷上,高举起酒杯,目光投向大海。
画面里,每个人都是那样自由,那样无拘无束地、灿烂地笑着。
至此,五首舞蹈全部结束,开始翻滚字幕。
赵恩城起身,将窗帘拉开,倚在窗畔,点起一根香烟。菲儿深深地靠在沙发里,盯着已经自动退回桌面的荧幕。‘舞人行’的五个人,也都是表情复杂,黄山双肘支撑在膝盖上,将脸颊深埋掌心,小枫和阿洋已经在不顾形象地相拥而泣,老陶颤抖的手,无论如何也点不着烟,一只跳跃的火苗凑过来,老高微笑,却也泛起泪花。
有雨用手按住心脏,它跳动得很快,却又是一种新鲜甚至是新奇的感觉。
“谢谢,谢谢你们……”黄山的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咖啡馆的里久久回荡。
周日的下午,和夏和有雨并肩坐在看星星的那处断崖边,眺望着浅蓝色的大海与白色的水鸟。
“他们走了有一段日子了吧。”有雨像是在问,也像是在单纯的感慨。
“你说舞人行吗?”和夏向后仰,双手撑着身子,“黄山说什么了?”
有雨的手指摩挲着一封信,封口已经开过了。她说:“他们还是解散了,阿洋去汽修厂学技术了,老陶去广州打工,老高和黄山在家乡的小镇合伙开了家餐馆。现在,‘舞人行’只能成为记忆了,黄山在信里说,他现在已经成了黄大厨了。最有意思的原来是小枫,你知道么,他在一家健身俱乐部打工,做健美操领跳,他很得意自己是唯一一个没有丢掉舞蹈的人,不过,黄山揭露说,他领的是一群退休阿姨。”
“哈哈,这倒有趣儿。不过,还是结束了,不过呢,还好。”
“还好他们没有后悔过去,也不会有遗憾。”有雨移开信封,下面是一张金色的光盘。
“还好他们有了一个完整的结束,也可以没有负担地开始。”和夏补充说。
“舞人行”,在舞台上随着节奏跳动的五个人,他们停下了,离开了,却又因此拥有了崭新的生活。
和夏浅笑:“简单、真实,不再飞翔,却脚踏实地,一步一步,把路走得更远。”她看向和夏:“这也是一种选择,还不坏的选择。”
风起,云流。
树叶沙沙响。
忽然,一枚叶子落在信封上,叶片还算青绿,边缘却已然泛黄。
“和夏?”有雨的指尖触摸到叶子泛黄的部位。
和夏侧目:“怎么了?”
“你看这叶子,都说一叶知秋,夏天,是不是,快要结束了?”
“嗯,风已经凉起来了。”和夏说道,“秋天,也即将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