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生啊!过来休息一哈!”掌柜的。
“掌柜的,你有事哇!”同生。
“是这个样子的,现在啊!十里八乡的秋播甘蔗都要成熟老,你恭喜哥,就要出去收甘蔗老,这几天他说先去看看,乡亲们的甘蔗长的怎么样老,你也跟他去看看嘛!我看你工作都还很卖力,烧火也还是有板有眼的,就放你两天假!给你恭喜哥去嘛!”
“可是掌柜的,我的柴还没有和好的嘛!”
“哎呀!没得事,你师父晓得和的!你去嘛!恭喜的后头准备。”
“那、、、掌柜的,我就去咯!”
“去嘛!去嘛!”
同生走的时候还是去给师傅请了个假,师傅看着同生,揉了揉眨巴眨巴的被红眼病折磨的双眼,就开心的让同生去了,因为他知道这是同生就要升值的前兆。
同生找到恭喜时,恭喜已经准备妥当了,其实也就是一辆驴车,以杆秤,他们此行的目的是要去不同的地方收购一些甘蔗的样本回来,掌柜的在根据不同地方来的,赶着的优劣,分出个等级来,好在大收的时候有选择的收购,免得盲目。
同生坐在驴车上,路面颠簸,时而向上时而向下,同生觉得他的内脏此时是那么的清晰,它们都在晃动,晃动的频率,让他觉得,早上在糖房吃的馒头有点不听他使唤了,一个劲的往外冒,就像是地里的泉水,被打破的那刻就再也忍不住了。同生吐了,吐得一塌糊涂,他一个劲的怪恭喜,怪恭喜驾车技术不行,多好的白面馒头啊!多好的棒子面啊!多还没有化为同生身体的一部分,都还没有变成屎,就这样便宜了路边的甘蔗,实在是可惜得很。恭喜就一个劲的笑话同生,就这么几下就吐成这样。
“同生啊!你看看你太美出息老嘛!前面,小井沟的路还更不好走得。”小井沟就再狮子岩的旁边,因村里井多而且整个村子呈沟状,因此而得名。
“恭喜哥,我们怎么不去狮子岩喃!”
“我们先去小井沟,明天再去狮子岩,我跟你说啊!小井沟啊!可是漂亮得很哦!哪里的山,水都是这十里八乡的一绝哦!尤其是那个滴水岩,简直就是一绝哦!”
“恭喜哥,啥子事=是滴水岩哦!”
“这个滴水岩啊!就事会滴水的石头三!”
“滴水的石头有啥子好神奇的嘛!”
“娃儿话!等会啊!带你看一哈儿,你就晓得有好神奇老!”
一路上又说又笑,两人驾着驴车来到了小井沟。也不怪恭喜会夸赞这里,这里的景色的确让人叹服,沟的两边山色秀美,此刻正值秋季,山坡被染成一片金色,当夕阳西下,这里更是不胜美丽,山与山之间是小溪,有天然的地下水汇聚而成,在沟底会成一个湖泊,湖里全是鱼,湖水清澈见底,如果你幸运的话还可以看到鱼在恋爱;每当晨曦启明,炊烟就和山里的雾气融在一起,一夜熟睡的人们仿佛是写隐居的高士,缓缓起来,又为了生计而奔波,当飞鸟从天空飞过,也带来了阳光和希望;至于滴水岩,这是一块从山体凸出来的岩石,岩石很是巨大,通体青色,水从岩石上滴下来,终年不断,就算是寒冬腊月,湖面结冰,这里的水也不会断,而且这水冬暖夏凉,和一口舌尖生津,回味无穷,以至于几十年后,爷爷还让我到这里专门取这水来泡茶喝。据老一辈的人说,在美开始种甘蔗以前,这沟里其实是一片花谷,沟里面长满了各种不知名的野花,争奇斗艳,花类之多,几乎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这里都看得到花儿与蝴蝶飞舞,蜜蜂与阳光同在,只是现在,人们种起了甘蔗,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甘蔗,和村民们脸上满意的笑。
同生坐在山顶上嚼着半个饼,他在等恭喜,他俯瞰这整个小井沟,看着这山,这水,这树,这竹,他并不觉得这些有多美,相反他倒是觉得沟底的甘蔗确实极美,她们是上天的恩赐,是土地对人们的回馈!
