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昏暗的灯光下,他清楚的看着小儿子匆匆忙忙的朝着公车站跑去,在那里来来回回的转了几圈,东张西望的寻找他的踪迹。
可他并没有要走出去的意思,就在相隔不远的地方,静静的看着,甚至连儿子打来的电话都不接。
他在等,等着一些他意料之外的事情浮出水面。虽然,他看得出小儿子的焦急和担忧,但是他相信,越是这样,越需要自己沉住气。如果小儿子真的有问题,一定会在这个过程中暴露出来的。
看着自己的电话一次次响起,他并没有要接电话的打算。他在默默的观察着,计算着。他相信,如果小儿子真的还在那种传销组织的话,一定会打电话求助的,而那个求助电话一定是打给自己以外的电话。另外,如果这个孩子真的犯了什么罪,必定不敢露面太长时间,在这个过程中,他一定会急着要离开的。
就那样,他细细的看着自己的孩子在一阵焦急之后,渐渐的安静下来,带着些许的疲倦的,呆呆的坐在站牌旁边的椅子上,不断的张望着来车的方向,似乎在期待自己的出现。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有心思慢慢的观察小儿子的穿着。伴着那昏黄的灯光,他看到小儿子穿着一套还算的合身的黑色西服,只是距离有点远,他看不出那衣服的材质如何。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皮鞋,尽管灯光不是很明亮,但是他还是看到了那皮鞋上的泥尘。当然,变化最大的还是那孩子的头发,以前他都不愿意将头发剪得这么短的,现在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留了板寸头。
期间,那孩子久不久会打一下他的电话,但都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更没有什么人前来支援他。当然,最重要的是,那孩子并没有要急着离开的倾向,除了是不是有点焦急的张望来车的方向,那孩子并不见得有半分的遮掩。
看着了看时间,他发现自己站在那里将近四十分钟了,这也就是说那孩子也等了将近四十分钟了。就那样,他拍了拍站得有点发麻的腿,默默的感叹了一句:“真是不认老都不行了啊,才站这一会就腿麻了。”然后,抬着步子,慢慢的朝着那个公车站走去。
“诶,老爸。”他还没走到儿子身后,那孩子就像察觉到自己到来一样,突然的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十分惊讶的站了起来,再惊讶的叫了出声。
他看的小儿子的惊讶,更看得出他眼中的惊喜。想必等了那么久,那孩子几乎都以为自己并不在南宁了。只是自己一直不接电话,才使得他不得不这样等着,一面担忧,一面期待。
“老爸,你刚刚去哪里啊?你不是说坐车过来的吗?都不见你下车呢?”尽管自己让那孩子等了很久,但是他发现那孩子除了担忧,然后很关心的询问自己,害怕自己出什么意外,几乎没有什么异常。
“噢,刚刚见你还没到,就到处逛了下。这里变化真的很大啊,跟三十年前完全不一样啊。”他没有要直接回答小儿子的意思,反而是说道了这个城市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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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自己真的落伍了,一直待在农村,连个变化都感觉不到。要不然,儿子也不会用那种惊异的眼神看着自己,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不过也是,国家发展那么迅速,就算在农村都已经变得天翻地覆了,更何况在城市呢?只是在那熟悉的地方,自己真的没有感觉罢了。
“老爸,你吃过饭没有?”在沉默中,他看到儿子认真的向自己问道。
“哦,还没吃。你吃过没有?你吃过的话,等下我们随便买点什么来吃就好了。”想想也是,自己几乎一天都没吃东西。早上忙完农活,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搭上老乡的顺风车去了火车站,然后一直到现在了。
只是奇怪的是,他几十年的老胃病,在今天这样折腾的前提下,竟然丝毫都没有要发作的征兆,这也真是难得啊。
“啊,都快九点了,还没吃东啊?那先回去我住的地方吧。不过,那里离这里有两站公车的路程,我们是等坐车还是直接走路回去啊?”
