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内,梅长苏和莫悠衿在靖王走后,久久对坐却相对无言。一边的飞流仍在瞪着萧景琰离去的方向,嘴里喃喃的忿忿不平。
莫悠衿突然站了起来,背对着梅长苏,冷冷地道:“妾身药庐仍有几味药尚未处理,先生若无要事,请容妾身先行告退。”说完,突然咳嗽了几声,身子摇晃了一下,便迈开步子离开。
看着莫悠衿有些寂寥的背影,梅长苏刚才因为听到她亲口说谋划霓凰郡主一事而积攒的怒火突然消失不见了。他忍不住快步上前,一把拉住了莫悠衿的手,用力往自己怀里带。“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转头发现衿儿嘴角的一丝腥红,连忙问道。
莫悠衿被他拉住,转了个身,轻轻靠在梅长苏的怀里,摇了摇头,“没事,只是淤血,吐出来就好了。”
梅长苏轻轻搂住莫悠衿的肩,悠长的话语在她的头上响起,“前些日子,是我误会了你,真的很抱歉。”
莫悠衿的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强忍着,装着自己不介意当时那令人心痛的话,整日里忙碌的配药、熬药、做药膳、写方子、做针线,晚上睡不着觉,就在院子的角落里呆呆地看着梅长苏房间的灯灭了,再去帮他温脉。这样的日子让她觉得心力交瘁,若不是长期练功、炼药所锻炼的坚强心志,早就坚持不下来了。现在终于听到心系之人的歉意,她便觉得再也忍不住了,觉得之前所做的一切终于都有了价值。莫悠衿忍不住扑在梅长苏的胸前,哀哀痛哭了起来。
梅长苏对着哭得梨花带雨般的莫悠衿,只觉得手足无措,那眼泪简直比让他面对大渝的十万大军还要难以解决。他只得轻轻拍着莫悠衿的背脊,像平时哄飞流般连声安慰。等到莫悠衿哭声终于渐停,只觉得自己额头都快要冒汗了。
莫悠衿渐渐止住了哭声,对于自己如此失态的大哭,觉得很不好意思,但当她抬头看见梅长苏的囧样,又忍不住破涕为笑了。两人相视而笑,刚才尴尬的气氛一扫而空。
莫悠衿擦了下脸,两人复又重新坐下说话。
梅长苏重新泡了茶,给自己和莫悠衿各斟了一杯。莫悠衿接过杯子,轻啜了一口,“我知道先生想知道些什么。当日霓凰郡主在昭仁宫里,只是有惊无险。情丝绕的解药,我已提前一天以先生的名义送到了她的手上,这药虽不能全解情丝绕的毒性,但可保郡主神智不失,尚有反抗的余力。且我早已安排有人通知靖王和太皇太后前来相救,当时我也在一旁跟着,若靖王等人不能及时赶到,我也可保郡主不受他人之辱。”莫悠衿顿了一顿,“但此事确实是我利用了郡主,虽说达到了目的,但是惹得先生与靖王险些反目,也触犯了先生的底线,若先生要怪罪,我也无话可说,受着就是了。”
梅长苏按杯不语,凝神深思了一会,突然问道:“当晚若让你说完,你是不是也会按此计划进行?”
“当然不会,我本来就打算与先生商量,看是否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我知道先生对霓凰郡主的情况关切,打赌只是为了让先生了解我在宫里的人脉,好让日后对先生有所帮助。”
“那便是了,此事我也有责任,我不会怪你的。只望你以后行事多加思虑,不要再犯就是了。”
“真的?”莫悠衿惊喜地望着梅长苏,不敢置信。
“我不必骗你,真的。”梅长苏看见莫悠衿惊喜的样子,便笑了。
莫悠衿松了一口气,“我以后行事,定会筹划周全,也必会提前告诉先生,不会再如这次一般。但也望先生以后,不要再怀疑试探于我,我是真的、真的不会害先生的,如有违背今日之言,必将遭天打雷劈...”
