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那妇女的东西散了一地,吃的,用的,穿的,戴的应有尽有,茶叶,香菇,药品,衬衫,裙子,胸罩,袜子,内裤,睡衣,围巾,帽子,琳琅满目,女检查官认真地翻着,看着。
“太慢了,这要查到啥时候?”
“白天快,有专门的检查台。”领队的声音。
冷汗从徐美娟额上流了下来。
那妇女的东西终于查完了,女检查官毫无表情地对她说了句英语,她听不懂,转过身,用恳求的眼光看着小伙子。
“要你交八百美金罚款。”小伙子翻译给她听。
“啊?要八百美金?”那妇女慌神了。
女检查官又说话了,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好心的小伙子又翻译了:“你带了违禁品,但你没申报。”
“东西都没收了,还要罚这么多?”那妇女要哭了。
“肉类,水果,种子严禁带入,你带了,又不申报,是隐瞒。”
“种子,哪有种子啊?”那妇女不服。
“花生就是种子啊。”小伙子耐心地解释。
“小兄弟,罚得太多了,你帮我说说吧。”那妇女哀求小伙子。
“这是美国法律,你只能遵守。”小伙子既同情又无奈。
一个穿制服的男人走过来,示意那妇女拿着东西跟他走,那妇女无助地看着小伙子,“没事,让你去交罚款,别怕。”好心的小伙子安慰她。
“这点东西要罚六千多人民币,太多了。”身后的男人说。
“美国不在乎这点钱,就是要她长记性,再到处去宣传,让更多的人不敢带违禁品。”领队的声音。
徐美娟越听越紧张,显然,领队在注意每一个被检查的人。她很想知道领队和她相隔几个人,她不敢回头看,听声音,不是紧挨着她,但隔得也不远,隔了几个人?两个?三个?还是四个?徐美娟现在最担心的是,万一检查官问她问题,或是要开箱检查,她肯定听不懂,如果身后的领队帮她翻译,或者看出破绽怎么办?队伍没刚才那么安静了,感觉排队的人多了。检查了两个人的行李,耽误了不少时间,排队的人自然就多了。灯光依旧那么昏暗,有人在打哈欠,半夜了。男子的检查结束了,轮到徐美娟了。
检查官对徐美娟招招手,徐美娟将黑色小行李箱放上传送带。
“这人东西真少。”领队的声音。
徐美娟的心狂跳起来,她希望传送带慢点走,那样发生的事会迟点到来,又希望传送带快点走,尽快结束检查,好尽快离开。她感觉身后有无数目光针一样地向她剌来。和前面两人比,她太显眼,太醒目。不远万里从中国到美国,别人都是大箱大包带好多东西,她却只有一个这么小的行李箱,反差太大。徐美娟的腿在哆嗦,她忘了做深呼吸,只一个劲地后悔没多带点行李。徐美娟感觉自己的呼吸快要停止了,就这么小个行李箱,如果再让她打开,徐美娟不敢往下想,这么小的一个箱子,里面还没装满。更要命的是,徐美娟制定了两套方案,其中一套方案实施的道具就在箱子里,为了节约时间,拿取方便,那道具在箱子最上面,打开箱子就能看见。
徐美娟僵硬地挪到检查官面前,她不敢正视他,她不知道,如果检查官要开箱检查,或者问什么问题,而她又听不懂,她该怎么办?老王什么都为她想到了,叮嘱过了,就是没讲怎样过行李检查这一关,只是一再叮嘱她千万不要带吃的东西。其实,光是检查行李倒也没什么,她没带任何违禁品,问题是如果检查起来,领队或旅行团的人,发现她易了妆怎么办?这是老王事先没和她讲到的,老王和她讲的最多的是怎样过海关,设想了各种可能遇到的情况和应对办法,而脱团,则要靠她自己随机应变了。她和老王商量过如何脱团,她谈了她的计划,老王认为计划是可行的,还给了她一些指导和叮嘱。但这检查行李什么的,老王没提过,遇到问题怎么应对就更没考虑了,只是一再叮嘱她要随机应变,见机行事。老王说,没事,不要紧张,你人很灵光,许多比你笨的人都顺利跑脱了,你还跑不掉?