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生啊!拣完碳焦去街门楼上扔些玉茭棒下来。”奶奶从做饭窑里伸出脑袋笑眯眯的嘱咐正在院子里拣碳焦的宝生,碳焦是青石村人对自家火里烧完的煤里挑出来的小块没完全燃烧的碳粒的别称,玉茭棒是玉米棒子脱粒后的干棒子,为了防潮防雨雪,人们通常将秋天剥完玉米粒的玉米棒储存在自家的街门楼上,街门楼也就是院子的大门上搭了一个二层,街门楼顶用于晒作物,楼中便常常用来储存玉米棒和笤帚毛等怕潮湿的东西。而玉米棒是生火的好材料,烟比别的柴禾要小的多,还极易燃烧,在农村里更是家家必备的不用劈不用砍的柴禾之一。
宝生抬头看看奶奶:“好。”奶奶摸摸怀里牛牛的小脸又回窑里了,小牛牛笑眯眯的看着宝生,这一脸的娃娃笑却深深刺痛了少年宝生,奶奶的怀抱本是属于他一个人的疼爱,现在突然别人瓜分了,他觉得牛牛,春娃甚至继母都成了他眼里容不下的刺,每看见他们在自己家里的一举一动都觉得格外的刺眼睛。
“瞧哥哥多好”奶奶边看锅边对年幼的牛牛讲,奶奶的眼里自己的宝生懂事勤快,家里的不少活儿宝生都能做得了,看见奶奶和煤宝生要抢过来看见看见奶奶洗锅宝生也会抢过来,宝生总会看看水缸里有没有水,虽然宝生从院子里的旱井里拔水还比较吃力,常常边拔水水桶里的水被宝生踉跄的井绳又还回了井里一部分,但宝生依然抢着替奶奶拔,奶奶眼里的孙子可是自己家的骄傲。
宝生在一堆被烧成像细沙一样的煤灰里光着手找着为数不多的碳焦,他要把这堆煤灰挨着翻遍,把能用于再燃烧的碳焦都要拣出来,因为他不想让年迈的奶奶吹着冷风在院子里干这样的活儿,他最爱的就是拉扯他长大的奶奶,他尽可能的为奶奶分担着他所能分担的家务活。
一小堆灰黑的碳焦被挑了出来,宝生再反复用手在煤灰堆里捋捋翻翻,确定没有了,把碳焦送回窑里的煤池里。
“拣完了?”奶奶慈祥疼爱的问宝生。
“嗯!”奶奶没有像往常一样摸摸宝生的头,这让宝生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他知道奶奶没有摸他的脑袋是因为奶奶的手被怀里的牛牛给占了,对于一个从小被奶奶极尽宠爱的孩子而言,被瓜分的疼爱让他内心的嫉妒不知不觉中蔓延滋长。
“一会儿架梯子的时候不要架太直了。”奶奶再次叮嘱宝生。
“知道了”宝生多少有点不耐烦的回了奶奶一句。
宝生拿了一个麻袋,一架不太高的木梯,因为街门楼本来也不算太高的,来到街门楼前把木梯倾斜架好,拿着麻袋上去了。
一堆玉米棒子,宝生熟练的往麻袋里搂,搂着搂着搂到了一个硬邦邦冰冷冷的东西,他拎起来一看忍不住冒了一头冷汗,原来,是一条冻僵了的大青蛇,好在蛇在村里是司空见惯的东西,小时候玩到大,只是这冷冰冰的被冻僵的蛇他还是头一次拿到手里,刚要喊奶奶把蛇送走,因为在农村有个规矩,遇到蛇不伤害,要用铁钎把蛇送到山间地头,这样的讲究和一个故事的起源有关。
但宝生忽然想到了什么,瞬间就改变了主意,把蛇顺势装进了麻袋里,当麻袋里的玉米棒子装满了,宝生扎好口从街门楼上把麻袋扔了下来。
