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嘉懿有些局促地再次接起电话,“这次我一定会去的,我现在正在出校门……好,一定会。”
挂断电话,鹿嘉懿叹口气,闷头走着。
每一次都害怕去的地方,自己千方百计地躲着,却依旧躲不掉。
人生总有很多事,逼着我们去面对,你成功地绕过它一次,它也会跑到离你不远的终点,始终等着你。
“滚开!”校门口那边传来一声怒喝。
熟悉的声音。
鹿嘉懿循声望去,一下子就发现了吴旭尧。
站在他身前的是几个黑衣墨镜的高大男人,旁边停着一辆轿车,优美的流线型,漆黑的反光金属毫不犹豫地炫耀着自身的名贵。
吴旭尧身材挺拔,毫不逊于那几个健壮的黑衣人。但毕竟寡不敌众,尽管处于僵持,也明显看出吴旭尧此时处于劣势。
“少爷,请跟我们回去吧。”
吴旭尧倔傲不屈地瞪着他们,“打死也不跟你们走!回去告诉那个人,都这么多年就别再惺惺作态了!他恶心不恶心!”
几个黑衣人见吴旭尧态度强硬,便纷纷上前围着吴旭尧,慢慢向他靠拢。
吴旭尧气得紧握拳头,额上和手上的青筋凸起,恍如许多条青色的蜈蚣,让他增添了不少杀气与暴戾。
其中一个黑衣人咳了一声,优雅且冷淡地说:“那就对不住了。”
说完全部黑衣人都默契十足地上前把吴旭尧擒住,眼看那帮黑衣人就要对吴旭尧动手,鹿嘉懿吓得呆在原地,张大嘴想喊,却感觉口干舌燥喊也喊不出。
吴旭尧恼羞成怒,嘴里不停痛骂,“你妈的回去我不拆他房子!他凭什么每次都想控制我!”
黑衣人哪里会管他的聒噪,推推攘攘硬是把他塞进了车内,立马关上车门,把车子开足马力然后绝尘而去。马达发动的声音唱响了整条大路。
人总是在最危急的事情发生过后,才反应过来。
而反应过来的鹿嘉懿,此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吴旭尧出事了!
不知道为什么心会慌得失了分寸,只知道吴旭尧被几个黑衣人架走了,随时都会有危险。
喘着大气茫然失措地看着空荡荡的校园,第一时间就想起了金哲瀚他们,也同时想起了他们就在操场上踢球。
撒腿就跑,脚好像从来都没那么灵敏过。
到底有多久没试过,情绪起那么大的波动了?
蒲公英的花朵轻轻地飞呀飞,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心上。
在心里偷偷植根了,他却不自知。
到有一天,他感到心有点痒有点痛了,才发觉,他的心,被这外来物闯入了。
或许等到那一天再驱赶,已经来不及了。
拔掉的话,心不止会流血,还会烙下一个曾被植根的深深的痕迹。
鹿嘉懿跑到操场时,腿已经有些软了,连气也没来得及喘,便大声喊:“金哲瀚!”
焦急无助的声音撕裂空气,直接撞进在操场上踢球踢得正欢的他们。
金哲瀚疑惑地转过头,看见他脸上此时的表情,一愣。
已不再是熟悉的木讷,虽然焦急,却生动得很。
这样的鹿嘉懿,很好看。
到张瑞霖担忧地走向他问:“怎么了?”时,金哲瀚才反应过来。
“吴旭尧、吴旭尧被捉走了!”鹿嘉懿喘着粗气说。
“什么?!”都江宇惊讶地瞪大眼睛,“他被打了吗?”
“没有,只是被人推了上车。”鹿嘉懿摇摇头,说。
金哲瀚听后,心里掂量了一会儿,然后冷静地说:“可能是他爸爸。”
朴子骞点头,“八成是了,每年到这个时候,他一定会被他爸的人给架回去。”
张瑞霖一想,也放下心来。
鹿嘉懿看着他们,心里感到疑惑不解,都江宇看出他的不安,便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没事的,那些人只是带他回家而已。”
朴子骞叹口气,“说是没事,但不知道他这次又要怎样跟他爸斗,每次这样从家里回来,他总要颓靡好长一段时间。”
鹿嘉懿心里的迷惑非但没有解开,听了朴子骞的话,内心反而更加凌乱,有许多许多话想问,却发觉,连问出来的勇气都没有。
鹿嘉懿独自一人站在阳台,反复摩挲着手机,终于还是忍不住,又拨了一次。
还是重复着一个冰冷机械的女声,鹿嘉懿快速挂断电话,闭上眼睛。
感觉还是第一次,那么讨厌别人无情的语调。
自己以前这样,也很惹人讨厌吗?
