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大山好像是在他的住所盖好后才正式上班的。紫局长上班一个多月后,蔡鸿雨才知道,原来,紫大山和陆章良曾经同在一个区工作,当时,一个任区长,一个任区委书记,两个人意见不和,矛盾很深,多年来不可调和。
其实,一个单位的两个主要负责人,如一个厂的书记和厂长,一个大队的支部书记和大队长,一个乡的书记和乡长,一个区的书记和区长,工作配合好的也有,更多的是矛盾重重,意见纷纷,有的是面和心不和,表面上过得去,心里恨不得对方出个什么事。不光是党政一把手,即便是正职与副职之间,也是如此,只是,正职与副职之间,力量不成比例,不是势均力敌,有矛盾,却够不成两股势力,副职对正职多是忍让,听命和服从。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矛盾,一个单位再小,也会有勾心斗角的事,这也恰恰说明矛盾的普遍性原理,矛盾无处不在,无时不有。
紫与陆的不和,是县里老干部们都知道的事儿。如今陆去紫来,粮食局这个不大的机关,肯定会波动一番。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在县城的各个局里,都不是秘密,何况,这接班的又是与前任观念迥异,有着较大过节的老对头呢。
接下来,紫大山真的大动干戈了。蔡鸿雨想不明白,一个五十多岁的区委书记,已到事业的末端,也是他人生的最后一站了,怎么调到粮食局两个月,就给粮食局机关动起大手术来,大开杀界了。紫大山这是怎么了,是为了把工作做得更好,是为了一己之私,还是为了别的什么目的,让人不得而知。
蔡鸿雨听说,储运股长杨向宦,闻听紫大山要调到粮食局当局长的消息时,就不辞辛劳,主动登门,拜会了紫局长多次,至于手里拿的什么东西,还是空手而去,蔡鸿雨就不晓得了。紫局长在为自己建住房的那一段时间,杨向宦股长更是殷勤有加,他掌握着粮食局建仓的大量物资,给紫局长盖区区几间房子的用料,对偌大一个粮食局来说,小菜一碟,不算一回事的。紫局长开始调整粮食局机关人事时,杨股长虽说已五十几岁,却稳坐钓鱼台,一直没有动到他。此后,历任局长都没有动过杨这个位子,杨也因此成了粮食局二级机构的不倒翁,一直做到他时年六十二岁,退休了,仍不想离开这个位子,正式退休两年了,才算真正离开,颐养天年。真是佩服杨向宦,尤其是粮校毕业的那些粮食储藏专业的毕业生,对他更是佩服。杨股长对紫大山的奴颜媚骨,稍有点尊严的人是做不出来的,他可以一星期多少趟地往紫大山的四合院跑,可以纡尊降贵,为紫大山打扫庭院;说起奉承话来,连旁听者都觉得肉麻。紫大山万万没想到,来粮食局当局长,居然会有一个这么孝顺的仆从。紫大山当区委书记时,也不乏拍马溜须者,却没有杨向宦这样的舒服、自然、顺畅和恰到好处,别说紫大山了,换了任何一任局长,都不会把杨向宦这样的股长换掉的,不忍换,不能换,下不去手换,哪怕违规违纪,也要把杨向宦留在身边。
而其他股长,就没有这个运气了。
性情耿直,不善察言观色,有时还有点抗上的人事股长孙正刚,和杨向宦是铁哥们,在粮食局机关,他们关系好,那是大家公认的,可近一段时间,杨股长却很少到孙正刚办公室了,平时喜欢和孙股长喝两杯,把孙伺候得很是舒服,以和孙正刚亲密为荣的杨股长,突然间和孙股长形同陌路了。孙股长很不适应,却又不明就里,不知怎么得罪杨股长了。孙正刚了解杨向宦的为人,平时也看不起杨向宦,但却和杨保持着长期友好关系。看来,是人都有弱点,孙股长自然也不离外。
孙正刚负责的人事股,相当于粮食局的组织部,其管理事项多而杂,不仅管干部,也管工人,还管党团事务和工会,其工作内容与员工切身利益息息相关,自然受粮食职工青睐,当然,也是得罪人的一个部门,凡事都具有两面性,这事在人事股体现得比较明显。
坐稳局长之位,必先控制人事股,人事股的股长,在局机关二级机构负责人中,是个关键职位。孙股长在粮食局工作十几年,跟着陆章良局长十余年,其间上下级的配合,虽不能说多默契,却也相当不错。一般情况下,上下级关系不宜太好,太好,反而不利于开展工作,但绝不能不好,不好了,你这个下级就会有麻烦,工作就不好开展。上下级之间关键在磨合,关键是下级如何适应上级。上下级之间感觉互相离不开,工作协调了,就磨合好了。这磨合需要一个过程,这过程有时候也是险象环生,这险多发生在下级身上,如果磨合不好,下级居功自傲,以为工作出了成绩都是你下级的功劳,一个方案出台改进了工作,博得了声誉,说方案是你执笔的,夸耀自己,却忘了领导,你离走人就不远了。上级找个人替换你,容易得很,何况,你的身后本就有多人排队,等着你的位子呢,在这里,最不缺的是机关干部,尤其是做普通管理工作的机关干部。
紫大山接任粮食局长后,孙股长和蔡鸿雨谈及此人,孙股长很是高兴,称赞道:“老紫比较正派,他比陆章良正派,是个干工作的人,这么些年来,我是知道的。”
蔡鸿雨有点不解,问孙股长:“你们原来认识?”
