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个学期又来了,张老师大早就站在校门口,期望着熟悉的身影的出现,她想,如果只要能看到百里清的身影,她可能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跳高运动员,谁又能一蹦三丈高呢?可是事实证明,世界上的跳高冠军还是外国人,轮不到张老师.张老师这个学期再也没有担任班主任,她教了一个实验班,一个补习班,以及三个普通班的英语课.学校本来要她担任补习班或者实验班的班主任,可是她却拒绝了.她实在承受不了本来大有希望,却没有希望的学生的遭遇了.
一次偶然的机会中,她发现,这个实验班上有一个学生,与百里清是一个县的,而且还是一个镇的,为此,她特地请这个学生,帮她到百里清家里看看,他家的情况怎么样了,百里清又怎么样了.她实在不敢想象,这个家会破落到什么样子.
不久,这个学生就找到了张老师,他告诉张老师,他去了百里清家一次,可是没有看到他,也没有看到他的父亲,他只看到一堆砖,一堆瓦,这个家不存在了,已倒塌了,经过打听,他才知道,原来百里清回家以后,在家里坐了三天,第四天就同一个远房的表兄出去搞建筑去了,他父亲也去了那个工地,做烧火守材料的.这个家本来就破旧不堪,没过多久,就倒了.
听到这个消息,张老师不知说什么好,这种结果,在她的意料之中,也在她的意料之外,冥冥之中,好象也只有这样的路,才适合百里清走.一颗破碎的心,一个破粹的家庭,除了钢筋混凝土以外,似乎也找不到更好的粘合剂,高等学院大门的路,不是用沙子铺就的,而是钱铺就的.这一夜,张老师又失眠了.
H省Z市,是一座美丽的城市,这是中国南方最大的铁路枢纽,南下的火车,西去的火车,都在这里会面。这里是国家两大铁路线的交汇点。百里清的工地,离火车站只有两三里路远.下雨不能干活的日子,他常常一个人站在车轨旁,呆呆地望着一列列火车开过来,又是一列列火车开过去.他到Z市也有三个月了,他除了去看火车以外,似乎也就没有什么别的兴趣.也许,在火车上,就藏有他的梦.因为他听说,南方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处处都充满了机遇和挑战。只怕你没有胆识和才能。村里很多打工的,都来到了S市或D市,每月都有好几百元的收入。村里很多人家,就靠有几个崽伢或妹伢在那边打工,发了小财,建了洋房的.
那些打工崽,在家的时候,一个个都是如同刚从泥里拨出来的萝卜,落后,土气,到了南方,打一个转回来,人就变了样,穿着就不用说了,一个个都是西装配领带,皮鞋擦得镗亮,头发四六分或者中分,梳得井井有条,蚊子都须拄拐杖。说话时不时冒出几句白话,格外的显耳。而他们,都比别人有明显的优越感。用他们的话讲,G省是一块宝地,遍地是金银,就看你有没有运气和才气。
工地的日子是很辛苦的,早上四点多就必须起床干活,他主要负责挑砖,由于刚从学校里面出来,没有什么技术,所以,只好干这累活.本来吴刚是不要他的,他表哥在这里面是一个好师傅,不看佛面看僧面,加之他的苦苦哀求,吴刚才勉强答应.吴刚是这个工地上的一个小包头。
挑砖实在不是人干的活,在这个工地上,一个挑砖的要供住三个到四个师傅的砖,这本来就已经很累了,吴刚还要将打混凝土,抬预制板这种累活,苦活推给他们挑砖班,这样,挑砖就更辛苦了.如果在晴天,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包括吃饭在内,能够休息上七八个小时就已经很不错了.他来这个工地三个月了,每天加班至凌晨二三点就占了半成以上.到了下班时,才觉得全身都像散了架似的。一倒在床上,就起不来。每次起床,百里清都要和自己作一番“生死考验”。休息的时间显得特别的短,眼睛刚刚闭上,就又要开工了。有一次,百里清迷迷糊糊的起了床,跟在工友们后面,眼睛都没有全部睁开,也就是说根本没看路。路旁有一块砖头,工友们都避过去了,百里清硬是没有看到,结果被拌倒了,狠狠地摔了一跤,半晌都爬不起来。这一次,当着众多工友们的面,父亲把他骂了一个狗血淋头。从那以后,百里清再也不敢在放松自己了。工地上干活,不但须要极大的体力,也须足够的小心。工地上工安事故太多了,吴刚及工友们信手都可以举出好几例来。那时候的劳动法还不怎么健全,这些农民工们也没有读过多少书,经过多少事,如果情况好的,还可以要求责任方赔偿一部份的医药费,但绝大部份都是自己了断.
