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刚才,一只在徘回在低空搜寻猎物的金雕正巧掠至山脚,进入射程范围,胡启威没有一丝犹豫,坚定地举起手中猎铳。
虽然很多年没真正摸过家伙,但手上准头一直没丢,加之金雕体型庞大并不难瞄准,扳机很快抠动,十几颗铁砂喷射而出。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从举起家伙到响声传出不到两秒,胡徕还在努力做吴声友工作,根本没注意到,林梦语倒是发现了,还没来得及发出雕语提醒逃避,就看见金雕已经失去平衡。
“咻……咻……”
尖锐而凄凌的叫声响起,犹如断线的风筝在天空翻滚飘转,迅速朝地面跌落。
父亲终于还是这样做了,胡徕脑子里一片空白。
或许在父亲以及大多数村民眼里,金雕只是一只体型稍大的鸟儿,打了就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况还伤了人,更应该受到惩罚。
可那也是一条生命,为什么不能放一条生路,给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胡徕很不愿意看到这一幕的发生。
“咕……咕……”
是林梦语口中发出的声音,与以往有所不同,明显紧凑许多,像在传递援救信号。
受伤的金雕仿佛得到激励,奋力扑腾几下翅膀,艰难稳住身形,朝这边滑翔而来。
还没抵达近前,双翼猛地收起,身躯再次翻转跌落,似乎已经没有力气继续翱翔。
眼看金雕即将坠地,胡徕一个箭步冲了出去,不停变换位置,一把稳稳接在怀里。
十几斤的东西从天而降,强大的冲击力让胡徕顿时重心不稳,啪地仰天摔在地上。
连忙翻身爬起,将金雕轻轻平放于地面,无暇拍打身上泥土,开始仔细检查伤势。
十几颗铁砂无一不击中在庞大身躯上,四、五颗穿透翅膀,两、三颗击中尾巴,其余六、七颗正中柔软的腹部,鲜血透过厚实的羽毛滴淌而出,毛色愈加暗褐。
一向孤傲的金雕此刻低下了高昂的头颅,眼睛不再溜圆震慑,眼皮微耷目光无力,虽无法表露疼痛,却透出一股深深的无助。
“嘀嗒!”
一颗温热的水珠滴落在胡徕正在忙活的手上,身侧,林梦语紧闭双唇,两行清泪从眼眶里迸出,顺着修长的面颊滑落,这位一向要强的姑娘,为了一只金雕潸然泪下。
没时间安慰姑娘,胡徕将金雕重新抱于怀中,努努嘴示意道:“走,去诊所!”
林梦语飞快站起身,却没有马上迈步,拭拭眼角迟疑地问道:“可是你爸……”
“放心吧,不会再打了,”胡徕望望正在远去的厚实背影,摇头轻声宽慰道。
父亲只装了一管铁砂,没带多余的过来,目的再明显不过,只是想敲山震虎,顺便给吴声友一个交待。
临走时父亲特地回过头来望了望,眼神很复杂,胡徕不明白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顾不得鲜血沾红双手,染遍衣裳,抱着金雕一路飞奔,六里山地仅用了十来分钟,顺利抵达白石村小诊所。林梦语穿高跟鞋跑不快,已经被他远远甩在身后,但肯定在一路追随而来。
说是诊所,其实是一位赤脚医生在家摆的摊位,平日里给村民给给感冒药,打打吊针,若是遇到稍严重的病情,没条件也没设施。
诊所的门开着,里面没人,胡徕径直冲进去,将金雕小心翼翼放在平常病人躺的小床上,连喘几口气将急促的呼吸稍稍控制,然后张嘴连声大呼:“朱老师,朱老师,快来救命!”
大夫姓朱,五十多岁,一头白发身材敦厚,听见声音慌忙从侧屋走出来,望望一头大汗满身是血的胡徕,心疼地看看被染红的床单,再瞧瞧伤得不轻的金雕,摇摇头推托道:“这个我可不会弄。”
“少废话!”胡徕不给对方辩解的机会,也没时间磨磨唧唧,皱起眉头急不可耐地大声催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以前膳过鸡、猪,给羊看过病,帮牛接过生,一只鸟有啥难的,快点儿。”
多年老底被揭穿,朱大夫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挺不好受,在地处偏僻的白石村开了近三十年诊所,难免不会帮人看看动物,膳鸡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没成想被一个小年轻直言不讳地披露。
拗不过胡徕此刻的强硬态度,不大情愿地拿起镊子、夹钳走到床前,轻轻刨弄检查伤势。
约摸半分钟过后朱大夫查看完毕,本着医者的态度最终决定施救,扬起剪子将伤口各处的羽毛快速剪掉,露出一团团血肉模糊。
敲开两支针药,拿出一次性针筒,准备实施局部麻醉。
针尖刚刚刺入伤处,金雕不停奋力挣扎,胡徕只好帮忙一手捏住两条腿,一手紧紧摁住雕头。
“啪!”
长长的翅膀扇过,结结实实拍打在胳膊上,火辣辣的一阵生痛。
打完麻药后,开始清理伤口实施手术,翅膀上已经击穿,敷敷药包扎包扎就好,尾部比较薄,轻松就将铁砂取出,唯有腹部那几处最严重的伤口,朱大夫迟迟不敢下手。
“怎么样了?”门口传来急切的询问声,林梦语终于到了,汗流浃背全然没有了昔日风采,甚至有些狼狈。
“铁砂埋得太深了,我这里无能为力,没法取出来,”朱大夫摇摇头严谨地应道,顿顿声继续解释,“不过没有伤到要害,暂时不会有危险,你们还是想其它办法吧。”
人家已经尽力,总不能不顾金雕安危一味蛮干,胡徕没再说什么,只好让朱大夫将几处伤口逐一用纱布保护好。
一番真诚的致谢,也为刚才的粗鲁道歉,支付医疗费外加床单赔偿之后,抱起金雕跟随林梦语转身离去。
行走在回村的山路上,胡徕面色严肃只言不发,林梦语同样低头抿嘴没吭气,唯有脚步声滋滋着响。
良久,林梦语率先出声了,咬咬嘴唇说道:“我要带金雕去城里。”
这样再合适不过,胡徕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行,你赶快去吧。”
林梦语迟疑一会说道:“我还是明天走吧,我让我舅舅赶回来照看外公外婆。”
抬头望望胡徕,继续低声轻语:“下午教你几句常用的鸟语吧,以后用得着。”
“你要回家了?”胡徕扭头吃惊地问。
“嗯,”林梦语黯然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