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稽,古为吴越之地,名为茅山。癸未八岁,大禹大会诸侯于此,爵有德,封有功,后大禹死后亦葬于此。为纪念大禹的功绩,诸侯特为茅山更名为会稽,即意为会计。
一觉醒来,天色早已大亮,任博抬手揉了揉尚有些发疼的双眼,刚一睁开,便被一道阳光刺得再度闭上。前日,他与杨硕、上官震远一行所乘之船在大运河中追上了杨广的龙船队,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就弃船乘马,连夜沿运河疾驰,终在昨天傍晚赶到了预定地点,与韩腾老将军成功汇合。
不过,让任博稍稍有些惊讶的是,这个预定地点虽然如他所料不在会稽城内,但却离会稽城出奇的近,就在城外几十里的太湖畔,而韩腾的大营也驻扎在此地。
才一到大营,任博和杨硕就挨不住倦怠已极,拖着疲惫的身躯一沾上卧榻便沉沉睡去,这一睡,直到第二天早晨才悠悠醒转。
听着帐外树丛里不断传来的知了的尖锐鸣叫声,任博仅剩的睡意也消弭得一干二净,忽然摸到身边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蜷缩在被子里,他一拍额头,顿时明白过来,原来昨晚,满月居然趁自己睡着时悄悄爬到了榻上。任博无可奈何的笑笑,对于这个小家伙,他根本找不到任何理由让自己责骂它,静静地望着小满月熟睡的样子,它那安详的模样令任博的心里也不自禁的感到一阵宽慰。
身后脚步声响起,任博猜想一定是韩腾他们派人来叫自己前去议事,转头一看,发现来人却是杨硕,经过一晚的歇息,他现在倒是一脸的神采熠熠,和前几日完全两样,见到任博已经起床,便准备开口打招呼。
“嘘……”任博在嘴边竖起一根食指,“我们先出去再说。”回头再看了眼小满月,脸上露出由衷的微笑。
出了帐门,杨硕有点急不可耐地说道:“韩老将军让我来叫你去大帐。”
“嗯,我知道了。”任博点点头,又问道:“对了,有没有太师大人的消息?”
“今天凌晨时有太师大人的加急信用八百里快马送来,”杨硕当即回答道,“信上说太师大人已经顺利取得伏羲琴,但在回程路上遇到了大量精怪妖魔的袭击,大人他们人单力薄,虽全歼了来犯精怪,但斛律将军也受了些轻伤,不过并不碍事,现在正快马加鞭朝会稽赶来,只是时间方面可能会有半天耽搁。”
在路上遇到了精怪袭击?
任博敏感的察觉出了一丝不对之处,身为昆仑镜转世的宇文拓,不说使用武力,即使只稍稍放出一丁点气势,又有哪只山精妖怪会不开眼的去找他的麻烦呢?而且,即便现在中原大地局势一片混乱,精怪出没频繁,但也没到随处可见,甚至“大量”公然袭击人类的地步吧?
心思电转,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独孤宁珂已经察觉了他们的意图,所以派出手下妖魔对宇文拓进行阻挠,务求使他不能安心搜集十大神器。虽然他自认在宇文拓等人的刻意掩护下,独孤宁珂发现的可能并不大,可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尤其是在万灵血阵的失败和宇文拓的西行两事上,都隐约能够看出一些端倪。
想到这里,任博脸色骤变,对杨硕道:“我认为太师大人遇袭恐怕是独孤郡主授意安排的,不知上官将军和韩老将军是怎样看的?”
