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上了火车。这次旭没有带吉他。吉他已经被他尘封已久。他不想再唱歌了。自从去年冬天燕儿消失之后,他不再唱歌。连失恋,愤恨的歌也懒得唱。他觉得,他和燕儿虽然已经分开,但他还爱着她,更恨不起来。可是,现在有了霞,他是不能再爱燕儿了,他必须把所有的心思都转到霞这边来。和燕儿的感情,深埋吧!埋在哪里呢?装个瓶子,用锡封上,扔进大海?不行!如果哪一天被哪个渔夫网到,不小心逃出来怎么办?埋到沙漠里?更不行!说不定哪天被沙子吹出来。看来,只有埋在自己的心底了。用铅坠拴住,永远不让它浮上来。
还要先去库车,把仪器从南疆开到东疆,再从哈密向北,翻越东天山,到北疆东部去。工区的名字叫“牛圈湖”。好奇怪的名字,好小的地方,地图上都找不到!又回到了毕业第二年工作了整整一年的小队。十年以前,这个队在北疆施工过,不过不是在牛圈湖,而是在临近的“三塘湖”干了很多年。东疆包括北疆东部,都是吐哈油田的地盘,他们自己有几个物探队的建制。现在国内各个油田勘探工作量萎缩很严重,好干的活都给了油田自己的小队,只是把一些难干的,鸡肋似的工作量甩给物探局的小队,投资又极低。曾经的“皇家部队”物探局,现在沦落到啃别人骨头的境地。
勘探是石油行业的先锋队,是建立油田、增产扩能最基本的工作之一。可是,一旦一个油田步入成熟期,或者因前景不好而投资降低之后,首先大规模缩减的就是勘探投资。因此勘探的工作量便急剧萎缩。看来石油是一个时代的产物,而石油勘探就更具有历史局限性了。
翻越天山很是凶险。山的阳面光秃秃的,干旱的山坡上最多能看见几棵荒草,而一旦翻过山顶,进入山的阴面向下行驶的时候,路面上则积满了冰雪,滑溜异常,转弯角度也非常大大,空气中飘荡着潮湿的浓雾,能见度极低。仪器车的轮胎是沙漠胎,很宽,但花纹几乎都被磨平。对付这种路面极为困难。半路上遇见的车没有不挂防滑链的。而旭他们却只能一点点磨着,蹭着,司机更是加了万倍的小心。一路上不知道多少次滑到路基边上,只差了几厘米就掉下悬崖了!无奈,事先根本不知道路会这样,更没有任何预案,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能否安全抵达,只能祈祷上天护佑了。
历尽千险,终于到了山脚下。冰雪没有了,平整的公路沿着一条长长的笔直的斜坡一直向下面的低地延伸开去。这里风景独特。向上看,随着海拔的逐级升高,山坡上的景色也不尽相同。先是平缓的大片的草地,点缀着红褐色的骏马和星星点点乳白色的羊;草地向上,逐渐进入森林地带,长的都是针叶松林,密密麻麻的,青绿色;再向上,松林逐渐深入云层,在山的四分之三高度便逐渐稀疏下来,最后只剩下黑秃秃寸草不生的岩石。云就在森林消失的地方向上蒸腾而起,随着风,朝东方飘去。向下,一大片的沼泽地一望无际,居然都被改造成了稻田!这里的气候属于山地大陆性气候,华北那边虽然已经春暖花开,但这里却还处在冬春相交的季节,稻田里只是黄灰色的根,今年的稻子还没有开始种。稻田从这边一直延伸到远处的一个小县城。巴里坤县。又是一处塞外江南!天山北麓的小江南!
队上派了一辆车,在县城入口的岔路口等着他们。慢慢转入县城,才发现,这里并不富裕,居民大多都住土坯房子,最高的楼房只有三层。这里**人居多。偶尔可以见到一两个不是很大的清真寺。终于,旭他们被带到一个小旅馆前面,停车了。这个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终于吃上一点午饭,辘辘饥肠得到了些许满足。吃的又是兰州牛肉面。真不容易,终于有一点热汤水喝了。
稍事休息,又出发了。这次有人带路,又是行驶在广阔无垠的戈壁滩上,心也不用再像过山时候那样悬着了。眼前又是一片奇异的景象。这里的山丘不大,但有很多不同的颜色,有黑色的,有红色的,更有紫色的。神经松弛下来,困意马上袭来。可是刚要打盹,却又被颠醒。原来路并不平坦,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头和不经意间遇到却又躲不掉的小沟坎。有时还与卡车般大小的大块石头不期而遇,这种石头棱角分明,张牙舞爪,面目狰狞,让人油然而生恐惧之感。可想而知,远古洪荒的时候,地震,火山不知道有多强烈!唐山大地震岂不是小巫见大巫?相对于大自然,人类是多么的渺小!人只能求得与大自然的和谐共存,在大自然的包容下发展,而不是与之争斗,掠夺,破坏。
牛圈湖只有几户人家,两排房子。房子是砖房,好像是政府帮忙盖起来的。旭的小队就租住在这几间房子里面。村里有几个牧人家庭,还有几个汉族家庭来这里开荒,种了点地。据说这里的哈密瓜最好,能长到几十斤一个,专供出口。这里所谓的湖,就是周围山上的融雪汇聚到这里形成的一片小小的绿洲。气候极其恶劣,干燥,最热的时候气温和吐鲁番不相上下,终年大风不断。春天的沙尘暴更是频繁。
小队的队号没有变,但物是人非,队长,指导员都已经换了。旭曾经写过的入党申请书也不知道被丢到了哪里。他的入党积极分子的身份自然也就随之丢失了。对此旭极为气愤,也很无奈。谁让自己流动这么快呢?参加工作还不到四年,居然转了六七次小队了。这里的人还没认全,就又被派到别的地方去。这些档案除非自己带着,不然,没人能给好好保存。
仪器组跟着他的是一个新手。去年一起战斗过的三个人,这次都要出国。旭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都出国了,只剩下他一个。就因为自己没有提过这方面的要求吗?可是,站长直接把他这样一个工作不满四年的年轻人提拔为组长,这不也是对他最大的信任吗?无论如何,还是要好好干,做出点成绩来,让领导放心!