在这个工地上,除了他父亲和表哥以外,谁也不知道他是一个高才生,谁都可以对他呼来唤去,有几次,他和吴刚在一起洗澡,吴刚还把衣服交给他清洗.他给人留下的印象就是又黑又瘦,力气又小,但干活也很卖劲,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挑砖工.还有一件事,很让他感到气愤,就是食堂饭菜定量,他正处于长身体的时期,挑砖又是力气活,一顿吃三四碗饭是很必须的,可是食堂里却只供应大约三两米一餐的样子,对于他来说,只是保住了性命而已,有好几次,他饿得差点从脚手架上栽了下来.幸亏他父亲在食堂里烧火,给打饭的师傅说说好话,好歹也给他多盛一点.如果工地上哪个工友病了,就是他过节的时候到了,他就可以多吃一份,那个工友的饭,他父亲就会帮他留下来.表哥表面上对他对严厉,但有时他下班以后,也会去街上给他买几个烤红着,悄悄地给他.表哥是大工师傅,下班下得早.
雨,还在下,已经连续下了半个月的雨了,工期却越来越迫近,吴刚每天都在望天叹气.根据合同,如果工期超过一天,工钱则要扣一千元,二天就扣两千元,依此类推,本来利薄的工钱,实在经不起七扣八扣.工期还有一个月零十天的样子,他们的工程,如果按正常进度进展,也得要五十天.现在因为下雨,工程无法进展,谁也不能确定,到底要延期多久.有人建议每人买一件雨衣,迎着雨干活,可是马上遭到了反对,工友们说现在还没有过端午,还有这么冷,感冒了怎么办?施工员说雨天,混凝土怎么来性?这样问题,很尖锐,也很实在,谁也不能反驳.也有人提出来,请吴刚去找工程方去说一说,可不可以将工期再适当延延,吴刚本来觉得没有什么希望,在大家一致的强烈要求下,只好买了几瓶名酒,送了几条红塔山,都是自己舍不得的好东西,去和工程方商量商量,结果,工程方将烟酒收下了,工期还是老样子,不让延。用三国演义里面的话讲,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该想的办法,大家都想到了,天公不作美,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就是国家宪法也管不到这上面来。合同就是合同,如果没有违反,则是废纸一张,如果有什么出入,则白字黑字,谁都赖不掉。现在的法律就是这样子的,不讲什么人情,也没有什么情理,上面是怎么写的,就必须依此执行。当初在签此份合同之前,吴刚也考虑过,在南方三四月份,都有梅雨季节,就是没有想到,此次来得这么顽固。礼也送了,菩萨也请了,该说的,该做的也都做到位了,还是没有什么效果。到后头,吴刚再也没有什么办法,除了看工友们打牌以外,好象也只有睡觉这个法子了.每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每个人的火气都很大,只有一点点的小摩擦,马上就可以升级到大打出手,而且是地区性质的群架.
这天晚上,雨终于停了,吴刚叫醒了每一个工人起来干活,白天下雨,就只好趁没雨的晚上赶工,大家也没有反对,一个个地在昏暗的灯光下,爬到了工作岗位,本来施工员死活都不同意晚上开工的,但吴刚答应他一来保证质量,二来晚上出了事故不用施工员负责,然后再把施工员拉到一个角落,塞了他三百元钱,施工员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了.晚上作业,给作业带来了很大的难度,每天下雨,把路全部打湿,又滑又泥泞,几乎每一个挑砖的都摔过跤,幸好没有发生事故,可是在脚手架的的挑灰工,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一个邻省的妇人在挑灰时,不小心一脚踩空,从五楼上摔下来,那次她的命也真大,摔到了工地上的一堆沙子上,除了脸部被沙子擦伤,把胆子吓破以外,倒也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可是从这次事件以后,工人们死活都不干了,谁又敢拿自己的命来玩这个游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