“上官将军和韩老将军的看法和你一样,所以才让我来叫你去一趟。”杨硕收起脸上的浮躁,正色道,脚下步伐也逐渐加快。
不一会儿,两人来到大帐,因为韩腾在会稽附近召集的军队并不多,这个隋军大营其实还不如泰山大营的五分之一大小,中军大帐实际上就是韩腾的寝帐。甫一走进帐中,任博便感到两道略显凌厉的目光直射到自己身上,随即又收了回去,变得平淡。见是任博和杨硕,上官震远对他们招了招手,道:“任博,想必你已经听杨硕说起太师大人的急信了吧?那你就先发表一下对这件事的看法。”
走到案边坐下,任博先看了看上官震远,再看了一眼正微闭双目,貌似在养神的韩腾,方才道:“我的看法与二位将军一样,我认为这可能是独孤郡主对我们的计划有所察觉,是以她让以前在中原收拢的妖魔手下去对太师进行拦截,试图阻挠。”
听闻任博的简单阐述,韩腾霎时睁开双眼,坐直了身子,出人意料的对任博点了点头,以示赞赏,随后沉声道:“老夫也认为,这种可能很小但又不可能绝非,或许只是独孤郡主对太师大人最近一段时间以来的举动看不明白,为保险起见才行此险招,其意也只是对太师大人稍加试探。可是,就算她从中得知太师西行的目的乃是为了伏羲琴也无从阻止,因为即便按照她为太师定下的谋划,巴别之路也不能全然替代十大神器而起作用。”
“韩老将军,对这一点我有不同意见。”这时,任博突然开口反驳道。
韩腾面露好奇的神色,看向任博:“老夫洗耳恭听。”
“太师大人会去寻找伏羲琴等神器应该早在独孤郡主的意料之内,诚然,即使是功能强大的巴别之路,也只能对虚空之阵稍作替代,最终的作用仍只有将太师传送往天界,但是余下的封印赤贯星的任务却是巴别之路无法企及的,所以,寻找琴、鼎、镜、印、石五样神器就成了必然。但是……”说到此处,任博话锋一转,目光扫过面前三人,接着道:“寻找五大神器的必然性只是相对于太师大人来说的,而对于身为西方魔将转世的独孤郡主,却是一大阻碍。她处心积虑为太师献上巴别之路,虽然在开启传送的同时也会加快神州结界的破裂,可即便不使用巴别之路,赤贯妖星划破神州结界也只是时间问题,如果宇文太师真正寻找到五大神器或者十大神器统统集齐,那才是对她最大的威胁。是以,与其冒任务失败的危险来坐看太师大人收集齐上古神器,还不如从中进行阻挠,以求尽量拖延时间,等到第二次天狗蚀日来临时,太师大人也只有乖乖按照她的谋划,冒险启动巴别之路,从而让西方魔界迅速降临神州大地。”
上官震远微微点头,问道:“所以,这次太师大人遇袭基本可以确定是独孤郡主的安排了?”
“不仅是这些山精妖怪,还有上次我说到的陈靖仇等人。”任博答道,“比起这些不靠谱的妖怪,陈靖仇他们的实力明显更适合作为阻碍我们计划的拦路石。”说着,他稍稍抚了抚下巴,问道:“上官将军,你有没有陈靖仇他们的最新消息?”
却是杨硕从怀里摸出了一封折叠好的信笺,递给任博道:“我来找你之前传回的消息,说陈靖仇他们已经离开大梁,正乘快船往会稽来,不过信上说,他们在到达大梁前见过独孤郡主一面,而且随身带着一尊青铜大鼎。”
任博接过信笺看了看,微微一笑,道:“看来独孤郡主已经与他们接上头了,而且还把神农鼎赠与了他们。”
“神农鼎?”韩腾眼中精光闪过,两撇鹿角般的眉毛顿时上翘,一字一顿的问道。
“没错,是真正的神农鼎,而不是我和杨硕去东莱时带的那口假鼎。”任博肯定的回到。
“可是,真正的神农鼎为什么会在独孤郡主手中?她又为什么会把神农鼎送给陈靖仇他们呢?”杨硕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任博略加思考,便回答道:“太师大人以前曾经去过雁门寻找神农鼎,可是找到的却是假鼎,我猜想独孤郡主一定先太师一步知道了这个消息,然后事先取走真鼎,而把假鼎留在了原地,等到太师大人拿到后再在陛下面前告他一状,既取得了神器,又限制了太师的行动,可谓一举两得;而把神农鼎送给陈靖仇,则是为了赢得他们的好感和信任,经过东莱一事后,虽然‘挫败’了我们的计划,但想必陈靖仇对太师大人已是恨之入骨,决计不可能会与我等有任何除厮杀外的交集,如果我没料错,独孤郡主一定会在陈靖仇等人面前说太师大人收集神器乃是为了布下‘九五之阵’,想自己当皇帝——如此一来,陈靖仇更没理由把神农鼎拱手让与我等了,反而会利用任何机会阻碍我们收集神器的计划。”