梅长苏一把抓住莫悠衿举起发誓的手指,温柔地看向她,语气低沉,“我不会再疑你,你不必如此。”说完手掌轻轻地包住莫悠衿柔若无骨的手,冷冷的体温,让莫悠衿一阵难过。
“我只是不敢相信,这世上,竟还有如此为我之人。
十二年前梅岭的雪夜,把我的心早就冷透了。这十几年来,我无时无刻不生活在阴谋诡诈当中,不停地算计着人心,算计着一切对我有助之事。当初当你出现在我面前之时,是那么的美好,让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让我无法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可是,衿儿,你知道吗?”梅长苏轻轻地拉起莫悠衿的手,温柔地凝视着莫悠衿,眼里有着伤痛,有着哀伤,有认真,也有无奈。“其实,梅长苏并不喜欢这样的日子,他渴望热血沸腾的战场,渴望光明正大地与敌人作斗争,渴望朋友们的帮助与支持。他也有迷茫、挣扎、心慌的时候,并非如你们眼中的那样,能时时保持理智、冷静,事事都要算计个清楚明白。说到底,他也只是个普通的人罢了。”
一滴一滴的泪从莫悠衿的美目流下,恍如一颗颗耀眼的珍珠。梅长苏伸手轻抚莫悠衿的脸庞,缓缓地帮她擦去泪珠,“所以看见美好的事物,他会喜欢;看到朋友有难,他会心焦,难过;看见厌恶之人,他会憎恶,他其实并没有你们眼里所看到的那么睿智、聪明、理智。”
梅长苏凝视着莫悠衿,眼里的深沉,仿佛黑洞般,像是要把莫悠衿的心神都吸了进去,“你那时出现在我眼前,是那么的美丽动人,你所做的每件事,处处都是为我着想,甚至,你是那么的善解人意,只要我一个眼神、动作,你就能明白我所想的。我的心也不是铁做的,又怎会不感动,不动心?”
说到这里,梅长苏抬头深吸了一口气,语带哀伤道:“可是我怎么能动心?这副身躯,早已残破不堪,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倒下了,支撑着我一口气的,也只剩下满腔的恨。我便犹如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又怎样配得上你?”看着莫悠衿哭得泣不成声的样子,他只余满眼的哀伤。“但是,我最终还是伤了你的心了。”
莫悠衿怎么也没想到,今天能听到梅长苏讲这番话。仿佛之前存在心里的冰山,被梅长苏炽热深沉的感情给融化了,变成炽热的液体,然后无法控制地从缺口中流了出来。她不可置信地轻颤着,从被梅长苏拉着的手里,从他那仿似表白的话语里,感受到了梅长苏的思绪,让她明白了,原来自己并不是一厢情愿,原来她的付出是有回应的。突然间,莫悠衿觉得自己这十几年所承受的苦,都变得很值得,即便她再也没办法替代穆霓凰在梅长苏心里的地位,但只要梅长苏心里有她的小小位置,她也觉得此生足矣。她再也忍不住,起来扑到了梅长苏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有些单瘦的腰,发出阵阵的呜咽。
梅长苏怜惜地轻抚着莫悠衿的背脊,良久沉默不言。
莫悠衿靠在梅长苏的胸口,听着他咚咚咚的心跳声,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她抬起哭得梨花带雨般的脸,眼里满是喜悦与坚定,手也不自觉地轻轻摸着梅长苏隽秀的脸,仿佛要把他的眉眼,都记在心里,“先生心里的苦,衿儿都明白。先生也不必过于谦卑,衿儿能陪伴先生的左右,才是衿儿之幸。以后哪怕要衿儿付出任何代价,也必会保住先生的性命。”说完,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脸,看着梅长苏胸口被她眼泪浸湿的地方,笑着道:“今个儿毁了先生一件衣服,回头赔你一件新的。”
“好,让我也瞧瞧衿儿的手艺如何。”
“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世间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前一刻,两人还是如朋友般的相敬如宾,而现在,两人又突然如相处多年的夫妻般捻熟,心里仿佛早已认定了彼此。
莫悠衿把头轻靠在梅长苏的肩头,看着外面的雨,与梅长苏左一句右一句地闲聊着。莫悠衿想起刚才的情形,突然心里觉得有些后怕,一把坐起,正色地凝视着梅长苏,“先生以后不要再做如刚才那般挡在靖王身前的事了。你知道吗?看到飞流来不及收掌,我的心都快要停止了。万一我来不及挡住怎么办?先生若是出事了,会有很多人伤心的。”
“梅长苏只是一介江湖之士,即便死了,也不会有多少人伤心......”
莫悠衿伸出手指,轻按在梅长苏的嘴唇上,阻止了梅长苏的话,柔柔的目光定定地看着他的眼,“先生若出事了,谁来为赤焰军平反,谁来为林氏申冤,谁来为靖王谋划?我可没有先生聪明,可以做到这些事。”
如果他出事了,那他身上背负的大仇与责任怎么办?要是失去了他,所有关心他的人都会很伤心的。况且她只是个有点武功势力,却又不是很聪明的女孩子罢了,一直以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梅长苏,她只想做他最坚实的后盾与支持,尽她所能帮助他。
看着莫悠衿仿佛了然一切,但却又什么都不表露出来的眼睛,梅长苏长叹一声,轻轻地把她拥入怀中,“我梅长苏是可其有幸,遇到了你。”
莫悠衿也觉得,对比前世的自己,今生的她,能入了梅长苏的心,是多么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