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已过,万物复苏。雪梅忧郁、沉闷已久的心随之有所改观。经过一个学期的相处,系上的老师们对她的印象很不错,同学之间的关系也十分融洽。大学一年级下学期,她又被选进中文系团支部任组织委员。得到组织上的肯定和群众的认可,雪梅很高兴,除一如既往努力学习外,工作积极性也高,心情也较愉快。
让她感到美中不足的是,自己体质越来越差,常出现头晕心悸、四肢无力的现象。她心里非常清楚,这与学生伙食太差有关。全系的女生都因营养不良患上了妇科病,体质都有所下降。
开学月余后,卓为因回临山地委汇报工作,顺便绕道去黔阳师范学院看望雪梅。雪梅问卓为:“农村的情况如何?灾情缓解了吗?”卓为说:“刚下去时情况十分严重,我带着五十几个年富力强的同志到达后,一方面积极向地委行署写报告,要求火速组织调拨救济粮和救济款,一方面要求卫生系统动员安排县、区医院和管理区卫生所的医务人员,全力以赴抢救垂危病人。措施到位,死亡率逐渐下降,人心慢慢稳定了。”
雪梅说:“你之前浮肿就那么严重,又被派到全专区头号特大重灾区。环境之恶劣,任务之繁重,生活之艰苦,我一联想到家里接二连三发生的事就感到恐惧,常从噩梦中惊醒。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地委?”
卓为说:“在各级党政领导的关心支持下,积极从各部门调援赈灾物资和春播种子。经过一个多月的艰苦奋战,现在所有荒芜的土地全播下了苞谷、黄豆种子,整个管理区土地实现了满栽满插。秋收时节,一定会硕果累累。想不到荒芜两三年的土地,竟然在今年给它的主人们带来丰收的喜悦,让这些死亡线上挣扎过来的人们吃上饱饭。救灾工作队成绩显著,地委、行署已决定:工作队再坚持两个月时间,配合督促村民们把小季作物种下后就撤出返回原单位。地委通知我回来,就是谈此事,并听听我的意见。我绕道过来看看你,也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好消息。顶多两个月我就回临山地委了。梅,困难已过,你就不用担心了。我马上要赶回去,我走了,假期见。千万保重!”
雪梅看到卓为的健康逐渐恢复,听到他即将返回临山地委,思想包袱顿时去掉一大半。但有一无法排除、不能不想的事,就是兄长林永强现到底身在何方。屈指一算,三年的教养时间应该于上半年到期,但始终未收到他的来信,不知回来与否,不知是否安排工作。这不免让她揪心。
一星期后,雪梅收到卓为的来信。信中说他们的秋种任务已圆满完成,工作队各自返回原单位。这让梅子欢欣鼓舞,心想:谢天谢地,卓为总算逃过了一劫,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回到原单位。老天对我还算不薄,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高兴一点吧。
寒来暑往又过了一年,期末考试刚结束,雪梅就买票回家了。由于卓为已调到地委监察委员会工作,他们的居室也调整到了组织部大楼一楼的一间小屋。这是一间比原新房小屋大一倍的办公室,门窗特别旧,石灰粉刷过的墻壁被煤烟熏得有点黄。正值严冬季节,又快接近黄昏,屋里光线特别暗淡。卓为打开门,拉开电灯,带点解释和安慰的口吻说:“这房子是旧一点,但比原来的宽得多。加上离我办公室近,我认为还可以。现在公家的房子特别紧张,地委、行署有好几对青年人要结婚都因为没住房结不成。我们总算有个住处,算幸运了。梅,你先歇着吧,我去食堂打饭,一会儿就回来。”
在雪梅的心里,住房的大小好坏并不重要,只要暂时有个栖身之处就行。屋内陈设简陋寒碜也没关系。她最在乎的是卓为对她的一片赤诚。近十年的相识、相知到组建一个家,她耳闻了不少人对卓为的评论,目睹了卓为的为人处世和工作热情。卓为将匈牙利诗人裴多菲的“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的后两句改为“若党所需要,两者均可交”。这一切,都促使她对卓为有一个完整的了解和定论,他不可能,也做不到把精力和心思全放在自己的小家上,更不能奢望他会精心打造一个家。
卓为费尽苦心,给了她一个家。这个家虽然一贫如洗,但不乏温馨和幸福。有这些就足够了,她还能奢望什么呢?她知足了!
知足不等于满足,这是雪梅的性格。从走进这间屋子开始到夜深人静,她脑中总是围绕着房子思前想后,怎么也排不开。夜深了,她还在心里自问自答:“我有房子吗?有家吗?”