“既保证了神器不会落入敌人之手,又结好了陈靖仇几人,为太师大人竖立了强敌……哼哼,好算计!”韩腾嘿嘿冷笑起来,手指不断地敲击着桌案。随着他那阴冷的笑声,大帐内的温度似乎陡然下降了许多,任博不由感到一阵冷意从身上掠过。
一时间,帐内四人间的气氛也变得沉闷而又紧张。
“报——”帐外传来小校的通报声:“郡主大人到——”
这一声通传顿时将帐内四人的注意力全数吸引了过去,四道目光似乎僵化了一般缓缓移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最后死死地盯紧了帐门,仿佛直透过垂下的帘幕而锁定了半跪于外的小校。
“说——是哪位郡主大人?”最老资格的韩腾率先发话道,他的语气里迸发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寒意,犹如秋冬交集时节忽如其来的透心冷风。
“回禀将军,是大隋独孤郡主……”似是有点被韩腾的语气吓到了,小校的回答显得很是慌乱。
蓦然,韩腾一直轻轻敲击着桌面的手指猛地发力,在案上刺出了一个小孔。连带着,坐在任博身旁的杨硕表情也变得不大正常起来,他正要起身,却被任博一把拦住,轻轻按回了原地。
“快快有请!”韩腾扶着桌案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对帐外说道,然后又转头对三人道:“走,随我去迎接独孤郡主。”
独孤宁珂的来访着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原本几人就对她印象欠佳,杨硕与她交情甚浅,而上官震远则一直不满她那种随意进出军营重地的行为,现在知道了她的真面目,更是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但又不得不按捺住满怀的恨意装作一副欢迎的样子去恭迎她的到访。
独孤宁珂的到来并没有伴随什么太大的场面,与她随行的似乎也只有她的两位侍女单小小和尉迟嫣红,不过经任博提醒后的重任倒也不敢小瞧了这两个看似娇弱的少女。
一如在龙船上那次不经意间的碰面,任博再次看到独孤宁珂时,她还是那般,浑身散发着一股勋贵皇族的雍容华贵,却不时的在眉梢间透出一点小女孩似的娇俏可人,临到再仔细看去,又成了天界仙女一般的风轻云淡,以及,那么一丁点隐隐露出的诱惑感,百般变幻中令任博不由产生一种看不穿摸不透的淡淡疑惑,还有迷茫。
原著中,这个少女,将宇文拓轻易玩弄于鼓掌之间,谈笑间杀害了对她信任有加的拓跋玉儿,以谎言蒙骗陈靖仇的师傅陈辅吃下了让人化魔的撒旦之果,还是她,经过千般算计,终于达成了自己的目标,使西方魔界成功降临神州大地……
现在,她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巧笑嫣然的望着自己等人。
任博说不出自己对此是何种感想,何种心情。
这个美丽无双的少女,便是自己将来注定的死敌,自己与她,必定有一方就此陨落……可是,面对她,又有谁,真能狠心下得去手?哪怕早已知道她心如蛇蝎。
“见过郡主娘娘。”韩腾领头对独孤宁珂拱手行礼,做足了一个臣子该有的礼节。杨硕本来还心存芥蒂,见老将军都若无其事地拜见了郡主,便也不再纠结于此,和任博他们跟着向她行礼。
“老将军不用如此多礼,说来本宫还要谢谢老将军不怪罪我擅闯军营之过。”独孤宁珂微笑着,对韩腾伸手虚扶。
“郡主娘娘能来营地一观实乃老夫等人荣幸,何来怪罪一说?”韩腾摆摆手,然后试探着问道,“只是不知郡主娘娘今日为何会来老夫营地?”
