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清此时正坐在食堂里看着工友们玩牌,他生怕杜鹃又来找他,为了找一个借口,他只能混在大众当中。“百里顾问,那个采访的来了,要不要让他们进来?”
百里清愣了一下,本能的他想拒绝,他不想曝光,更不想高调,可是他又想到了这些农民兄弟,想到了他们在这个城市中一切一切的不平等,他的心就有些激动了,他大声道:“好的,有请!”
“这是S市电视台特约记者李兰李小姐,这位是她的同事,吴晴吴小姐,这两位是摄影大哥。”一见到百里清,那个验收员便作了简单的介绍:“这位是百里清,现在工地上的管理顾问,你们有什么话题,可以找他聊聊。”说完,那个验收员便走到后面去了。
李兰见百里清以后,便伸出了手,道:“谢谢百顾问,同意我们进工地采访。”
百里清也伸出手来,与对方轻轻的握了握,他没有纠正对方的话,有很多的人,不知道百里是一个复姓,也许有人分不清,他到底是姓百里名清,还是姓百名里清,不管人家怎么认为,都不是人家的错。
“不用客气,如果一定要说谢谢,我们还得谢谢你们呢!”李兰笑了,吴晴也笑了。
“听你的口音,好像是H省人吗?”吴晴笑着也百里清握了握手,问道。
“不错,我是H省XX市人。”百里清有一些奇怪地道:“吴小姐,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也是哪里的人吗?”
吴晴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们有一个实习的师妹,她也是那里的人,有一次我见她与家里打电话,口音与你也差不多,所以我推断,你应该也是那里的人,果然被我蒙对了。看来,今天应该带她一起过来才好呀。”李兰也道:“是呀,是应该叫上晓清的,她听说我们要出来采访,本想跟着来的,后来听说是来工地,她就没有来了,而是跟着程云,去采访一个什么企业家去了。”
“晓清?”百里清奇道:“柳晓清?”
“是呀,怎么你认识她?”吴晴道:“你们的年龄也不相仿呀,难不成你们以前是邻居?”
百里清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扯下去,他对其中一个工友道:“去,召集所有工友们在食堂集合,谁想接受采访,谁先到我这里报名。”接受采访,对于一个泥巴腿汉子来说,那是一件既新鲜又刺激的游戏,如果自己能够在镜头面前出现,顺便还能说上几句话,该有多好!于是那个工友以百米跑的速度,去工地各个角落去叫人去了。
“先从我开始吧。”这个时候,一个年约四十岁的汉子,挤了进来,看起来他还读了几句话,塑料普通话还讲得挺流顺:“我叫王明,三十六岁,来自J 省,我先来说说吧。”李兰没有想到,这些乡下汉子这么大方,她还认为这些汉子,不敢接受采访哩,于是她马上掏出话筒,那个摄影师,也早就将镜头对准了王明。
“我今年三十六岁了,是家里唯一的劳力,我父亲已经七十三岁了,身体一直不怎么好,特别是一到阴雨天,更是痛得要命,听医生说,这是风湿病,也是养身病,是没有办法治好的了,我母亲在三年以前病死了,为了治她的病,我已欠下了五万四千八百三十元的债,其中有五万元,一年的利息就是六千元,只有那四千多元,是乡亲和亲戚借的,不要息钱。我老婆见我债台高筑,可能一辈子也还不清,没有办法,来到G省打工,打了两年工,这两年里,我
们几乎没有什么联系,直到去年年底,她回来了,身后还带着一个汉子回来了,她回来只办一件事,就是与我离婚。她说如果我给她一条重新的活路,她可能给我三千六百元钱,当作她的离家钱,如果我不同意,她当着我的面,将一瓶农药喝下去,在这个时候,我没有办法,只好同意那个男人带着她走了。三千六百元钱,给我还息都不够,我还有三个娃,老大八岁,老二六岁,老三才四岁多一点,我怎么活下去?家里要田没有田,要劳力也没有劳力,我没有办法,只好来到这里打工,挣几块钱的血汗钱。”他的语音很是平静,好像说的是别人的故事,但是谁都可以感觉到,他话里的辛酸:“我现在在这里做小工,一天也就是五六十元一天的样子,我辛苦一年,也就是一万多一点点,除去六千元的息钱,我还债,只能还五千。今年出来,我也没有和家里联系,也不知道父亲的身体怎么样了,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我更不敢去问,我的三个娃他们是否吃得饱,是否穿得暖,村里也有一个电话,电话号码我也抄了,每次去街上的电话亭,我都想去打一个电话,即使什么也不说,听听父亲的咳嗽声,听听娃娃的哭叫声,也是好的,可是每一次我拿起话筒,我都没有勇气拔下那个号码,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我没有面目面对着他们!就是这一次中秋,我在电话亭边,站了至少有半个小时,我真的想打一个电话,我真的不敢打。”
李兰道:“王明,你可以放心,有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这表明家里平安,大小无事。你也不要担心了,安心地工作就是了,到了过年的时候再回去,不就是了吗?”