把麻袋里的玉米棒给奶奶倒在了放柴禾的地方,宝生拿着麻袋回到了自己和春娃住的窑里。
晚饭时分,一家人像往常一样围坐着吃饭,牛牛高兴的又喊又叫,这让一家人的饭桌难得的温馨,槌子看着总算安稳了一段日子的春娃和宝生,高兴的给两个孩子你一勺他一勺的添着饭,玉娥在煤油灯映照下的脸上也绽放了久违的笑容。
一个重组家庭的喜怒哀乐,槌子和玉娥是再清楚不过的了,一家人不吵不闹就是这对夫妻现在唯一的愿望,对他们而言,只要孩子们和睦共处,他们在地头在山上怎么出力气想办法多挣些公分养家就都不算什么事儿了,简单的追求本不该有太多的波折,他们夭折了的那个孩子疼在两个人心上身上,槌子变的格外小心翼翼起来,虽然他是个大老粗,但他一样希望自己能呵护好一家老小,他的鲁莽他的暴躁也渐渐收敛起来。
饭后春娃麻利的卷起袖子收拾碗筷,奶奶从春娃手里要拿过来,“奶奶,俺洗锅。”春娃懂事的说。
“娘,**娃收拾吧!你带一天牛牛也怪累的。”玉娥补充了一句。春娃去刷锅洗碗了,别看是男孩子,村里的孩子们往往男孩会做女孩的活儿,女孩子也做得了男孩子们的活儿。
看着春娃的懂事勤快,奶奶也是不知不觉的打心眼里的喜欢,想着春娃和宝生过不了几年就都长成大小伙子了,奶奶心里美滋滋的,从锅里舀了热水给小牛牛洗涮了开来,春娃用余光看着打量着边洗边和奶奶嬉戏的弟弟,心里倒也觉得很享受。他情愿母亲和弟弟每天都能像现在一样惬意。
借着院子里的月光,春娃和宝生回到自己窑里,透过麻纸薄薄的月光两人抻开了各自的铺盖卷儿,两个小男孩脱得光溜溜的钻进了各自的老粗布铺盖的被窝里。
“哎呀!”春娃一屁股坐在了冰凉的蛇身上,再用手一摸:“娘?”春娃吼着摸了件衣裳跑到了院子里。
“咋还不睡?吵吵啥呢?”槌子在窑里吼了句,他没听清是哪个孩子的声音,他以为孩子们还在院子里没回窑里睡呢。
“娘,娘?”春娃来到槌子和玉娥的窑洞门口,玉娥一听儿子焦急的吼声,赶忙穿上刚披衣下炕开窑门,“春娃?咋了?咋没穿裤子啊?”玉娥看见只裹着一件棉袄,赤条条的冻在窗台前的儿子,心疼的把披在肩上还没来得及穿的棉袄包住了儿子的下身。
“娘”春娃“哇”的在母亲怀里哭了开来。
“这是咋了?”玉娥身后的槌子连忙把自己的棉袄给玉娥裹上,生怕弱不禁风的媳妇儿再有什么闪失。
“春娃,这是咋了?”槌子赶紧问春娃。
“春娃,先回窑里,这要冻坏的。”玉娥拉着春娃准备回春娃和宝生窑里。
“娘,俺不回。”一个半大孩子受了这样的惊吓可想而知内心该是怎样的恐惧。
“春娃,咋了?和宝生打架了?”槌子以为又是两个起冲突了。
“被窝里有条蛇”春娃的话让槌子和玉娥大惊失色。
俩人几乎异口同声的问:“啥?”
“娘,”春娃打着冷颤“被窝里有条蛇。”
“咋可能呢?”槌子随即拿来煤油灯进了春娃和宝生窑里.
“春娃,不怕,你爹在呢,走,去瞧瞧。”玉娥拉着浑身鸡皮疙瘩的春娃回了窑里,听见动静的奶奶也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