独孤宁珂呵呵轻笑,说道:“本宫前日随舅舅南下江都,听闻会稽风光优美,景色宜人,便特来此地游玩,路过太湖畔时,听说有大隋军营驻扎于此,守将恰巧又是韩老将军,便生出来拜访一下的念头,希望老将军万勿怪罪。”说罢竟对韩腾微微鞠了一躬,以示歉意。
“郡主娘娘可折煞老夫了。”韩腾赶紧将独孤宁珂扶起,虽然双方在立场上属于敌对,但现在还没公然昭示,独孤宁珂此举可算是给足了韩腾等人面子。
独孤宁珂顺势而起,说道:“如此,就叨扰老将军了。”
随后,她却并没进帐内歇息的打算,反而将目光转向了韩腾身后的三人。杨硕一直低垂着头,上官震远侧过了脸,似乎天上有什么吸引住了他,只有一个人,那个作西方打扮的年轻人,不闪不避的看着自己,从他的眼中,自己看到了一种很怪异的情绪,那是一种将恨与怜糅杂在一块的感情,让自己感到一阵发自心底的不舒服,却又产生不了任何的恼怒。
这个人,就是那个将府上李公公杀死的人吧,据说现在已经成了宇文太师府的部将,宇文拓对他很是信任。
“敢问这位将军,就是将藏于本宫府中妖魔斩杀的壮士吧?”她莲步轻移,缓步来到任博身前。
“回郡主娘娘,不才正式末将。”任博按下略微翻滚的心绪,恭敬地答道。
当他再抬起头时,四目相视,独孤宁珂已离他不足两步之遥,那张娇俏的面庞笑靥如花。
“本宫看将军衣着打扮不似中土之人,冒昧问一句,将军可曾去过西域?”独孤宁珂问道。
“回郡主娘娘,末将幼时曾居于西域,年前方才回返中原。”任博字斟句酌的答道,生怕独孤宁珂会察觉出什么,进而产生怀疑,那就对自己的计划不妙了。
“本宫还要感谢将军,如果不是将军出手,恐怕本宫至今仍被蒙在鼓里,不知府中竟藏有一个可怕的妖魔。”而后,独孤宁珂就这么在众人面前,对任博极其恭谨地行了一个仕女之礼,以表达自己的谢意,“区区一礼还请将军不要推辞。”
等到任博反应过来时,独孤宁珂已然礼毕,接着道:“这里,本宫还特为将军准备了一份薄礼,望将军务必收下。”说着,她轻拍双手,立于身后的侍女单小小立刻托着一个盘子走上前来,同时揭开了盘子上遮着的绸布。
一把略显秀气的长剑躺在托盘中,这一次,不止是任博,连一直抬头望天的上官震远都忍不住把视线移到了这把剑上。
最令任博记忆深刻的,不是它混若天成的造型,而是那娇小得在男儿手里就好似稍大的匕首一般的剑刃,即使在耀眼的阳光下,也掩不住它微微散发的点点星光,在任博眼里,即便与黑之键闪耀的星辰相比只如萤火,却仿佛有一种倔强的执着,使它永远也不会被任何强势所掩盖。
“这把剑是海外之民进贡给舅舅的,因为剑刃能够无光而生辉,是以叫做‘千月星痕’,后来舅舅将它赐予本宫。俗语说,宝剑配英雄,与其让它在本宫手里蒙尘,还不如送给将军,让它在将军手里发挥本来的作用。”独孤宁珂微微昂着头,笑着说道,脸上尽显一副你若不接受我就发火了的神情。
任博犹豫着,看看摆在自己眼前的宝剑,又看看正对自己微笑的独孤宁珂。他有些拿不定主意,捉摸不透她此举究竟是什么意思,便不敢贸然收下。
独孤宁珂似乎对他的表现很是好奇,将双手背在背后,对任博低声道:“难道将军就不敢收下本宫的礼物吗?”
任博稍稍后退了一步,微一转头望向韩腾和上官震远,却见两人居然都在向自己点头,便不再犹豫,伸手接过了那把“千月星痕”,拱手道:“多谢郡主娘娘厚赐。”
“这才是那个敢于斩杀妖魔的壮士啊。”独孤宁珂也略略退后,脸上露出灿烂的微笑,“那么,韩老将军,本宫就先行一步,不再打扰了。”
“恭送郡主娘娘。”韩腾领着几人一齐为独孤宁珂送行。
不料,才走出十数步,独孤宁珂又停住了身形,稍稍往回侧过脸,道:“还没请教这位将军姓名?”
“回郡主娘娘,末将姓任名博。”任博才放下的心一下又悬了起来。
“任……博?”独孤宁珂将这个名字轻轻念了一遍,面上忽而嫣然一笑,随后在两个侍女的陪护下离开了大营。
“希望你不要令我失望哦……”
…………
待到独孤宁珂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再也看不到了,任博才从她那惊艳的一笑中清醒过来。
“韩老将军,万灵血阵是否布好?”他向韩腾问道。
“昨日就已布好了,只等陈靖仇等人到达就可开始实施。”韩腾也将目光从营门处收回,答道。
任博轻轻叹了口气,只感觉压在心间的担子一下子又沉重了许多许多,直压得自己连喘气都有些困难了。
“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越来越捉襟见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