恭喜正在和一个老农讨价还价,恭喜把手伸进了老农的袖口,老农顿时摇头,又把自己的手伸进了恭喜的袖口,反反复复几次,老农还是没同意,后来恭喜就说等到赶着大批收购的时候,先手老农家的,老农想了想,一脸肉疼,但还是答应了恭喜。过秤,付款,装车,动作极其熟练,一看恭喜就是个行家里手。至于他们是如何谈价的同生是看不懂的,恭喜不说,他也不问,他只知道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好,这也是父亲在他去老糖客前反复给他讲过的话!
恭喜在驴车上简单的吃了点干粮,因为他们还要去黄天平,去了黄天平,今天的工作就算完成了,他们就可以回老糖客交差了。黄天平是这十里八乡最高的地方,有因为整个村子都是平的因此而得名,这里不及小井沟美丽,但是这里独有的黄土,也让这里别有一番景致,尤其是深秋时节,遍地黄土,倒也有几分黄土高原的摸样,也不知先祖们是不是去过黄土高原,如果去过,那一定会说我们黄天平怎么变大了。其实这黄土啊,是极好的陶器原土,只是那时的人们不知道他的妙用而已。而现在黄天平甘蔗齐放,如果同生有翅膀的话,就会发现黄天平就像是上帝镶嵌在狮子岩的一刻绿宝石。很是性感!
回去的路并不像恭喜说的那样,同生觉得还是一样的颠簸,不过他现在适应了点。同生坐在甘蔗堆上,他能清晰的嗅到甘蔗香甜的气息,他觉得没美妙,他觉得这世间最美好的时刻就是现在了,他可以看着沿途的风景,看着沿途的甘蔗直挺挺的,香香的,空气似乎在现在才叫做空气,在现在才最养人。
车已经进了养马镇,同生还沉浸在他自己的美好世界里。现在已是傍晚,街上的人却比平时多出了许多倍,恭喜很疑惑,同生也被人群的吵杂叫醒。
“恭喜哥!怎么了”
“不晓得哇!可能是走火老哦!你看那边烟气冲天。”
“恭喜哥!那不是老糖客的方向么?”
“恩恩!就是,该不会是老糖客出事咯!赶紧回去看看!”
恭喜加快了速度,在他们还没到老糖客时,心中的疑惑就已经揭晓了,老糖客,火灾。火是中午烧起来的现在还没有扑灭。恭喜心里一紧,把甘蔗寄在一家茶馆,就带着同生往老糖客赶。
老糖客外面全是人,所有人都在救火,街上堆满了救出来的糖,还有少许甘蔗。很多人一眼看不完的人,拿着盆,桶,运水,救火,一片混乱。
“掌柜的呢?”
“恭喜阿!你终于回来了!掌柜的一直都没有出来!还有十几个兄弟,也一直都没有出来。”说话的人咳得厉害,看样子被呛的不轻。“唉唉!恭喜,你不要命啦!你这么进去会死的!”
“掌柜的对我有恩!我怎能不去救他!”
“恭喜哥!不要去!掌柜的已经没了!”同生。
“不,我必须去救他!你们给老子放开!”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恭喜脸上,是掌柜的的妻子,“恭喜,掌柜的救不了了,你现在去还要赔上你的命么。”这个传统的女人此刻很坚强,那只是因为她的痛苦没人谁知道而已。“恭喜,掌柜的最信任你我现在要你带人去救火,一定要把老糖客救下来。”
恭喜看着老板娘的脸,看着她坚毅的目光,转身走了,带着人拿着盆具。
所有人都在泼水,火很倔强,它们在欢呼,欢呼它们的强大,它们在嘲笑,嘲笑人们的无能。木制的大梁早已断裂,拉出的火线闪过天际,照亮夜空!音爆声,叫嚣着向人们挑战,像是来自一头饿狼的喉咙,要与人们争夺食物。火还在幻化,幻化为一头猛虎,一头下山的猛虎,撕咬着老糖客的结构,撕咬着那些木制的柱子,那些制作室里的糖,那些窖里的甘蔗,这头猛虎似乎还是不满,他叫唤着从破屋顶,涌向夜空,照亮整个养马镇,似乎是在寻找下一个目标。
火还是没有听人们的话,知道它饱了,吃光了整个老糖客,终于选择了退走,人们看着老糖客,门前的石狮子还在,房子化成了灰,掌柜的和几个没出来的伙计变成了焦炭,同生没有找到师傅,谁也不能从这些焦炭中分出谁是谁!