除此之外,她想到的是:要改变现状不能光依靠卓为,主要还是靠自己。现在她把她的远景规划从四年缩减到三年。因为再有两年多她就大学毕业了,毕业后争取早日拥有完完整整地属于自己的房子,那样住着心里才踏实。
想到这里,她有点心花怒放。但她还是没让卓为知道她有这些想法,因为她这仅是设想,仅是美梦,美梦能否成真还很难说。
晚饭后,就着火炉烤火聊天时,雪梅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这屋里要是再有一张带抽屉的桌子,能放点碗筷就再好不过了。”
卓为是认真听进去了,立马附和道:“我也觉得非常需要多张桌子,否则放个锅碗的地方都没有,很不方便。明天我打张借条,向行政科再借一张桌子。新的没有,旧的是有把握的。”
次日午时,行政科小杨帮助卓为抬了一张桌面漆脱落数处,有一只腿还是另外换的两抽桌。
雪梅熬了一盆皂角水,把桌子里里外外擦拭得干干净净。尽管这桌子很旧,左面的一个抽屉已经变形得不太关得严,但她还是十分满意。当然最为满意的还是对卓为。她觉得卓为除了埋头工作外,忠厚到对家庭私事,对他个人的一切都不关心,但一旦向他提出建议,他就会认真对待,就会想方设法地解决。这足以说明她在他心中的分量,说明他对新家是很在乎的。
年三十夜说到就到了。这是他们婚后的第二个大年三十夜。和去年一样,仍然是他俩带着弟弟妹妹五人一起吃年饭。她用他两人定量供应的共七两猪肉剁成肉沫,用她从师院食堂退来的粮票到粮店买来面粉包成饺子。加上卓为从食堂打来的饭菜,大家吃得也开心。过年的饭菜很简单,但她已经尽力了。
寒假很快就要结束,卓为在一个星期天陪她到旮旯湾看望了父母和干妈等人。父亲摔伤的脚全好了,谢天谢地,总算没落下残疾。被烧毁的房子,已基本盖上了新的茅草,可以遮风挡雨,可以住人。一家四口的精神状态都比一年前好了些,雪梅稍感高兴和放心,同时也由衷地感激善良的母亲,在生活极度困难艰辛的情况下,无怨无悔地照顾父亲,抚养妹妺,终于度过饥荒岁月,保存了一个完整的家。干妈的身体也还不错。这位年近七旬的慈祥老人还那么坚强地为儿孙们撑起偌大一个家,料理得井井有条,还供孙儿、孙女们读书,干妈的长孙过两年就要上大学了,真的很不简单。雪梅从小就非常敬重这位能干、善良、厚道的老人。
告别父母、干妈等人回城时,雪梅和卓为又绕道去看了嫂子和侄女、侄儿。两个孩子都很可爱,侄女燕儿快小学毕业,侄儿共培下半年将入学。嫂子由于工作忙,思想有寄托,看上去过得还算开心。
回程路上,雪梅对卓为说:“你的弟弟妹妹逐渐长大成人,我家乡的亲人们的生活开始摆脱困境,精神面貌焕然一新,你也安然无恙地回到地委机关,让我们好歹有间房子,算是居有定所。这是近五年来让我看到新的希望,看到美好的未来,心里比较踏实的一个假期。美中不足的是,不知永强哥现在是否回来了,工作是否落实。我心里还是放不下。”
卓为说:“从时间上计算,应该在去年春天就回来了。工作也肯定落实了,这是政策规定,你不用担心。忙过这几天,我一定到县安置办等有关部门去询问。有消息我就立即写信告诉你。”
雪梅返回学校不到一个星期,先后收到两封来信。一封是卓为的来信,他已和永强取得联系;一封是永强的来信,他已于一年前摘掉****帽子,解除劳教,安排在临山县海坪区阀岑林场从事行政工作。
林永强这些年的遭遇及现在的待遇都是极不公正的。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运气不好,碰上了,就只能自认倒霉。
雪梅在给哥哥的回信中,劝他尽量从宽处想,不要钻牛角尖。吃一堑,长一智。为人处世要讲究方式方法,和同事们尽量搞好关系。摘了****帽子,恢复政治名誉,恢复了人身自由,就是件可喜可贺的大好事,先干着再说,保重身体要紧。
二十多年的风雨历程,“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这句话的意义雪梅体会深刻。这学期一开始,她觉得一切都比较顺利。走出教室门,就能看到醒目的光荣榜上仍然有她的名字。这是她进入大学以来,第三次上品学兼优光荣榜。系上党支部郑书记已找她个别谈话,肯定了她学习刻苦,成绩优秀。认可她对团支部的组织工作认真负责,任劳任怨,对组织交给的任务从不打折扣,并建议她积极靠近党组织,争取早日加入中国共产党,为党和人民做出更大的贡献。这时她增添了对美好未来的信念和决心。
假期来临,雪梅回到临山,未曾想这个假期发生的事影响了她今后的人生。卓为的两个弟弟得了严重的副伤寒,因为没钱住院,整个假期雪梅都在不辞辛苦地照料他们,吃不好、睡不好,身心极度困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