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出差明面上公司交给他一个联络客户了解行情的任务,实际上主要目的还是让他来收‘尾款’。他来讨账的这家公司是一家集体企业,以做矿山机械和橡胶制品为主,本身具备进出口权,但出口这块业务偏偏找到市贸公司为其代理,也许是看中了市贸公司本身强大的运输和代理进出口能力吧,总之双方都是这么说的。这话糊弄一下外行还行,但骆冰是绝对不会相信的,尤其当他看到那家公司的规模和生产能力后,对这种堂而皇之说出的鬼话就更加不屑了,一个规模一般产能低下的乡镇企业,居然每年都能拿出那么多炫目可观的出口数据和财务报表,这里的问题本身就够耐人寻味了,更何况套用最基本的成本公式也能算出来,跟市贸合作并不比它独立操作出口更节省成本,这种增加不必要的环节和成本的做法,只能证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了牟利和障目,当然牟得是私人的利,障得自然是国家的目。至少在出口退税这一项上,骆冰就知道市贸为其出力颇多,更何况还有物流运输这一弹性十足的因素在内,不可想象里面究竟藏了多少暗箱操作的腌臜事。
骆冰知道这笔尾款不是第一笔也不会是最后一笔,他也不是唯一的被领导派来要账的人,今后这种事情还可能会找到他头上,只是这种事情要不要继续做下去让他颇感为难。在饭桌上,他把银行卡夹在一份《仓库扩建计划详呈》文件里一起交到了李秋的手上,却绝口不提出差的事,李秋也没问,两人边吃边谈说了一大堆不着边际的话,按说和领导级别的人吃饭应该装出一副受宠若惊主动接近的姿态,奈何骆冰天生就不吃这套,他更像是在和一个朋友在进行一顿再普通不过的聚餐,好在李秋本人没什么架子,言语平和态度亲切,除了工作上的事情外甚至还关心了他的个人问题。
骆冰真想拔腿就走了,许苑的短信此刻如连环轰炸般闯进了他的手机,中心意思就一条,让他下飞机后尽快回家,不准在外面鬼混。
哦,想起来了,按照他先前交代的,今天才应该是他从外地返回的日子,他想着稍后一定要温习一遍原定的航班信息,万万不可漏了马脚,一旦让许苑抓住了错误,那可是不得了的。在监管骆冰的日常操守上,许苑可谓是天赋异禀,以往无数次的经验证明,跟许苑的精明和直觉较劲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每次一想到她那套见微知著的本事,他就禁不住汗毛微竖,搞不懂是缘于自己城府太浅,还是许苑太过精明。两人之间,许苑就像个经验老到的警察而他就是那个初出茅庐的毛贼,在她面前,他的所思所为好像能成倍放大而至纤毛毕现,所有的欺瞒遮掩最终都会无所遁形。
许苑会在双方不经意的交谈中准确地捕捉到信息的前后不一,更能从他的举手投足间察觉出发生过的不好的事情,他可以喝十次酒许苑都不说什么,但如果有一次近了女色,许苑总能在他身上嗅出桃色的气息。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故意装出一副大咧咧的样子,或轻描淡写或故作恼怒,想尽办法来化解许苑的疑虑转移她的注意力,也许是因为许苑不想计较抑或是她还摸不准情况,反正多数情况下他还是能侥幸过关的,但是有限的几次马失前蹄导致许苑大吵大闹甚至有两次差点轻生,当然那几次都是在他坏事坐实的情况下发生的。
此时他不确定许苑知不知道他昨天就已经回来这个事实,因为从短信的口气上看语气仿佛有那么点不善,何况只需一个电话一切都清楚了。虽说他自知昨夜清清白白,只是喝了点酒然后就在单位睡下了,可是彻夜不归这件事解释起来毕竟还是很麻烦的,更不用说他这种前科在身的人在许苑那里没多少信誉可言。退一步讲,即便许苑相信了他的话,可一顿数落在所难免,想想就让他觉得郁闷。
这直接导致了这顿饭他吃得心不在焉。
谈话到最后,李秋对他有意无意地透露了一点人事变动的消息,仓储中心的经理叶显忠过段时间可能要调走,具体去哪还没确定,集团上层显然还在考虑中。
骆冰愣了一下。李秋是谁,市贸集团船务公司的一把手,集团董事之一,他本身就代表了集团的最上层了,这个时候跟自己说这些,莫非自己的好事临近了,难不成还是意料外的惊喜?想到这些骆冰仿佛看到了自己入主仓储中心主任办公室时的情景。
不过李秋接下来的一番话又让他清醒了过来,李秋说:“你最近抓紧时间把仓储中心的整改方案整理出来,老叶太忙顾不上这个,所以只能靠你了,再说这也是公司先前就指定给你的任务。干的漂亮点,将来万一给你提个副处,也就不怕没有充分依据了。”
说来说去,这个副经理职位还是八字没一撇的事,骆冰强忍着沮丧,脸上努力挤出一丝欣慰的表情,表示着对领导的感激和自己深受鼓舞的心情。
李秋满意地走了,这顿饭他吃得不错,最重要的,临走时他无意间翻动文件,看到了夹在里面的那张绿色的卡片,那是一张农业银行借记卡,里面存着八十万元人民币。在他翻动纸张并看到这张卡的瞬间,骆冰注意到李秋表情自若,眼神没有起一丝一毫的变化,仿佛这张卡是文件的一部分,或者根本不存在一样,这份心术定力让人叹为观止。骆冰这回真服气了,要不说人家大领导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呢,看看人家在利益面前表现出的那股子气定神闲,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回家前,骆冰把手机里的电话信息等集中清理了一下,该删的删该保留的保留,又检查了一下自己随身的包,确定没有什么敏感物品后,才打车往回赶去。坐在车里他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厌烦感,他讨厌自己这个样子,觉得自己就像个戚戚然的小人,无论做什么都缺少一份阳光下的心态。
有必要这样吗,自己又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想到这不免又对许苑起了几分怨气,要不是因为她的敏感多疑又脆弱易怒的性格,自己又何至于斯。他发现在许苑的身上,越发显现出一些传统家庭妇女身上才具有的恶性特征:嘴碎横蛮,吹毛求疵,尤其上来那股不讲理的劲儿,真能气得你肝疼。
同居才半年多时间,现在她已经开始试探着给骆冰立规矩了。骆冰并不是不开明,更不是那种大男子主义者,生活中一些好的规矩建议他认为还是必要的,即便这其中有零星半点的牵强之处也是可以理解的,可如果是一些背离他本性,只图她个人好恶的要求,就有点说不过去了,比如晚上回家不能超过十一点,喝醉之后不许上床,工资奖金必须三分之二上缴,每月房事不能超过五次,尤其不能和她不认识的女性单独外出约会,等等。
最最不能让骆冰接受的是,她最近居然开始尝试阻止他去练习拳击,还美其名曰她讨厌这种暴力的活动,受不了骆冰总是一身臭汗时而鼻青脸肿的出现在她面前。
当然,这其中一部分在骆冰看来完全属于无理要求的规矩,被他以各种理由和方式或粗暴或巧妙地践踏或者拒绝了,为此,两人之间爆发了数不清的争执,有几次直接上升为激烈的争吵。
不能再这样了,骆冰觉得是时候找个机会跟她好好谈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