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每家给大家伙儿准备六孔窑的院子,开春先给每户挖两孔窑,先有了住的,等闲了咱再挖剩下的窑,村里家家户户已经在腾窑给大家迁移做准备。”有志在一个只有三户人家的村里动员大家。
“吧嗒吧嗒!”男人们抽着旱烟想着有志的话,女人们则在一旁小声议论起来。
有志看看大伙儿继续说道:“今年这么严重的旱灾是俺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遇到,咱这村就两三户人家,粮食断了咋办?有个病有个灾的咋办?天再不下雪下雨咱咋办?迁移下去大伙儿彼此互相有个照应,再说就算去找水俺村也比咱村又近便了不少,俺村往下边的宋家村和柳树村都有活水井,咱急了可以赶车去拉水,众人拾柴火焰高,咱以后遇事情力量就大了,咱小伙子们娶媳妇儿也算不上多难的事儿了不是?”
有志就这么一个村一个村的去动员,直到傍晚往家返的时候还没有人同意迁移的事儿。
走在回家的路上,踩着山路再看看山下干的像沙子一样的土地,一小片一小片的窑洞村,乡亲们沉默的态度让有志更加着急起来,自己不争气的肚子再次“咕噜咕噜”的叫个不停,想想晚上就能喝到兑着肉汤的饭,踩在山上的脚步渐渐轻快了起来。
走到一个山顶,有志停下来四处张望,以前收羊毛时也曾经这么张望过,只不过在冬天里这可是第一次,曾经一望无际的美景此刻却是一片荒凉,再看看已经快看不见的掩映在大山里的村庄,有志忍不住停了下来,坐在山顶任风吹。
“那么多张嘴要吃要喝,你让大家怎么活?山上的活物生养的再快也赶不上人们打猎的速度啊!你们村是旱井,那井也有干的时候啊!”老教授的话再次让他脑袋变的更清醒起来。
“打猎不能伤害母的,找专家回来,找水源,对,尽快。”有志从山顶起身站了起来,西北风肆意的吹,他整张脸成了红萝卜一样的通红,继续往村里赶路,边走边继续打他的小九九,不能打鸟,想办法养鸡养猪养兔子,实在不行先养兔子,一件事儿一件事儿理清楚了整个人也觉得精神了许多。
“有文化真好,如果早认识任教授就好了。”这么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回到了村里,从村后面的大路上下来往九叔家走,因为昨天定好今天傍晚和全村人开会,有志知道不能让大家伙儿等他。
来到九叔家门口,大门居然锁着,有志心里“咯噔”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
“怎么回事儿?一村人的会议,为啥一个人都没有?”赶紧往九叔家旁边的家户走,都锁着门。
“坏了,肯定出事儿了。”直觉告诉有志村里出事了,一家有事家家帮忙,这是青石村不成文的村规,向左右看看没人影,有志直接往九叔家院外的下一排窑洞的麦场边儿走去,麦场下金旺家院儿里也空无一人,“铜梁?铜梁?”没有人回应他。
“金旺叔,婶子?”依然没有人回应。
再往西,另一户人家院儿里也空着,继续往西,来到二虎家窑顶,院子里都是人,有志突然觉得有些头晕,“这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
来不及再喊,跑到二虎家前面两家院儿之间的小土坡路,来不及避细土末儿,连跑带滑往下面赶,谁知一溜儿细土末儿把他重重的滑倒了,直接滑到了下面,右手碰到了旁边的酸枣树,酸枣树的树针扎到了他右手手掌上,裤子上,袖子上都是土,来不及管这些了,狂奔着进了二虎家院儿里。
院子里女人女人们都在议论着,老太太们有的在抹眼泪,有志娘也在抹眼泪,有志看见大伙儿好像明白了什么,直接冲进窑里,可窑里空无一人。
他继续冲进院子里:“咋了?这是咋了?俺婶子呢?”有志一脸惊慌失措的向众人问道。
金旺媳妇儿看看有志:“娃儿,今儿肉汤分到各家,三虎娘兴许开了胃口,兑了肉汤的饭怕是吃多了,这不,你叔他们拉上往柳树村去找医生了,可看她那样子”
金旺媳妇儿欲言又止,有志顿时明白怎么回事儿了,扔下手里的棍子和煤油往家里跑去,志远看见大哥回来,高兴的迎上去:“哥,公社给咱村铁丝了。”
有志推开志远去窑里推出明晃晃的大飞鸽,跑着推到自己窑顶后面的大路上一搭腿飞也似得下坡走了,留下追上来的志远呆呆的望着大哥的背影:“这是发生啥事儿了,哥这是咋了?”
顾不上爱惜大飞鸽拣平坦的路了,有志此时心急如焚,大飞鸽被颠簸的“咯噔咯噔”直响,一直到柳树村里的街道上,村里有认识的看见有志就打招呼:“有志,这是去哪儿呢?”