他看着小儿子脸上那认真的表情,心里有点怪异。以前,这孩子做事还算的上果断的啊,怎么现在连坐车还是走路都需要问自己了?不过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人,更多的都会选择走路吧,毕竟路程不远,没必要花那个冤枉钱。
于是,他跟儿子说道:“我们走路回去吧,照你说的应该没有多远。”
“好吧。我怕你劳碌了一天太累了,搭车会方便很多的。”那孩子眼里尽是关怀的神色,似乎在他眼里,自己那个还算健朗的父亲也经受不起一场劳碌。
就这样,他和儿子并排走在人行道上。他没有问儿子的状况如何,他儿子也没有问他上来干嘛,就那样并排的走着。虽然,他儿子个子比他高很多,而起他的腰也被沉重辛苦的生活的压的有些弯曲了,但是任谁看到都能感觉得出这是一对父子。因为,那种韵味散发出来的就是一种那样亲切的场景。
渐渐的,他不再担心自己这个儿子是否变坏了,他也不再怀疑什么。因为他能感觉的到,自己的这个孩子的本质没有改变,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善良。虽然,自己不知道他经历什么,性格不再那么自主,独立,但是这个人还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那个人。
并着儿子一直往前走,他习惯性的留意着身边的事物。自己经过了哪里,有什么建筑物,有什么特征,这些东西都被他默默的印在心里。尽管,对儿子的怀疑已经基本消除,但是这毕竟都是他行走处世的本能。
走过医科大学正门不远,他跟着儿子进了一个小小的巷子,那里显得有些的昏暗,阴深。不过,好在这狭窄的巷子装了一排路灯,才不止于让它显得突兀。在巷子的第一拐角的第一个房门前,他儿子停了下来,说了句到了,然后就在口袋里摸钥匙。
打开房门之后,他看到的是一间小小的房子,厕所在门口的右边,墙壁贴满了各种饮料的宣传画,玻璃窗上也是。右边的墙上斜靠着一块大木板,相当的粗糙,估计之前是一块床板吧。
一张估计只有一米二左右的小床摆在门口正对的墙上,床上裹的薄膜都还没有撕掉。床上摆着一张小竹席,一张颇为陈旧的小被子。也许是因为在一楼,而且几扇窗都封死了,所以屋子有一股淡淡的霉变的味道。
“爸,我先烧水给你洗澡,等下再去买饭回来。”
他坐在那张低矮的小床上,看着四周的时候,他儿子已经拿着桶去装水了。说真的,他觉得这房间真的很简单,如果不是有贴地板砖的话,估计这房间就是一个杂物房。这屋子里,除了这床,几乎东西都没有,连个凳子都没有,这样反而显得它挺宽阔的。
在儿子将热得快放到水桶里,插上电之后,他看到儿子在床底拖出一个鞋盒,翻了一会,抓着一点零钞,跟他打了声招呼,就走了出去。
在这有点沉闷的屋子里,他看着这一眼就能扫完的东西,心里慢慢的有沉了。原来自己的孩子真的一点都没有说谎,他真的很落魄。虽然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不是个有钱人,而且从小就教育他勤奋、节俭,但是这样的居住条件,就算是自己都觉得相当的不理想。
特别是刚刚,他看到小儿子在那个鞋盒里翻了好一会,才从那一堆零钞里找出几张五块、十块的散钱。真不知道这个孩子是不是打算靠着这点熬到拿到工资?
在这里,连张桌子都没有,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过的。无意中,他看到了码在床头的几个笔记本,于是好奇的走了过去,随手翻开了其中的一个小本子,看着里边的一段段话,一向坚强的他,都几乎要落泪了。
“不管要经受什么样的指责,辱骂,非议,都是我应得的,是我的愚蠢、无知造就了这一切,是我一手种下了这个恶果。既然恶果已成,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吞下它,尽可能的不去连累任何人。”
“失败了,被人嘲笑,被人蔑视,被人排挤,那是必然的,没有人喜欢一个失败者,更没有人会愿意帮助一个失败者。”
“痛又怎么样?别人在你的伤口上撒盐又怎么样?落井下石又怎么样?你凭什么期望别人会雪中送炭?你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救助你?与其祈求别人的施舍,还不如让自己有施舍别人的能力。这个世界,讲究的是名利,地位,而不是情谊。”
······
看着这些话,他的心里真的很痛。也许,这孩子经历的磨难算不得什么,但是他却经历那么多人情的黑暗,最终连自己的舅舅都将自己踩得连只狗都不如,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挺过去的。
只是,他看得出,自己这个孩子已经慢慢的变得悲观,变得偏激,变得黑暗了。在孩子眼里,这个世界或许已经是灰暗的了吧。想必,在孩子的心里,活着只能靠自己,相信自己。
正如那本子里边写的:与其祈求别人的施舍,还不如让自己拥有施舍别人的能力。这个世界是势利的,一切讲究的都是利益,就算是拥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也不一定会将你当人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