同生面无表情,他不知道他是幸运的,还是不幸的,他不知道,明天会怎样,谁也不知道。伙计们开始收拾剩下的老糖客,但其实什么都没有了,天似乎是有爱心的,亮的很早,人们就可以看清楚那些还有用,那些已经完全废掉了,这个工作持续了一天,一无所获,老板娘遣散了伙计,所有的钱全给了死去伙计的家人,这个中年妇女,没了家,什么都没了,只有她的女儿和她了。
恭喜和同生安顿好老板娘回到狮子岩已经是三天以后了,村里人早就知道老糖客的不幸,但是当他们看到恭喜和同生,还是忍不住会问,对于这些人恭喜都选择回避,他不想说太多话,他想要静静,就只是静静。
同生没有直接回家,因为他已经向家里报过平安,他现在还不想回家,他不知道怎么给父亲说,他不知道他该怎么面对父亲的脸,老糖客没了,甘蔗的销路也就没了,他不知道父亲会怎么,他不知道,他不知道。同生去了姑婆家,或许在这里他会觉得温暖。姑婆给同生做了碗热汤,同生喝了两口,抱着姑婆,痛哭,蝴蝶就在旁边,看着,看着这个十三岁男人的悲伤,只是她不能够体会,这个男人,她不知道这个男人发生了什么,她眼前这个男人对她而言就是一个谜。
“好了好了,同生,好了,听姑婆说,好了好了。”姑婆抱着同生的头,安慰着。
“姑婆,你知道吗?火,全是火,冲天的火,什么都没了,全都没了。”
“晓得,姑婆晓得,没事了啊!过去了,全都过去了!好了啊!”
“师傅没了,掌柜的、、掌柜的也没了,柴是我和的,我和的、、、”
“同生啊!好孩子,不怪你啊!好孩子。”
“我不知道,全是火,全是火,想虎一样的火,全部都是。”
“好孩子,不怕啊!不怕,没事的,虎不会吃你的,你是个好孩子,不怕啊!姑婆在呢,姑婆在。”
“姑婆,我好怕,如果不没走的话或许,就不会走火了,!师傅他们也就都还在了。”
“孩子啊!你这么说不对啊!他们啊!有他们自己的命,有他们自己要走的路,佛在召唤他们,与你有什么关系,佛要他们去西天极乐,脱离尘世苦海,跟你有什么关系啊!孩子,佛之不会骗人的,佛之会超度人,佛已经超度了他们,他们现在很幸福,他们很快乐,他们没有了痛苦,应该为他们感到庆幸才对啊!”
“姑婆可是,我看到那他们在火里燃烧,他们的家人,在火外,却救不了,他们很痛苦,我想救他们,却救不了,我也很痛苦,姑婆,怎么办,我不想他们,痛苦。”
“孩子啊!人生总是痛苦的!你是个男人,知道吗?你会有你的家,你的妻子,你的孩子,你的孙儿,重孙儿,你得坚强,知道嘛!孩子别怕!”
同生的哭泣持续了一晚,姑婆一直陪着他,从天黑到天明。蝴蝶听了一夜,姑婆老师说些她听不懂的话,而同生说的有极其凌乱,她更听不懂,但她觉得这个男人似乎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她想要知道,她试图去猜想这个男人的故事,去经历这个男人的经历,但是这个男人,有怎么是一个小女孩看得破的,明得白的。
第二天同生回到家里,父亲没有提起老糖客的事情,只是关心儿子,见儿子身体无恙也就放心了,陈氏在洗衣服时偷偷的哭泣,儿子发生的变化母亲总是最先知道的,她不愿意儿子成长的这么快,他不愿意儿子心里装的太多,她想帮助儿子分担,却没有能力,这个坚强的女人,流下了眼泪。
火灾之后不久人们就开始关心甘蔗问题了,这十里八乡的甘蔗全都卖给老糖客,现在呢?
“清水啊!你就把恭喜叫出来嘛!我们好问问他怎么办嘛!这个以前,都是她帮忙把甘蔗卖给老糖客,现在咋个办嘛?”
“哎呀!不是,我不要他出来啊!你们也晓得老糖客没了,恭喜压力也大,现在她囊个晓得怎么办嘛!”
