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星尘,没有姓——我是个孤儿。从我记事起,就一直跟哥哥四处流浪。原本愿意收养我们的家庭很多,可是,总是没多久我们又会被遣送回孤儿院,或许是因为我和哥哥坚决不肯分开,那些人觉得养两个孩子太麻烦了吧。而且,我和哥哥都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笑,这样的孩子是不受欢迎的。
可是,我和哥哥都不喜欢孤儿院,所以每次都会逃跑。最后一次逃跑,是在一个冬天,领养我们的家庭里的男主人死了,可是我们却怎么都哭不出来,女主人就把我们赶出来了。我跟哥哥离开了那个家,从街头流浪到原野,不知道该去哪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老和尚出现在我们面前,递给我们一个热乎乎的馒头。老和尚看着我们分吃了那个馒头,笑着摸了摸我们的头,说:“你们想到我的庙里来吗?”
我和哥哥对看了一眼,然后对老和尚点了点头。如果有人愿意收留我们,我们是从来都不会拒绝的。
老和尚叫青禾,是一座桃花庙里的方丈。说是方丈,其实整个庙里就只有老和尚一个和尚。老和尚让我们叫他师父,不过,自那以后,哥哥就不许我再叫他哥哥了,只许我叫他师兄。开始的时候我有些难过,不小心叫错的时候总会被师兄打。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哥哥为什么不让我叫他哥哥。师父、师兄、师弟,这样的称呼,才会更像一家人吧。
师父的功夫很厉害,我和师兄都想学,可是师父说我们得先练基本功。师父带我们去练功场,告诉我们每天早上要来这里练功,跑步、踢腿、打拳,等等,然后还要去山下的沙河里挑水,要把院子里的落叶扫干净……师父说挑水扫地也是在练功,师兄不信,我却是相信的。因为我见过,师父挑水很厉害,扫地也很厉害。
就这样,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三年。这三年是我过得最安逸的三年,虽然每天都很忙,虽然每天都重复着相同的生活,可是,我感觉很快乐。师父说过,知足常乐,人生,只要快快乐乐的就好。
后来,有一天,我在庙里遇到一个人。是一个女孩,她说她叫杨芸,十六岁,是个大明星的助理。我知道她说的那个大明星——周陵,以前我跟哥哥在一起流浪的时候她就很有名了。那次我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周陵,真是个金光闪闪的人。在这么耀眼的人身边工作,应该会很有趣吧。
杨芸说她的家乡也是在一座大山里,下山到最近的县城需要翻越三座大山,走十几公里的路。她不想成为她妈妈那样的人,把自己困在二十几平米的小木屋里,所以她努力的念书,考上了高中,然后在高考失败之后背着家人逃出了大山。
“我想要成为像周姐一样的大明星。”杨芸看着天空的白云笑得灿烂,然后看向我,“你呢?你的梦想是什么?”
梦想?我困惑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以前跟哥哥流浪的时候,我只想着每天能够吃饱就好,要是有人家愿意收养我们那就更好了。来到这里之后,我觉得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实现了。我跟哥哥会一直在一起,也不会再饿肚子了,不用在下雪天在大街上相互依偎着取暖了。这样的生活,似乎也不错。
“人怎么能没有梦想呢?”杨芸说,有些同情的看着我,“没有梦想的话,每天晚上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的时候,对明天不就没有期待的吗?那样的人生,该多悲哀啊。”
杨芸跟我讲外面的世界,讲那些活在顶端的人们的生活,繁华而奢靡,无端的吸引着人。
以前,我和哥哥也被很有钱的人收养过。富丽堂皇如宫殿般的房子,簇拥的穿着黑色衣服的佣人,精致得让人不忍下嘴的食物,软软暖暖的让人一下子就陷进去的大床……我从来都没有怀念过当时的生活,因为现在的我比那个时候更加快乐。
可是,杨芸说那句话时看我的眼神,却一直浮现在我的脑海。那个女孩子一直都那么快乐,能够笑得那么灿烂,能够那么拼命的努力着,是因为梦想给了她期待吗?这样认真由拼命的杨芸,即使是站在金光闪闪的周陵身边,也一点都不逊色,很吸引人。每次看到她的时候,我都有些自惭形秽。师兄说我喜欢上了杨芸,可是,我是配不上她的。
安于现状的我,是不是跟那个每天重复着撞钟得过且过的和尚一样呢?以前的我,只会期待着被别人救助,为什么从来都不会像她那样,为自己的人生努力呢?而现在的我,对这个世界,又有什么存在的价值呢?师父说只要快乐的活着就是成功的人生。那是安慰一无是处的我的话吗?我的人生,真的是有价值的吗?