摇了摇头,鹿嘉懿又拨了一次,还是令人厌烦的声音,鹿嘉懿又立即挂断。
从来就不喜欢打电话,不仅因为没有可以联系的人,更因为,害怕电话里头总是传来漫长的嘟嘟声。
最害怕的还是,在拨通了以为自己可以依赖的人的电话后,从对方那里听到的是绝情的,不留一点余地的话。
人在经历创伤之后,往往会变得不堪一击。
总是战战兢兢地躲开,可能让伤害重复的一切,却无时无刻让填满脑海的,关于伤痛的回忆折磨。
揉揉酸胀的眼睛,心里有个声音控制不住地呼唤:吴旭尧,你在哪里?
曾经以为无所谓的一个人,到真的有一天突然离开自己的身边了,那种感觉,就如突然爆发的海啸,冲垮自己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条血管。
比孤独更孤独了。
本就不应该,让你走进来的……但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原来不是说阻止,就能阻止得了的。
“怎么了吗?”金哲瀚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转过头微笑地看着他,摇头。
金哲瀚撇嘴,“我发觉,你和旭尧只要有什么想不通的,都爱自己一个站到阳台发呆。”
“……是吗?”鹿嘉懿心里犹豫了一阵,并没有发现对方眼里淡淡的落寞,问道:“旭尧和他爸爸的关系,是不是不太好?”
金哲瀚两手托着下巴,“不是不太好,而是超级不好。”
回头望一眼一直等待他说话的鹿嘉懿,继续讲道:“总之从我认识他到现在,我就从没听过他叫自己老爸一声爸爸。”
鹿嘉懿低头,手指缠绕在了一起,轻声问:“为什么?”
金哲瀚看着他的动作。
空空落落,自己心里的感觉。
但仍是轻笑:“如果他当你是朋友,总有一天他会告诉你的。”
鹿嘉懿沉默不语。
夜晚的风夹杂着丝丝清冷,吹了过来。金哲瀚裹了裹衣服,叹道:“有点冷了,果然是快到中秋的季节啊!”
鹿嘉懿听到中秋二字,突然想起从认识到现在,他和吴旭尧都一样,从来没有提到过自己的家人,也从没见过他周六周日回家。
心里就在意起来,“中秋节回家吗?”
金哲瀚望着天,摇头,无所谓地说:“不回。”
“为什么?可是那是中秋节啊!”
“家里冷,宁愿去酒吧。”金哲瀚嘻嘻一笑,答道。
鹿嘉懿看着他,一时无语。
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好像在轻唱一首悲伤的歌。
人们总说,最没心没肺的笑容,都隐藏着最深刻的伤痛。
金哲瀚回头,发现鹿嘉懿正出神地凝视着他,心里一热,就靠在了他的身上,鹿嘉懿吓了一跳,浑身僵得笔直。
果然,很舒服呢。
金哲瀚闭上眼睛,语气不知不觉带了点鼻音,“既然都站在我旁边了,就温暖一下我吧。”
鹿嘉懿别扭得脑里乱作一团,但又不忍推开他,于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任由他轻轻拥着。
“你倒懂得问我,那你呢?我也没听过你说回家啊。”
鹿嘉懿身体一颤,推开金哲瀚,低着头让刘海遮住自己的脸,咬紧嘴唇。
脑海里就浮现出许久没正眼瞧过自己的外婆。每年中秋,她都独自一人走到外面,然后走到很晚很晚,晚到鹿嘉懿都趴在沙发上睡着了,她才会回来。
那么多年了,她从没主动和自己讲过一句话,坐在一起时,甚至都不愿意看鹿嘉懿一眼。
就好像同住在一间屋檐下的两个陌生人一样,流着共同的血液,却比陌生人还陌生。
剩下的,唯一一个与自己有着最浓厚的血缘关系的人,一直怨恨自己。
怨恨别人的人,比被怨恨的人,痛苦百倍。
因此,被怨恨,甚至是诅咒,也是应该的。
自己所造的罪孽,就该被仇恨之火焚烧。
鹿嘉懿不该反抗,只能承受。也不能说是容忍,因为自己要受尽所有最残酷的惩罚。
开学到现在,鹿嘉懿一次都没回去。既然见了惹她讨厌,那不如不见,她心里会更加舒服。反正是一个不俏的孙子,有与没有,都一样吧。
但是不知道自己开学之前画的那一堆画,外婆卖完没。如果卖完了,自己不拿新画的画回去,外婆恐怕会没有收入。
想到这里,鹿嘉懿不禁担心起来,那么,今个周末,就回去吧。
视线好像有些模糊,鹿嘉懿使劲眨了几下眼,抬头望向轮廓分明的月亮。
中秋,对有些人来说,是幸福温暖的节日,但对另一部分人来说,只是徒增伤感的日子,不知意义何在。
而自己,只不过和那天上的孤月一样,永生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