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博远远的就看见独孤宁珂正在门外百无聊赖地踱着步子,这一次,她只带来了单小小这一位贴身侍女,而尉迟嫣红则仍然不见踪影。
与平日不同的是,今次的独孤宁珂并没有穿着那身粉红色的开胸宫装,反而换上了一套较为保守的樱色宫装,较之往常,看起来更是多出了一番淑女的味道。看到宇文拓带着部下们大步迎来,她只是微微一笑,捋了捋鬓角的秀发,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太师府的主人来迎接自己。
“不知郡主娘娘驾到,本座迎接得迟了,万望恕罪。”在府门外的台阶上站定,宇文拓居高临下的看着独孤宁珂,对她稍稍做了个鞠躬之礼。
“太人确实是来得迟了点,叫本宫一阵好等,本宫还以为太师大人要将本宫拒之门外了呢。”独孤宁珂略带调侃的说道,“本宫就在想啊,若太师大人还不出来,那今日就只能打道回府了。”说罢,用手中的织绣团扇轻轻掩口而笑。
她这个小小的动作对宇文拓和斛律安之流心志异常坚定之人无甚影响,但却引得任博略略失神,片刻后回过神来,便又听独孤宁珂说道:“本宫听闻护斛律将军和任将军返回了大兴,又听下人们说起任将军带回了一位可爱的小姑娘,所以一时兴起,便想来看看那位小姑娘到底有多么可爱,不知太师大人是否能应允本宫这个不情之请呢?”
“郡主娘娘的请求本座又怎敢拒绝?”宇文拓话锋一转,道:“不过,娘娘所说的那位小姑娘乃是任博的家人,娘娘若想要探望,本座却也作不得主,还请娘娘征得任博将军首肯方好。”
“哦?”独孤宁珂的注意力一下全转移到了任博身上,颇为感兴趣的对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看得任博微感耳根发热,但又不得不装作面色镇定。看到任博一副尴尬的摸样,独孤宁珂也是忍俊不禁,侧过脸掩面轻笑,好一会儿才对他问道:“如果本宫没记错的话,任博将军不是自小随父母居于西域,家乡亲朋早就失去了联络吗?那么,任博将军,可否为本宫稍作解释,这位小姑娘是你哪个亲人呢?”
真要细究,独孤宁珂如此直接的打听对方的家人亲友情况,即便在古代都是极为失礼的,轻者大骂一通,重者更有可能就此绝交。不过,不知为何,任博却怎样也生不出一丝半点的怒气,他也真不知道敢怎么对一位娇滴滴的美人发火,于是只好恭谨的答道:“回郡主娘娘,那是末将的……女儿……”
几乎没人察觉到,独孤宁珂的瞳孔在听到“女儿”两字后极其轻微的缩了一下,随即又在众人注意到之前恢复了原状,轻轻笑了起来,道:“任博将军莫非在跟本宫故意开玩笑?将军并未婚配,也未有定亲之人,如何来的女儿?”
任博看着眼前这位笑靥如花的郡主娘娘,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砸吧了下嘴,最后才答道:“末将并没和郡主开玩笑,确实是末将的女儿,绝无虚言。”
独孤宁珂终于不再发笑,一反常态的对任博正色道:“那么,本宫也想去看看将军那位可爱的女儿,不知将军是否应允?”
“末将怎敢不允?”任博对她抱拳一躬道,他相信当独孤宁珂得知满月的身份后,绝对不会对她有任何不利的举动,所以才敢这般大方的一口应答下来。是啊,除了可爱,还有什么词能够最好的诠释出满月呢?面对幼小娇嫩的满月,难道独孤宁珂就真的下得了杀手?
“那就劳烦任将军带本宫去看看你那位‘女儿’了。”她把“女儿”两个字咬得非常的重,只听得任博心中咯噔一声,隐隐冒出一种奇怪的念头,但奇怪在哪儿,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怎么,将军为何还不为本宫带路?莫非真的是打算就在此处招待本宫吗?”见任博仍立在原地,而宇文拓和斛律安也是丝毫未动,独孤宁珂的语气便不由带上了一点戏谑。
“请恕本座失礼,今日本座尚有要事,就由任博来接待郡主娘娘吧。”宇文拓对她微一行礼,然后径自转身离去了,斛律安重重的拍了任博的肩膀一下,对他点了点头,而后也跟随宇文拓走了,门口只留下任博和独孤宁珂主仆三人。从头也不回的宇文拓背影处收回目光,独孤宁珂略微偏着头笑道:“那就有劳将军带路了。”
守卫府门的还是任博初时见到的那个校官,他踏前一步,对任博一抱拳,说道:“将军,小姐正在西厢安歇,是否需要下官派认为将军领路?”