“哎呀!清水啊!还是让恭喜出来一下嘛!”“就是啊!总不能一直不见人三!”“恭喜,恭喜”七嘴八舌。
“哎呀,你们不要喊老,恭喜现在也是焦得很呀!你们让他休息休息嘛!”清水。
“爹,”恭喜披了件衣服。
“你怎么出来老!进去,好生休息。”
“爹我没得事。你们大家也不要着急老!甘蔗的事我来想点办法,只是,往后啊!大家可能就不能再种甘蔗老。你们先回去,等有办法老我通知你们。”
人们看着恭喜,看着恭喜脸上的无奈,再想想恭喜平常的好,也不好说什么,简单的关心了几句,也就回去了,所有人脸上都不安,说不出的情绪缓缓地浮现,人们走在一起,就像是迁徙的羊群失去了头羊的方向,很无助,很无奈,天作孽,为之奈何?
林老汉坐在凳子上,同生和运生都在,二儿子动手离家后再也没有回来,也不知去了哪里。林老汉没有任何表情,这个老汉气走了儿子,还有一屁股的债,现在甘蔗也不知卖给谁,他还能有什么表情,什么表情都是多余。
“爹,你倒是,说句话嘛!从你自恭喜哥家回来就没有说一句话!你倒是说句话,该怎么办嘛!”运生。
“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我要是晓得怎么办,还不去办。”
“爹,总要想个办法三,”
“想想想,想个屁,地里那么多甘蔗,怎么办?”林老汉在问自己也在问天问地。
“爹,要不这样嘛!地里的甘蔗也收得老,我们先去把甘蔗收老,多打几口窖,窖起来,免得在地里坏掉老。”同生。
“看起来,也只能这样咯。”
狮子岩的人是幸运的,或许是因为他们的守护神是狮子,有或许是因为恭喜在老糖客积累了十几年的人脉,总之他们是幸运的。石桥的糖房,比起老糖客小了很多,但掌柜的和恭喜关系不错,两人以前经常在一起研究甘蔗的种植和白糖的制作,这次老糖客出了事,也是她主动找到恭喜要恭喜到他的糖房工作,不过,恭喜要他买养马的甘蔗,他也是显得很为难,石桥的糖房比起老糖客小了很多,石桥的甘蔗种植面积也不如养马,就算只是狮子岩的甘蔗,消化起来,就是一个大问题。更遑论其他的村子。不过最后他还是同意了收购一半狮子岩的甘蔗,其他的无能为力,虽说只是一半,总好过全部卖不掉吧!
周家的糖房,恭喜也有认识的人,周家的糖房与石桥的差不多规模,恭喜想把余下的一办甘蔗卖给周家的糖房,不过,别人早已答应了购买荷花村的甘蔗,也就没有能力再来购买狮子岩的甘蔗了。
恭喜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他不知道,村民们能不能接受这个消息,甘蔗只能卖掉一半,这就是说村民们秋播的成本都收不回来,村里家底较为殷实的几家到还好些,像林老汉这样的怎么办,不是要了他们的命嘛!是啊!他们把一年的希望全寄托在甘蔗身上,而现在只能看着甘蔗烂在土里,这、、、就像是上天开了人们一个玩笑,只是上天不愿意醒来。
恭喜没有去石桥做活儿,他留在了家里,他不想离家太远,他的父亲老了,他要为父亲娶个儿媳妇儿回来,回来过年,回来照顾母亲,他要为了全村人的生活奔波,他要为了活下去了努力,他是恭喜,他是同生一生都视为兄弟的人。
动生还是没有回来,经管家里发生了这样的大事,经管他的弟弟可能会死去,没人知道他在哪儿,也没人想得起他,他就像没有存在过,却又很真实的存在。
同生一直也不知道,老糖客起火的原因是师傅的红眼病导致的,那天他走了以后,师傅一直在烧火,因为眼睛的疾病,又没有人换班,所以眼睛极其难受,老师傅想出去洗洗,就往灶里加了多一点的柴,结果没有看清楚,柴没有完全放入,他转身后柴掉出来,点燃了旁边和好的柴,结果一发不可收拾。恭喜是知道的,不过恭喜到死都没有把这个秘密告诉同生,同生也不怪恭喜,他可以猜到,恭喜不愿意他一直耿耿于怀,可,其实同生想知道的不过就是个答案而已,至于这个答案同生是不是能够承受,我不知道,可能恭喜也不知道,就算知道又能怎样呢?老糖客还是没了,而同生的故事还将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