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食职工文化补课还在继续,上课,布置作业,批改作业,蔡鸿雨和梁结吾都在为此忙碌着。年底前,粮食局借用附近小学教室,对局直单位两百八十名青壮年职工进行文化课考试,试卷由上级职教部门统一印发,蔡鸿雨参加了监考和阅卷工作。考试合格的,也即语文、数学达到六十分的,由市职工教育部门发给文化补课合格证,没有达到六十分的,继续参加文化补课,直到考试合格。
此后,大中专在职教育也空前红火,各种成人教育学校如雨后春笋,发展迅速,职工学习之风大起,视将****耽误的学习时间夺回来。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是一个开放变革之年,知识分子受到空前重视,粮食职工有重新走进大学校门的,也有考取研究生的,职工学习氛围之浓,在历史上都是不多见的。有着大学学历的面粉厂副厂长费玉如,可以说是粮食局两千多职工中学历最高的一位了,不重用费玉如,似乎有些说不过去,于是,粮食局拟将费玉如由面粉厂副厂长主持工作转为正厂长。人事股在忙着整理费玉如的政审材料,履行考察手续,拟写职务晋升报告,向县委组织部上报。
即便是这样,粮食局的材料还是报迟了,费玉如升职材料尚未报到县委组织部,组织部已派员到粮食局,对费玉如,高春木等同志进行了考察;待提请费玉如同志任县面粉厂厂长的报告送达县委组织部时,县委组织部已下来文件,任命费玉如同志为粮食局副局长。
费玉如的提拔,给了蔡鸿雨这些职校毕业生极大的鼓舞,那天下午,县委组织部长来粮食局宣布费玉如任命文件,粮食局机关全体干部参会。当天晚上,蔡鸿雨与他们同期分来的职校毕业生苗运来、赵林、梁结吾,到四季春饭店,点上几个炒菜,庆贺起来。费玉如的这次升职,超乎大家预料,由副厂长到副局长,越过正厂长这一级,等于越级提拔,提拔前,费玉如尚不知道自己被提拔了。国家急需人才,费玉如就是人才;是人才,国家就会重用,这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中国大地上刮起的最强劲的东风,把知识分子的命运,与国家的前途和命运紧紧地结合了起来。
此后,根据中央关于干部任用规定,各级粮食局都出台了干部选拔任用办法,蔡鸿雨所在县粮食局出台了干部任用办法,明确提出,新提拔的厂站公司领导班子成员,即副股级以上干部,必须达到高中或中专以上学历,分站长级干部,也要达到初中文化,没有初中学历证书的,要获得文化补课合格证。
梁结吾、赵林酒量尚可,半斤没有问题,蔡鸿雨、苗运来稍弱,四个人,一瓶酒下肚,都有些面红耳赤。“此前,我们以为提拔干部得有关系,干的好,工作好,不如有后台、有关系,现在看来,”蔡鸿雨说,“不是这回事。没想到国家对知识分子这么重视。”
“接下来,你们都有希望上去,”大大咧咧的赵林说,“你蔡鸿雨接人事股长,你梁结吾,面粉厂厂长,你苗运来,财会股股长。时间不长,你们都会蛋子子抽筋,上去的。”赵林一番话说得大家大笑。这话听着让人高兴。赵林在下面一个大区粮站做防化员,瘦而高,身材却不是那么直,豆芽菜一样,见到蔡鸿雨这样的小个子同学,不是搂就是抱,非得蹂躏一番才过瘾,搞得蔡鸿雨很没有面子,也很不高兴。这大个子同学欺服小个子同学的现象,从小学到中学,甚至到大中专院校,无处不在,这种无善无恶的以强凌弱,蔡鸿雨反感至极,却不能把赵林怎么样。现在,好了,这个大个子,马上要走人了;常在一起,不觉得什么,真的要走了,大家还真有点舍不得,同学一场,这一别,以后见面就不方便了,搞不好,这一别,三五年难得一见,因之,几位同学对赵林比平时增加了几分客气。
“你赵林,”苗运来调侃道,“在下面粮站更好提拔,凭你赵林的三寸不烂之舌和交往能力,弄个区站长干干,还会长吗?你要不调走,肯定会当站长。”
赵林在老家找个对象,是在老家的一个粮库实习时认识的,那女孩人不错,却是农村户口,赵林开始没搞清楚,以为在粮库上班的都是城里人呢。赵林年纪不大,谈对象却有一套,三下五除二,实习两个月就把对象搞定了,而且还睡在了一起,如是,这女孩也就跟定他了。赵林还算有良心,知道女孩是农村人后,并没有把女孩踹了。还好,女孩的哥哥比较有关系,托人把这个未来的妹婿调了回去。
听了苗运来的话,赵林若有所思地说:“我马上要调走了,不指望提拔了。”赵林清楚,调到老家易,得到提拔不易,调回去后,要重新熟悉情况,尤其要重新结识新单位的人,这一来二去,会耽误时机的。