人生的价值,生活的意义。我第一次开始思考这些问题,可是,或许是我太笨了,怎么都想不通。
我想,或许,我可以像杨芸一样,离开这座大山,到远方去寻找答案。属于我自己的答案。
我留下了一封信,然后离开了那个生活了三年的桃花庙。
在南安城火车站,我坐上了刚刚到站的一班火车。坐在火车里听着窗外呼啸的夜风的时候,我拿出车票看了看,才知道我的目的地是南方的一座繁华的城市。
刚到这个城市的时候,我做过很多工作,在餐馆里端盘子、在医院里打扫楼道、在商场里当保安……有时候也会遇到骗子把刚刚拿到手的工资都骗走,但是更多的时候遇到的都是些好人,他们给我工作,教给我在这个城市生活的技巧。虽然生活不容易,可是,每次我觉得自己能帮到别人,我也有能够做到的事的时候,就觉得很满足,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
后来,又一次,我在街头帮忙抓歹徒的时候,一个武馆的老板看中了我,让我去他的武馆当教练。
再后来,武馆的老板死了,他的儿子继承了武馆,把我赶了出来。不过,我的一个学生找到我,说想跟我一起做生意。那个学生其实已经五十多岁了,到武馆学太极养生。他说看我是个难得的实在人,值得信任。
后来,慢慢的,我站到了高处,住进了大房子,开着价值几百万的车子在这个城市疾驰着,吃着烹饪了几个小时的精致食物……
“这就是我的梦想吗?”有时候我会问自己。每天晚上,闭上眼睛的时候,我会期待明天的太阳早一点升起吗?
离开那座桃花庙二十年了,不知道师父和师兄怎么样了。现在的我,应该也算是成功人士了吧?是不是可以回去看看他们了呢?
这么想着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这些年来压抑的思念一下子全都涌了出来。想要回去,想要回去,想要回去……心中的念头似是泉水般止不住的冒出来。
终于,时隔二十年,我又踏上了同一班火车,踏上了回家的路。
天色还未亮,满心期待的登上桃花山,一路上那些熟悉的风景都让人怀念,曾经在这里生活的场景不断的从脑海里冒出来。一切都那么熟悉,就好像我从来都没有离开,就好像我只是下山去买盐回来了——就像以前很多次一样。
可是,站在桃花庙门口的时候,我犹豫了。推开这扇大门,我会看到什么呢?师父和师兄还记得我吗?他们会不会已经离开这里了呢?
“咯吱。”颤抖的推开大门,我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很多年了,我都没有体会到这种感觉,紧张、期待,让人有活着的感觉。
满院的桃花在清晨的微风下簌簌飞舞,像是下了一场花雨,落在院子里的秋千架上,落在院子中间的湖水上……
而正殿门口那棵巨大的桃花树下,一个老和尚拄着扫帚看着头顶的繁华,听到声音的时候,看向门口,然后,看到了手足无措的我……
“回来了?吃早饭了吗?”老和尚露出了一丝微笑。
我站在门口,感觉眼前似乎有无数的桃花在飞舞,模糊了视线。
三十年后,我跟师兄一起在那棵桃花树下对坐饮茶,晒着初春的太阳,聊着小时候的趣事,就那么轻轻的笑着,看着桃花飞舞……
新进来的小和尚问我,为什么每天都要扫落叶呢?明明总扫不完,有什么意义呢?这样日复一日的生活,有什么价值?
来庙里祈愿的信民有时候也会问我,老和尚,人的一生,到底怎样才算有价值呢?一定要功成名就吗?还是说只要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过一生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笑了笑,看着遥远的天空。人的一生要怎么过,才算是有意义的人生呢?或许,这个问题从来都没有答案,或许,每个人的答案都是不一样的。
或许,我们要用尽一生,才能寻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