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志走几里地就去路边歇歇,四十多斤的毡子被卷成个大卷用绳子捆着,背在背上走近路不觉得,走远了可就是个苦差事了,有志是村里第一个被称作商人的人,而且是个年轻的商人。
为什么这么说呢,老曾和老曾的父辈以前擀毡子那是纯粹给别人帮忙和给自己家用,以前偏僻的小山坳里那是没啥商机甚至人们都没有经商的概念的,有个别地方的亲戚或是方圆几里的邻居啊认识的啊来请帮忙擀毡子,那就是管两顿饭,擀好了条件好的给娃几尺布头做身衣裳,条件不好的就是帮你个忙而已。
农村人讲的是厚道讲的是义气,亲里亲戚,邻里邻居的是不讲啥钱的,谁家也有事,今天你帮帮我,赶明儿我帮帮你那都在情理之中。这就是农村和城里的区别,城里大,人多,才有商机。
别看有志没进过书坊的大门,可这孩子不像普通老百姓家的男孩子,普通百姓家的男孩子不读书的春天跟着家人种地,秋天跟着收秋,那冬天就是东串串西串串有条件的去山上打打兔子,没别的事做了。
那个年代的闭塞,附近也没那么多的什么厂矿企业的,更别说是在山沟沟里了,去最近的小镇都得走三十几里的山路土路,那个时候的交通工具多数人不是驴车就是两条腿,自行车是极少数人家的专利,对于普通人家而言那就是一个奢侈的愿望,驴车跑来回跑五六十里山路土路回来能不能再用都是很悬乎的。
有志不同于村里别的孩子的区别就是他平常话不多却很爱琢磨,村里三婶这么评价有志:“有志走路都在打算盘”这话听着可笑,却还是有一定道理的,有志从小爱学,见啥学啥,地里的活院里牲口啊猪啊怎么喂养怎么治咳嗽,垒个锅台灶台,修个车,给牲口做鞍子套包啥的他一看就会,再大点一些木工活也会了,别的孩子可能会求人家教,他不,他就看,反复看,哪有事他去哪儿看,不做声,都能会。志高志远的砚台是他用石头凿的,毛笔在书坊老师给发过一根,后来用的都是有志自个儿用羊毛给弟妹们做的。
有志越大家里慢慢置办的东西越多,尤其是工具越来越全乎了。志高上学校回来学了啥一点不留全给大哥交代一番,一开始只以为让哥放心不用担心他没好好学,谁知志高学的有志都会了,志高去上学,有志闲了在土地上写呀画的,志高背的小九九有志不出声都会了,星期天志高的算盘在家有志划啦的让志高心服口服,从此志高知道自己一个人上学其实是哥俩都学会了,所以在书坊学习格外用功。
有志不仅算盘打得好,毛笔字写的也有模有样了,自家院子里的大石板就是有志的纸,有志边吃饭边拿筷子沾水在上面写写画画。
做了新毛笔留给弟妹们,他们换下来的旧毛笔有志就沾水练字,扛着锄头走路边走嘴一张一合的可没声音,收多少羊毛交多少公粮都计算着呢,回了家都写在避雨的泥墙上。
村里的大伯婶子们碰见志高,家里几口人自留地几亩几分大概该产多少谷子怎么算账只要你报给志高,锄头在肩膀上不等着放下来志高在手心比划几下就给你都报清楚啦。这就是其貌不扬的有志,换货的小货郎来了村里几斤鸡蛋兑换多少针头线脑,几斤芝麻换几尺布,除了几位年长的伯伯老婶算的过来小辈里那就数着有志了,小小年纪慢慢的就成了大家的好帮手,眨眼间变成了有主见又能干的小伙子了。
去镇子上卖毡子是有志跟爹去赶集后的决定,镇上往来的人多,换货的多,直接换钱的也不少,第一次赶集老曾带有志背了6斤芝麻,寻思看看能不能给家里换几尺大花布,这一家老小的在小货郎那儿换的布总觉得不划算,还想找铁匠铺请人给打把铁犁。
到了集市有志开眼界了,第一次见那么多人那么多东西,一切是那么的新鲜,他突然就想到了本地人喊他们移民户的的“从山上捉下来的”“山上的”,他现在好像明白了那刺耳的嘲笑声后面的本义。
那次赶集回来改变了有志往后的日子,擀毡子去集市,能卖成钱最好,换成别的物件也是很好的,回来后有志和爹娘奶奶商量,因为老曾腿有风湿,重活和反复赶长路是越来越不行了,就只能靠有志自己了。奶奶心疼大孙子,大老远的山路土路,后来交代有志天傍黑就去住离镇子比较近的大沟庄有志姑姑家,没了当天往返的顾虑,这才放心大孙子去赶集。
把毡子卷儿往干草上一竖,就在那儿等,他看见卖糖葫芦的扯着嗓子喊“冰糖葫芦,冰糖葫芦”卖麻糖的也是“麻糖麻糖嘞。”他心里没底,也喊不出口,集市上来往的人虽说比村子里要多很多,但也谈不上有多热闹,过往的人顶多瞅一眼就成路过了。
大约过了有一个钟头多点,过来一个上衣口袋里别着钢笔的看上去挺斯文的中年男人,他反复看了看有志的毡子,说:“孩子,你的毡子这么厚实,花的力气不小吧?毡子咋卖呢?”
“叔,不怕你笑话,俺家离这儿三十多里地,俺第一次来这儿卖毡子,俺也不懂该卖多少钱,这样,您看着给吧!”
有志略显怯怯的,中年人看着这孩子这么实诚,毡子的质地也没的说,“孩子,这样,你看二十块钱行不行啊?你这毡子在城里我见过有卖三十,有卖二十的,还没你的厚实,我现在来镇上工作,这不,刚准备置办住的东西,身上带的钱不多。”中年男人的诚恳让有志心里抑制不住的激动,城里人跟村里人就是不一样。
“叔,中,就按你说的吧!”中年男人掏出两张十块钱给了有志,有志双手接过,心里颤抖的厉害,第一次见到二十块钱的纸币,整个人都不知所措了。
第一张羊毛毡卖的出奇的顺利让十七岁的有志万万没想到,原来有不少人需要自己家能做出来的东西,如果早点去一次镇上就好了,那一天成了有志终身难忘的日子,他来不及去想奶奶的交代,揣着钱不知疲惫的在月亮刚准备挂天边的时候赶回了村口,“奶奶,奶?”远远地有志才到村外能看见村子的拐弯处,就看见大坡头上的黑影,凭直觉拄着拐杖等他的是奶奶,有志用劲的吼奶奶。
“哎!”“德子,德子?有志回来了,快下河沟接接有志。”老曾听见娘的呼唤,拿了根棍子就往家门口的小路下河沟里去迎有志,山村里晚上有狼,到了晚上一般都不出门。
现在也就是晚上快七点,天刚黑下来,从概率上讲狼这时候往往还下不来山,山里人有山里人的谱,但天黑出门就拿棍子是一种习惯,老曾边就着月光下坡,边吼着儿子,他这是给儿子壮胆,不光是有志回来,只要天开始黑下来,在村口的地头,或是老曾家外面的大坡头,无论谁在,只要看见村外的大路上有人往回走大家都会互相吼吼,直到那人回到村里,这吼声就是给归来的人壮胆,那时候黑灯瞎火的,走在没人的路上,谁都会心里发毛,有了这样的吼声,所有回村的人都不再害怕回村里时的那段沟里的路,那壮胆的吼声都会让回家的人有无比亲切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