“没在一个区里工作过,但互相都认识,我在木口区里当秘书时,老紫在旧城区当秘书,到县里开会、送材料时都熟悉,不过,”孙股长意犹未尽地说,“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之后,他提拔了,就没怎么与他打交道了。”
蔡鸿雨看得出来,孙股长对紫大山来粮食局工作,还是十分高兴的,话语中他对陆章良似有不满,对紫大山充满期待,一种美好的期待。孙股长有一种在紫大山手下干出一番事业来的渴望。
人总是这样,对长期和自己一起工作的人,尤其是上级,总有或多或少的不满,只是憋在心里,不敢说而已。下级总要听上级的,上级怎么说,下级怎么做,有时候对上级安排的工作,布置的事情,有些想不通,认为不正确,认为会产生不好的影响,也只得硬着头皮做,还不能有什么情绪,即使有情绪,也得放在肚里,不能说,一说出来,多半会传到领导耳朵里,如是,即便这工作你做了,做好了,领导知道你私下发了脾气或牢骚,那也是件麻烦事,若这是偶尔一次,问题还不会很糟,若有几次积累和叠加,这个下级就成问题了,你成问题,领导就会解决你这个问题,接着,你的厄运就来了。
孙股长在官场多年,尽管性格直爽,不喜拍马,也深知官场哲学,对陆局长是十分尊重的,在工作中,很注意维护局长的尊严和形象,遇事不推诿,很多人事上的事,到他那儿也就止住了,一般到不了局长那里。这也是孙股长与陆局长能够长期配合的原因所在。陆局长对孙股长也有看法,认为孙股长在处理人事问题时,有些问题该汇报而没有汇报,在局长看来是个大事的人事安排,孙股长没有请示就做主安排了,对局长交办的一些私事,如局长亲朋什么的安排个人进来,不是太热情、太主动,等等。但总的看,孙股长还是尽力维护了陆局长的私交,为陆局长解了忧,排了难。只是有一次,孙股长觉得在一个人的安排上,不应该那样,而应该这样,让陆局长不快,陆局长发了火,当面斥责道:“我是局长,还是你是局长?是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陆局长这样一说,孙股长自然无语,还有点后怕。当然,陆局长这样和孙股长发火,也是仅有的一次,在十余年的上下级关系上,还是比较合得来的。陆局长对他的一些批评,孙股长心里不服,口里却不会说出来,他知道,如果和陆局长顶牛,他的日子会不好过。做人事工作的孙正刚知道,干部是隔级管理的,他这个股长是县委组织部下文任命的,但真正说话算数的,是陆局长,陆局长才是掌握他政治生命的人。还好,陆章良不是一个报复心强的人,陆局长是一个宽容的人,一个有涵养的人,也是做文秘出身,有较深的古文功底,熟读中国通史,喜欢看资治通鉴,作风正派,比较爱护干部,不轻易处分人,没有大错误,不犯党纪国法,陆局长轻易不动干部。如此,孙股长和陆局长的配合,就是这样,说好不好,说坏不坏,一晃也就十几年过去了。彼此虽有不快,但更多时候还是过得去的。再说了,陆与孙说到底都没有多少私心,陆局长不做局长后,蔡鸿雨听局里的老职工说过,陆局长在任时,连一件两百多块钱的呢子大衣都不敢收,过年过节了,顶多的,收两只鸡,两条鱼,是一个清廉的干部,算得上党的好干部。多年来,孙股长硬是没有给陆局长送过一次礼,哪怕是家里养的鸡鸭,也没给陆局长送过一只。孙股长给粮食职工解决了很多问题,有的职工感谢他,送点猪肝、猪肚和猪下水,两瓶大曲酒,孙股长也是一概拒绝,实在拒绝不了,就从自家厨房了拿刀切下一点,够炒一盘菜,算是对送礼者很客气了。陆局长与孙股长这一对上下级的配合,应该说,纯属工作上的关系,彼此知性,互相了解。
如今,陆章良不干了,紫大山做了粮食局长,孙股长凭着十几年前对紫大山的一点印象,怀着新领导总比旧领导好些的渴望,觉得小心翼翼跟了陆这么长时间,也受了陆不少气,如今,自己在位,旧领导已去,对旧领导有所同情,也有些怨怼,同时,也生出许多快感,对紫大山的到来,有殷殷期待,持了一种欢迎的态度,有一种高兴的心理,或许,自己可以上一个台阶,当个分管政工的副局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