王明道:“你错了,姑娘。家里不是没有消息,而是家里找不到我。我在这里,除了同乡的几个人以外,没有人知道,我也没有手机,也没有呼机,他们就是想找我,也找不到我。”
李兰道:“这样吧,王明,你拿我的手机,给家里打一个电话吧,问问平安,好不?”
王明看着李兰递过来的手机,迟疑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道:“还是算了吧,我真的没有这个勇气打电话。我现在只求一件事,就是我尽可能的多挣一点钱,带回家里去,多还一分债,这样他们的日子也许会过得好一点。”
李兰道:“你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对了,你们那里的政府不管吗?我听说,现在很多农村都有困难补助,你们也可以申请呀!”
“困难补助?”王明苦笑道:“怎么可能?在我们那个地方,与我情况一样的,多得很!甚至还有一些,他们的情况比我还要惨!你见过同一天,一家抬出三口棺材的吗?一个家里才六个人,一下子死了三个,而且这三个都是男丁,你见过那种绝望吗?我们那个地方,穷得要死,要土没有土,要田没有田,只有一望无边的山,可是山里又能给我们什么呢?也许你们会想到,山里有药材?野兽,我们可以采药为生,我们也可以打猎为生,可是,我们与外面又有多远,你们知道吗?我们那里都是山路,只有一条羊肠小道连着外面,想走出大山,至少要走半天,四五十里的路程!再者说了,山外面的那些药店,谁会要我们的药材呢?我们以前也有人试过,他背着一筐药材,来到了山外面,可是再也没能回来了,因为在回来的路上,也许是野兽的袭击,也许是天黑看不清路的原因,他摔到山崖下面去了。我们在第三天才找到他的尸体,你们知道,他的那筐药材,卖了多少钱吗?一共是十二元五角!这是一条命外加一筐药的钱!我们去打猎的,去采草药的,只要一个不小心,都有可能会丧命!”
李兰道:“那你们以什么为生呢?”
“我们靠种一点杂粮,就着一些野菜,将就着过,我们村里,现在都没有小学,更没有初中了,我们村子里,我是唯一的一个读完小学的人,我还是在外面读的,我亲戚家里。当时我父亲是狠下一条心来,咬着牙送上读书的,他认为,不读书,会更穷的!”
李兰深深的触动了,她是一个城里人,她从来都没有想到过,在中国,某一些地方,还是存在温饱不能满足的问题的,在这样的地方,医疗,教育等等,怎么去满足?
生活在那个地方的人们,如果生病了怎么办?遇上了天灾人祸又怎么办?她不敢想象,王明接着道:“我之所以站出来,将我的辛酸事说出来,我并不是求得各位的同情与支持,我们是穷,固然不错,但是我们不贱,我们有我们的骨气!我们生活在山里,我们有山一样的情怀与胸襟。现在我对着镜头,想说的是,生活在阳光下的人们们,你们知足吧,你们要好好的珍惜你们目前拥有的生活,你们不要盲目与别人攀比。我们要懂得节约,要知晓感恩!有几次我经过饭店,见服务员将一整盘一整盘的菜倒掉,那个时候,我的心在滴血!既然吃不了那么多,为什么要点?表面上看来,他们付了钱,可是,他们有没有想过,他们浪费了多少!也许一盘菜,就是一个孩子一个学期的杂费!对于这种人,我只有一个愿意,我想用我的生命为代价,借雷公之锤,将这些人全都打入十八层地狱去!或者将他们打入我们的大山中,让他们好好的享受一下,大山里面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