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志一路走一路计算年前得进多少羊毛,寿幅,福幅都怎么做,耧在肩膀上似乎没了分量,心情好脚步也格外轻快了起来。
绸缎庄里美珍把毡子卷儿摆的整整齐齐,高低不同的毡卷在绸缎庄里比较显眼,“老肖,啥时候卖上毡子了?”后街的街坊老葛抽着旱烟进来绸缎庄串门。
“老葛你咋舍得过来串门啊,快进来。”“我过北边赵庄订豆子刚返回来,这不路过进来你这儿歇会儿。”老葛是磨豆腐的,他是镇南头擀毡子的罗文杰的舅舅,这老葛得有半年多没来过绸缎庄串门了,这刚进门儿就打听毡子,都住一个镇子上又是住的不远的的多年的老街坊了,彼此都比较了解。肖掌柜在这绸缎庄阅人无数,老葛一张嘴肖掌柜就明白他的来意了。
“这毡子我上了有十来天了。”“卖的还好呀?”“一般般吧!这不才上没几天,得慢慢养啊!”老葛边抽旱烟边过去挨个看毡子,不仅看还问价钱,挨个儿看挨个儿问,肖掌柜一五一十的回答,末了寒暄几句走了。
“爹,他不大对头啊!”“美珍啊!如果咱对过也开个绸缎庄你会干啥?”“爹,明白了,你是说他是替罗文杰过来打听咱毡子的?”
“你还算能看明白啊?这不是平常事吗?没啥奇怪的,甭说是他,换做别人也得来看啊!”“也是。”“罗文杰的毡子可比有志的毡子差的远了,你看看咱炕上铺的他家的毡子,不比不知道,差了不是一般的远啊!
”
歇了几次终于看见村口自个家门前的大坡头了,远远的看见大坡头上一高一矮俩影子,“龙龙,龙龙”有志吼了吼龙龙,“哎,大哥”龙龙像个脱了缰的小马驹挣脱了奶奶的手,直奔坡下迎大哥去了。
“花儿,花儿?”“哎!听见了。”“赶紧下河沟去接接你大哥,”花儿放下手里的绣花活儿赶紧下河沟了。
有志家门有一条一人多宽的斜坡小路一直拐到村里出村的唯一的那条老路上,之所以叫河沟,是因为很久以前下面曾是条河,后来连年干旱河没了,挖窑洞的土都倒在了原来的河道,大家把土整平整,才有了河沟地,因为青石村都是移民户,青石村前面周围的离大路近的大块地都被柳树村的本地户占了,青石村移民过来的人们只能想办法到处开垦,河沟里于是被大家开垦了出来,经过一年一年农家肥的滋养青石村狭长的河沟也就成了肥沃的庄稼地。
“哥,我来扛耧。”“不要抢,耧里有煤油,叫我先放下来。”有志稳稳的把耧放在路边,把挂在耧把子上的棉花递给龙龙,龙龙欢喜的搂在怀里。
“大哥,糖蛋儿(糖块儿)嘞?”“你想糖蛋儿糖蛋儿想不想你?”有志边笑边拧龙龙,又从耧的另一个把子上拿下挂着的纸包,“在镇边买了油糕,回家交给咱奶你再吃啊!听话。“嗯,有油糕吃唠!”龙龙搂着棉花拎着油糕跑了。
“龙龙你慢点,别跌了。”花儿喊龙龙,“哥,这么多煤油呢?”花儿看着耧里的煤油,有志一屁股坐在路边了。
“不多,十五斤,得多换点羊毛,再留点叫志高他们瞧书。”“哥这得多重啊,你咋扛回来的。”“不重,这比一布袋地瓜要轻生多了。”有志打趣道。“哥,下回你牵上咱家牲口去呗,你这太累了。”“牲口驮个布袋啥的行,就这耧啊煤油啊这牲口能驮的了?等挣上钱了添辆好马车添个骡子或马才是正道,走远路拉重货,咱那驴不中。”
“奶,俺哥扛着耧在河沟呢,”有志娘刚背着锄头进门,听见龙这么说,赶紧的往河沟赶,“有志,累坏了啊!”有志娘解下头上发了白的黄头巾给有志擦了擦满头的汗,“娘,不累。”“花儿你提上煤油回,注意别挨身子,别抹一衣裳油啊!”
“娘你提煤油,我扛耧,”话音未落花儿抢着扛起耧走了,农村的姑娘,整天下地,十五六岁都当小伙子使唤了,这耧她扛的动,“娘,我来吧!”有志要拿煤油,娘没给他,娘俩相跟着往回走,“娘,今儿拿回来四张毡子的钱!”