就是当着旅行团人的面,你大摇大摆走也没人敢拦你,你是自由的,美国是个自由民主的国家。做深呼吸,没用,心还是“怦怦”地跳。没用也要做,此时此刻,除了深呼吸,还能做什么?大脑一片空白。白人检查官好象挥了下手,徐美娟的心快要从嗓子眼里冲出来了,他说什么?怎么办?白人检查官又挥了下手,他的嘴没动,好象没说话,那他挥手干什么?徐美娟楞在那儿,呆呆地看着那个白人检查官。忽然,她明白了,是让她走,让她离开这里,她可以走了,可以离开这里了,什么都没有发生,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徐美娟觉得所有的人都在看她,因为刚才她太紧张了,连检查官让她走都没反应过来。她告诫自己,千万沉住气。她机械地弯下腰拿起行李箱,屏住呼吸,低着头,迅速离开了检查处。她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她越走越快,不能停下来,她没有时间了,领队就在她后面,她要在领队没过检查处时离开机场,这里离机场大门还有多远?怎么老也走不到头啊?
徐美娟心急如焚地往前走,终于走出大厅了,天啊,这里还不是出口,是个宽大而漫长的走道。这里人不多,徐美娟放慢脚步,听听后面有没有人跟上来,她不敢回头看,她怕领队就在她后面。
第五节
漫长的走道终于走完了,一转弯,进了一个宽阔的大厅。大厅里许多人等在那儿,有人伸着脖子向里张望,有人举着接人的牌子,牌子有英文有中文,不时听到亲朋好友重逢的惊喜和欢叫。徐美娟有人接机,是老王安排的,接她的是个小伙子,举着接“刘先生”的牌子。徐美娟丈夫姓刘,她是刘太太,可那样不隐蔽。她紧张地找着那张接“刘先生”的牌子,没有,再找一遍,还是没有。
“我们在这等,大家把护照交给我,按规定由我统一保管,我马上去找接我们的大巴。”领队的声音,在徐美娟脑后。徐美娟的头‘嗡’的大了,神经一下绷紧了,不能找人了,必需立刻离开接机大厅。
马路上停着几辆小车,没有举牌接人的。走出机场的人都立刻上了车,不断有小车驶离机场,不断有小车驶过来接人。接机大厅面对马路的全是落地窗和玻璃门。接机大厅内外的灯光都很亮,人在接机大厅里能看清外面,外面的人也能看清大厅里面。徐美娟不能停下来,她继续往前走,她走到一根柱子跟前,装着等车,侧身往接机大厅里看。她看见红衣领队向机场大门走来,她是去找接机大巴。周围没什么人,只有两个人拖着行李匆匆走过。徐美娟飞快地扫了一眼,没有看到大巴车,她不知道领队要往哪个方向去找大巴车,她觉得站在这儿太显眼,必需继续往前走,前面没有路灯了,一片黑暗,不能停下来,她要往不亮的地方走,只能走进黑暗。
身后没人跟过来,徐美娟停下来,站在暗处她感到了安全。她转身向大门望去,红衣领队不见了,透过大厅玻璃,她看见那件大红风衣在大厅里闪来闪去。徐美娟决定,等旅行团走了再进大厅找接机人。好不容易到了美国出了海关,最后一个环节千万不能出事。
纽约五月初的夜晚非常冷,寒风剌骨。从暖和的机舱到清冷的机场大厅,徐美娟没加衣服,反倒脱了长风衣,刚才一直处于紧张状态,也没感觉到冷,还吓出了一身汗,在这寒风嗖嗖的室外,徐美娟感到一阵阵寒冷。她开始担心了,都说在美国千万不能生病,医药费贵的吓人,没有医疗保险的人根本看不起病。徐美娟把风衣反穿在身上,风衣里子是黑的,穿在身上,远处的人看不见她。还是冷,没有衣服了,她咬牙忍着,在原地不停地走着。她不时朝大厅望去,她希望旅行团赶快离开大厅,离开机场,可大红风衣还在大厅里闪来闪去,门口还是没有大巴,她甚至看见还有人从里面出来和旅行团的人会合。