有志仿佛没听见,直奔柳树村的医生家里,二虎爹在医生家院儿里蹲着老泪纵横,铜梁金旺他们正整理马车准备掉头,有志刚要问铜梁,只看见父亲和刚子他们已经抬着二虎娘出来了。
有志冲过去:“婶子,婶子?”
“你婶子,已经,没了。”老曾惋惜的对儿子说道。
“怎么会呢?不可能,婶子,婶子?”有志想要摇醒闭着眼睛的二虎娘,可他熟悉的婶子此时毫无反应,由着人们把她抬上马车,风把她花白的头发吹的乱蓬蓬的,头发吹过更加蜡黄的脸。
金旺和刚子拉住了有志:“娃儿,你婶子走了。”
“不可能,昨晚俺看她还好模好样的,不可能。”有志痛苦的想要逃避老人已去的现实。
“娃儿,你婶子她身子本来就太虚,这加了肉汤的饭一下子吃的太多了,这不,哎”金旺皱着眉头说道。
“都怪俺,都怪俺,俺要不把俺那碗也让给她喝,咋也不会撑死啊!她都多久没闻过腥味儿了,俺没舍得喝,想着叫她多喝点。”二虎爹蹲在地上捶着自己的头边哭边说道。
有志扭过头掩面痛哭起来,人们赶着马车把二虎娘拉回了村里,青石村又一次被这个不幸的家庭笼罩在悲伤之中。
这一夜,有志没有回家,他和铜梁他们几个伙伴替兄弟二虎为二虎娘守灵,志远从家里送来了煤油,煤油灯第一次在二虎家的窑洞里奢侈的彻夜长明,三虎在有志怀里哭着睡了过去,搂着三虎瘦瘦的小身躯,想着这个命运多舛的家庭,煤油灯昏黄的灯光照着有志愤怒又悲伤的脸,此刻他如此的憎恨自己。
“如果我早点回来和大家伙儿想办法,如果能早点去找水源......婶子还盼着跟俺过好日子呢”可他明白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再多的悲伤也改变不了已成的事实。
在二虎娘进村之前,二虎奶奶被村里的马车送到了下面大村的女儿家,人们用这样的方式保护一个年纪更大的人。
这一夜,二虎娘简易的灵堂前,煤油灯前是坐在干草上有志流泪的眼。
“奇怪,有志这娃儿这两天咋没上来?”老杜和老教授唠叨着。
“兴许忙活起来了吧!那孩子是个有心的孩子,我一开始还真没看出来呢!”任教授对老杜说道。
老杜看看教授:“何止是有心啊!他可是个能人,别看年轻,他和别的年轻人可不一样呢!他爹就算能人了,他可比他爹还要能呢!不光能,心还大嘞!”
“是吗?说说看,我还真就想知道他怎么个能法,怎么个心大法。”老教授好奇的对老杜说道。
老杜把有志卖毡子开毡厂办窑洞学校的事儿给老教授娓娓道来,“这孩子在家里是老大,吃得苦最多,可他就是心大呀!”
“他还办过学校?”老教授好奇的向老杜问道。
“可不,一开始他把弟弟妹妹们送进柳树村的学校,擀毡子挣上钱后自己花钱供村里的娃娃们去柳树村念书,还让村民每天赶车接送,再后来柳树村学校念不成了,他就让他三兄弟在自己的新窑里教娃娃们,为了叫娃娃们去念书,跟老百姓做了不少工作呢,学校有模有样,俺去他家歇脚的时候看过,他把当教室的窑里还装了明晃晃的玻璃呢,这事儿啊,俺们这方圆二三十里的都知道,要不这娃儿去哪个村说话都管用呢,这不是个一般的娃儿呀!”
老杜的话终于解释了老教授的好奇,他好像开始真正认识有志了。
“老杜,那你还不动员乡亲们移民呀!土多好打墙,人多力量强。老杜啊!这孩子是真心想帮衬你们呀!”老教授意味深长的话让老杜动摇了起来。
第三天,有志和父老乡亲们安葬了三虎娘,返回把三虎家里里外外收拾好,看着不再活蹦乱跳的三虎,有志心如刀绞。
他轻轻的蹲下身:“三虎,下去跟俺住几天。”
“大哥,俺不能把爹一个人丢在家。”话一出三虎的小眼睛泪流满面,这个接连目睹哥哥和母亲离开的孩子变的格外懂事,懂事的让有志心疼。
有志把哥几个叫到了院外,坐在河沟边的石头上,看着深深的河沟,冷风无处不在,肆意横吹,有志和哥几个商量起了三虎家以后的日子。
“咱几个以后每晚轮流来跟咱叔三虎过夜吧!这一老一少的家里太冷清了。”有志提议道。
“哥,你事儿多,这样俺几个,再搭配上俺铁柱,俺几个以后轮流来,守得这么近,方便。”铜梁第一个赞成。
“哥,俺们也没问题。”其它的两个兄弟也一口赞同。
“行”从此窑洞里的这场爱心接力就这么继续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