“如此有劳了。”任博对他一点头,谢道。
…………
宇文太师府比任博最初想象的还要大,在侍女的带领下,他们足足走了比到书房远上近倍的路程方才到达。
一路上,单小小可说是完全尽到了作为一个侍女的基本职责,一边要跟在独孤宁珂身后打扇,一边还要强忍着各种好奇紧闭着嘴,看着前边与独孤宁珂并肩走着的任博,总会升起一股将这个极有可能正在破坏娘娘“巴别之路”大计的隋将干掉的冲动,可惜的是,这个家伙实在太小心警惕了,全然不给她半点下手的机会,先前在秦岭驰道奉命监视他们时就被斛律安发觉了,如果只是斛律安或者任博一人,她倒一点也不怕,可若是两个人凑一块便没有办法了。现在让他们躲进了太师府,在宇文太师的护持下,她们已经失去了最佳的时机。
任博隐约感觉到背后传来的那股淡淡的阴冷杀机,他也知道独孤宁珂等人对自己绝对是有杀错没放过,但至少双方翻脸之前,自己却不能表现出一星半点的异样,只能尽量忽视她们的挑衅。
“任将军可否为本宫说说你这个女儿呢?”独孤宁珂颇有兴致的问道。
“这个……”任博有些犹豫,自己来自西域这种说辞也许可以骗骗宇文拓,可以骗骗四部将等人,但如果真要拿来说给独孤宁珂这位西方土生土长的女魔头听的话,只怕不出几句就把自己戳穿了,所以,他才会久而不答。
“难道任将军认为小女子粗陋不堪,不配知晓将军千金之事?”独孤宁珂的语气开始有些嘲弄的意味,而单小小也终于忍耐不住,对任博开口骂道:“你是什么意思,我家郡主娘娘屈尊下问,你就该恭恭敬敬的一一作答!哪有你这样当部将的!”
任博本来心情就不甚好,被单小小一骂,也激起了火气,冷淡的回道:“末将乃是宇文太师麾下,又不是你郡主府麾下,我做错事自有太师大人责罚,何须你一个小小的侍女多嘴。不敬之处还请娘娘赎罪,等娘娘看到末将女儿后,自会明白的。”
“禀将军,禀娘娘,小姐便在这间房中了。小姐很是疲惫,此时应该仍在安睡,望将军与娘娘尽量轻声些。”带路的侍女将他们带到了一间房前,对他们告罪后离开了。
“这侍女也忒多话了吧?”单小小瞟了眼离去的侍女,低声道。
任博可以忽略了她的抱怨,小心至极的轻轻将门推开了一道缝,眯起一只眼往门里看了看,见满月正躺在榻上,不由缓缓呼出了一口气,转头对独孤宁珂道:“因为连日旅途劳顿,小女正在歇息,希望等会儿娘娘不要惊扰到小女。”说着,对她深深一躬鞠下。
似乎是首肯了任博的话,独孤宁珂亦对任博行了一礼,然后尽量轻声的推开了房门,窗上的竹帘是放下的,所以房间里的光线显得有点暗,接着从门外照进的天光,她也看到了榻上的那个小小的身影,呼吸平缓,明显是睡得很熟。
让单小小守在门外,她踮着脚尖一步一步走了进去,来到榻边,看着这个面孔精致得如同瓷娃娃般的小女孩,她不禁慢慢蹲下了身子,脸上露出了由衷的微笑。
这个女孩,就像冬日的白雪,纯净得没有一丝的瑕疵,从看到她的第一眼起,独孤宁珂就知道了,她绝对不是任博的亲生女儿,尽管古月仙人在她身上施下了仙法,在普通人眼里屏蔽了那双尖尖的狼耳和那条月白的尾巴,但是,这些又怎么瞒得过独孤宁珂的眼睛?
不过,不管任博没有没说实话,都并不重要了。
柔和的看着这个仿佛不属于此世的小女孩,独孤宁珂俯下首,在她的额头轻轻吻了下去。
“是满月吗?”独孤宁珂向任博问道,她的眼中尽是满溢而出的关爱。
“在仙山岛时,仙人用自己的功力帮满月化了人形。”任博点头答道,不知为什么,两个本该生死相搏的对手,在彼此算计对方之时,却因为满月而平和的聚在一起,共同对她表达着自己的爱,这种情景,不仅找不出丝毫的不和谐,反而充满了浓浓的温馨,温暖得差点让双方都忘却了自己的身份。
轻柔的在满月细腻的脸蛋上抚摸过,独孤宁珂问道:“为什么取名叫‘满月’呢?”
往前小小的踏了一步,任博温柔的望着满月安静的睡容,答道:“为了纪念一位逝去的朋友,每当看到天上的满月就会记起他战死的那个黎明。”
“希望你不要因为仇恨而减轻了对满月的爱。”独孤宁珂的话非常淡然,淡到令任博心里隐隐作痛。曾经,他确实是因为梭林的仇恨才收养了满月,为满月取名时,第一件事想到的不是这个小小的生命,而是逝去的挚友,直到她在古月圣手中化作了一个小女孩,直到她咿咿呀呀艰难地张口喊出了那一声“爸爸”,任博终于醒悟了过来。
他的世界,除了回家,除了报仇,并不是一无所有的。
至少,他还有在远方默默祝福着自己的奥露哈,至少,他还有满月。
我的女儿……我最爱的女儿啊……
独孤宁珂的目光渐渐移到了满月细小的手上,她正紧紧握着一个瓷制的娃娃,娃娃的样貌不管从哪个方面看,都和她有九分的相似。
“这是满月自己挑选的,她还说,等以后,她也要自己做一个娃娃送给你。”任博微笑着说道。
如玉的葱指慢慢的从娃娃的脸蛋上滑过,独孤宁珂忽然抿起了嘴唇,再度深深地看了看蜷起身子熟睡的满月,毅然站了起来,对任博郑重的行了一礼,说道:“任将军,本宫今日叨扰了,还请见谅,改日得空,本宫自会上门赔礼。”然后转身便往门外走去。
一只脚刚踏出门槛,就只听任博开口道:“若日后有什么事,满月便拜托郡主照料了。”
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她回过了头。
任博眼中,整个世上,真的只剩下了一种色彩。
樱红色,她今日穿着的衣衫的色彩,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了其他的色泽。
她的一笑,令世上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
再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替代她的存在,这一笑,既是须臾,也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