徐美娟感到越来越冷了,冷得缩成一团,冷得直打哆嗦,她不停地安慰自己,那么多关卡都过来了,这点冷算什么,忍一忍就过去了。有人说话,徐美娟吓了一跳,看看周围,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人也没有,但确实有人在说话,声音不大,说的是英语,两个男人的声音。徐美娟顺着声音看过去,没有人,但那声音由远及近向徐美娟这边过来了,徐美娟哆嗦得更利害了,明明没有人,却有人说话,而且声音越来越近,怎么回事?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终于,徐美娟循着声音看到了两个黑人,正向她走来。徐美娟的两腿已哆嗦的挪不动了,她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那两个黑人,冷汗从背上,额头上流了下来。那两个黑人走到徐美娟跟前,他们手上提着一个工具箱模样的金属盒子。他们也看到了徐美娟,他们用奇怪的眼光打量着徐美娟,“Hello”,其中一个人对徐美娟友好地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徐美娟气都透不过来了,她楞在那,一动不动。两个黑人没有停下来,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徐美娟这才松了口气,谁知那两个黑人走了没几步又停了下来,其中一个转过身,对徐美娟叽哩咕噜说了几句英语,徐美娟的气又透不过来了,她听不懂英语,那两人见她不说话又重复了一遍,见徐美娟还是不说话,那两个黑人摇摇头,转过身继续往前走,还是一边走一边说话,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了,还能听见他们的声音,那声音渐渐远了,听不见了,徐美娟这才彻底松了口气。身上的衣服早汗湿了,一阵寒风吹来,徐美娟开始打寒战了。大厅里,大红风衣还在那闪来闪去,机场门口仍然没有巴士出现,徐美娟的寒战越打越紧。这里无论如何不能再待了,刚才只想到站在黑暗的地方,别人看不到她,便是安全的,现在,她意识到一种更大的危险在笼罩着她。早就听说纽约的治安不好,打劫,**,枪杀,冷汗再次从徐美娟身上流了出来。刚才碰到的好象是机场工作人员,要是碰到坏人怎么办?叫救命?英语“救命”怎么叫,叫救命会有人听见吗?不远处的大厅里有那么多人跑来跑去,那么嘈杂,可她站在这里,里面的声音她一点也听不见,那么,她在这里叫救命,大厅里的人同样也听不见。徐美娟越想越怕,除了路上开过的几辆汽车,四周很安静。只有机场门口有灯,其它地方根本没灯,漆黑一片。风不停地吹着,卷着地上不知什么东西,在半空里转了一圈再扔下来。远处近处,开过来的,开过去的,停下来的,开走的都是小汽车,没有一辆大巴。大巴什么时候能来,旅行团什么时候能走?她什么时候能进机场去找接机人?风从她的脚边吹起来,打着转往上吹,越吹越猛,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瞬间窜上了脑门,她象被冻在冰窟里的鱼一样完全僵硬了。一只野猫还是野免什么的,“嗖”的一下从不远处窜过去,不远处的草地上有什么东西“悉悉嗦嗦”地在响,徐美娟定睛仔细看过去,又什么都没有。她站在黑暗里,因为冷,因为害怕,因为紧张,浑身不住地打颤,而不远处就是明亮温暖的机场大厅,徐美娟突然觉得,自己好象是掉在冰河里的傻瓜,不知挣扎,听任危险逼进自己。徐美娟意识到,现在的危险不是被领队发现她的意图,而是人身安全,这才是最重要的。
徐美娟决定重回机场大厅。她脱下风衣放进箱子,拿出一只很大的灰色尼龙袋将箱子套上。拎起尼龙袋,徐美娟向机场大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