梁结吾不无感慨地说:“这叫有得有失,不能什么好事都让你摊上。把握不住自己,实习两个月就把对象谈上了,谈就谈吧,还给种上了,小头不注意,大头受损失……。”穆还没有把话说完,赵林起来要打他。穆虽然没有赵个头大,但比较麻利,真正动起手来,不知谁胜谁负呢。当然,即便动手,也是一种玩笑式的动手,不可能翻脸打真架。
“你给我办件事,”赵林接着说,“你岳父是商业局长,给我搞辆自行车吧,我马上要走人了,回家上班不能像在这住站里,到老家,得住岳母家里,要骑车上下班的。你给我搞个永久,凤凰都行,抓紧点。”
梁结吾答应帮忙。接着,不无感慨地说:“如果商成新在,我们会热闹不少,这家伙,先走一步了,他要是不走,以后很可能会弄个副局长当当。我们当中,商成新算是一个比较有前途的人,可惜,他先走了,真是太可惜。”说到商成新,大家沉默了,蔡鸿雨更觉五味杂陈,一句话也不想说。大家痛惜商死得过早,一个学校的校友,一起分来的,同是外地人,同是农村出身,太多的相同点。如今,一起来的六位,一死,两调走,只有蔡、苗、梁三位了,三个不准备调回老家的人,要准备在这个县城奋斗一生了。
谈起前程,看来只有得到提拔才算有前程,联系到商成新的死,不免感到世事无常。看大家不说话,苗运来接着说:“提拔有学历的人,说不定是一阵风,这阵风过去了,还是照样论资排辈。那些干了多年的老人员,哪个不想往上上个台阶,你一个粮校学生,工作两年就想提拔,人家工作十几年,二十几年,甚至更长时间的还没有当个股长呢,你上去了,他们能服气吗?提拔你,换一个部门还行,如果还在那个部门,你就是上去了,当股长了,也不好开展工作,也不好领导人家。”停顿了一下,苗接着说,“我觉得,提拔费玉如,只是一个偶然,再说,费玉如是大学本科,在粮食局工作十几年了,有影响力。我们是什么,这个**学历!大学生在粮食部门只有一个费玉如,中专生,在这里多了。梁结吾说得对,”苗运来把话题又转到梁结吾身上,“小商死的太早,如果小商活着,会第一个得到提拔。这家伙能说会道,善于表现自己,讨领导喜欢,上的肯定快。”苗运来进一步分析说,“老冯年龄大了,听说他女儿急着顶替接班,空了一个副股长位子,不过,我敢断定,这个副股长位子,小商即使活着,也轮不到他的。陆谙吉也是粮校毕业的,虽然是推荐上学的,没有参加考试,也是干部身份,他今年三十多了,也还是个办事员。”陆谙吉是储运股防化员,商成新的同事,工农兵中专生,参加工作十几年了,仍是办事员一个。
蔡鸿雨补充道:“冯西怀到年龄了,正在办理离休手续,他那个女儿,个头高高的,顶替她父亲了。”
苗运来不无兴趣地说:“那女的个头可以,穿的花里胡哨,身材像个男的,长相不好看,脸大,眼小。”
“你还有什么想法吗?”梁结吾这样一问,姚有点不好意思,姚已订了婚,确实不再有想法了,“我有**的想法,只是谈谈自己的看法。”
“老冯那女儿一天到晚穿的确实妖里妖气的,不过,个头不矮,有将近一米七,说给赵林正合适。”梁结吾话音刚落,赵林接过来说,“我呀,不想了,一个就够了,若她愿意给我做二房,我愿娶她。”大家都说赵林想得美,又议论了一气赵林对象找的太早了,性子急,耐不得寂寞,谈就谈呗,不干那事也可以不谈的,谁让你赵林这么猴急的。
赵林好吹,吹了一气粮站有个女孩多喜欢他,说到那个女孩,不无惋惜;提及现任对象,解释说:“没办法,是她主动追我,我情面瓤,就同意了,女人主动送上门,你拒绝得了,那你就是神人了。木已成舟了,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大家大笑了一阵,酒仍继续着。
蔡鸿雨个小,酒量也小,喝到这个份上,已不太清醒了,更想着与商成新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小商活着的时候,与蔡走得最近,见面最多,比起在座各位,蔡与商的交往最多。借酒忆友,又想起王若云来,觉得自己对不住商成新,死去的商成新倒成了他与王若云的介绍人了。酒上头,思绪也愈加活跃,那段悲伤记忆被激活,不禁哭了起来。开始时,是掉泪,接下来抽泣,哭出声来,抑制不住情绪,干脆放声大哭,这一哭,也就等于结束了这场酒,赵林与梁结吾,一左一左架着蔡鸿雨,把他拉出酒店,一路上,蔡仍然哭声阵阵,伤心欲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