每周都给霞写一封信,信纸都是自己设计的,用Word里面不同样式的下划线做成漂亮的横格,有实线的,有虚线的,还有波纹的。更粘贴上一些美丽的花朵,或者弄成水印,打印出来极为漂亮。可惜没有彩色打印机。寄出去之前,信封的四个边要用透明胶带封好,以免长途投递遭到破损。旭真是用尽了心思!每隔两周,队上都要发车到附近的村镇或者县城。主要任务是采购食品,捎带着也帮大家收发一些信件。经常有像旭这样的年轻人跟着出去玩一圈。可是旭没有时间,他整天为生产而忙碌,为仪器的正常运转而操心。
又是一次艰苦的施工。天山北边雨水相对较多,测线又深入天山内部十几公里。仪器出现最棘手的串感应问题,设备老化,漏电、接触问题也很多,每天查排列就需要不少时间,打井进度也上不去,诸多因素纠缠在一起形成恶性循环,生产量总也上不去。虽然大多数问题不是仪器和操作员所能解决的,但旭第一次做组长,仍然着急得不得了。他就是这样,一心只想把领导交给的任务实实在在地完成好。心急之下,到底得了重感冒。几年不曾感冒一次的他,烧到40多度。嗓子肿了,鼻子堵死了,不住声地咳,可还不得不说话,因为,仪器是小队采集生产的指挥中心,所有的信息和指令都要在仪器里面汇总,发出,中转,不说话怎么能行呢?而且,必须要说比别人多得多的话!尽管病得如此严重,可还是要坚持在岗位上。小队不能没有仪器,仪器不能没有组长。
少年辛苦终身事,莫向光阴惰寸功。
这天收工比较早,旭向队长申请,带他去临近的淖毛湖。他要给霞打个电话。不知道怎么回事,越是生病,却越是想念她。也许,他希望,听到她的声音之后,他的病能好得快些。
一个小时的车程。车子里又是浮满了沙尘,呛得人更是无法忍受。但为了这个电话,一定要去!
终于通了。霞还没下班。听到她的声音,旭差点掉下泪来。可是,要忍住,自己在外面受多大的苦,也不能让家里人知道!只能让她们觉得自己很好,很快乐!
不知道要说什么,却不知道说了多少话!
身边带着甘草片,还有戈壁滩上捡来的甘草树干泡好的茶水,以备咳嗽的时候用来压一压。
霞是个教师,很是能说,喋喋不休地说。旭更多的时候是在听。
是啊,来打电话就是来听她说话的。
她停下来,想听他说。
他说不出来。只是问她学生听不听话,有没有学生学不会进位退位的加减法。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故事。
他还问她打不打学生,学生们喜欢她吗?
他还问她校长是个什么样的人,好接触吗?
她问他有没有刚照的照片?有的话寄几张过来。
他问她自己写给她的信有没有全收到。
她告诉他,她很喜欢他的信,他的来信让她在别的老师面前很是自豪,信纸很漂亮很别致,别人都没见过!
她问他,会唱歌吗?她想听他唱歌。
他本来想告诉她,不会唱。但是他又想,自己以前给燕儿唱了不知道有多少首,为什么不能给她唱呢?这样对她不公平!
他问她喜欢听什么?
她说,你唱什么歌我都喜欢。
那,你听着。他决定给她唱。
喝了好多水,吃了一大把甘草片。稳定一下情绪,他开始唱起来:
真的好想你,我在夜里呼唤黎明,
追月的彩云哟,也知道我的心,
默默的为我送温馨。
真的好想你,我在夜里呼唤黎明,
天上的星星哟,也了解我的心,
我心中只有你。
千山万水,怎么能隔阻,
我对你的爱!
月亮下面,轻轻地飘着,
我的一片情!
…………
不知不觉间,这个电话竟打了80多分钟。队长来催了,“哪那么多卿卿我我的!赶紧回队上了!”
一分钟一块五。电话费一共130!简直是天价!
但是打完电话,感冒也好了大半。真值!
旭觉得,自己开始真的爱上她了。
可是,曾经的他的燕儿呢?她也是做老师的。她现在生活得怎样呢?一切都好吧?
又要落泪……
为什么,旭作为一个男子汉,怎么会有如此丰富热烈的感情?如此刻骨蚀心的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