“今儿的已经卖出三张了?”“是肖掌柜提前订出去了,柜上那张第二天就卖了。”“到底是镇上啊!真不一样。”“咱得赶紧收羊毛擀毡子,我和老掌柜定了五六天,也就是这五六天咱得擀出十几张毡子。”
“你爹去李家堡换羊毛了,也快该回来了,枣树洼你肖数上午你走后他和铁蛋儿送过来三十斤,后面三婶从她娘家回来给捎过来十斤。”“来,娘,给俺。”有志又从娘手里接过来煤油。
“羊毛差的太远,得赶紧收”,“是”
“奶,俺要吃油糕。”龙龙迫不及待的向奶奶要,“听话,等你娟儿姐姐和你哥哥们都回来了分给你们吃啊!”这是曾家的规矩,再馋也得分着。
奶奶给端出一碗水来,扭头往中窑走,“奶奶,别拿白糖了,我就喝白水。”白糖水在村里是稀罕的奖励,不是家家户户都有,更不是每个人都能喝到,有志跑了远路出了大力气,白糖水是奶奶心疼他的奖励,有志咕咚咕咚没等奶奶从窑里出来一大蓝花瓷碗的白开水已经下肚了,窑里总冷着几碗水,谁回来从暖壶里兑点开水就能直接不冷不热的喝了。
“花儿,一会儿跟我去趟宋家村,去看看张二叔家的羊毛,原来跟他定着月底瞧瞧再说嘞。”“哥你不嫌累啊,明儿再去吧!”“就是,明儿再去。”奶奶也拦着,“奶奶,我把帐给你交代了。”有志一边笑一边故作神秘的,“奶,你猜多少钱啊?”“还捉糊(方言,糊弄的意思)我呢”奶奶嗔怪的瞅有志。
“买了耧买了煤油糖糕,还能有钱?你奶那么好捉糊?”“奶啊,咱家数你精明类,这回你就是没猜对,我还要让你瞧瞧没瞧过的呢。”说着,有志拉上奶奶去奶奶的中窑里,拉奶奶坐到炕沿上,娘也跟进来了,有志小心翼翼的从里面的褂子口袋里把钱掏了出来。
“看,这张是二十块钱的。”有志娘和奶奶都没见过这二十块钱的币值,很是稀罕,有志以前往回拿过十块五块一块的,还真没见过这二十块钱的。“奶奶,还有五十,一百的呢,等以后咱毡子卖的多了咱就都能见上了。”“有志啊,这钱呢是好,以后记着,钱再好也没人好当紧,不管走到哪儿咱都要先当好人。”“记着呢奶奶,叫花儿跟我去趟宋家村,一个时辰都用不了就回来了,羊毛不够误事呢。”有志把卖的钱花的钱给奶奶交代一番就带着花儿去宋家村了。
“爹,你看见没?”“看见啥?”“罗文杰他爷爷把毡卷儿竖在咱对过卖呢!”美珍瞅了瞅绸缎庄对面的路西,肖掌柜出店门口看见罗文杰的爷爷果真在那儿坐在个小板凳上卖毡子呢,“今儿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咋叫他爷爷在外面摆上了呢?外面冷飕飕的。”“罗文杰他舅上午不是刚从咱这儿走吗?这不明摆着吗?”美珍快言快语。
“美珍哪,咱卖咱的,他卖他的,没关系。这和外面卖黄豆花生的不一个道理吗?你瞧外面哪天不得有五六家都是卖黄豆花生卖菜的,大家都想多赚几个钱,更何况天冷了年前结婚办喜事的多,罗文杰也想多卖点,正常。美珍哪,心要大,懂吗?要向你大哥学。”“嗯,爹说的是。爹,下回叫俺二哥再给俺买几本书回来。”“你一个女娃家瞧那么多书干啥呀?”“你就偏心俺大哥二哥”美珍嘟着小嘴一脸的不满。
“随风潜入夜的后半句是啥?”志远又在靠娟儿,“润物细无声。”这次娟儿毫不犹豫的答对了,“娟儿,后面的我再教给你,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志远抑扬顿挫的教给娟儿。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这两句真好听,三哥,我喜欢这两句。”“娟儿,学要学懂意思,不要飘,学懂意思了你才会觉得更有意思,有意思了你才能记牢。那本《唐诗三百首》我都抄下来了,在东窑的窗户上搁着,你好好背,哪儿不懂就问我们,你看完还要放在那美女新作《走出窑洞》欢迎捧场儿,咱大哥会去那儿找,大哥闲了就去拿上看,他还教龙呢,龙都会背锄禾日当午了。”
“嗯,记住了,三哥你给我讲讲晓看红湿处的意思呗?”......兄妹仨每次放学回家的路上都是这么热烈,两个哥哥竭尽所能的教着妹妹,在黄土飞扬的羊肠小道上,志高和志远略显单薄却文绉绉的外表和背后的黄土高坡仿佛形成了一种特定的反差,志高踩在黄土路上脑子里想到了花重锦官城的“城”。
“城”里该满是读书人吧?城里人也会欺负外来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