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间,关心黎陶人生大事的人似乎一下子多了起来。跟以前朝不保夕、风里来雨里去的那帮同事朋友不同,域谷集团里的人,早早都过上了四平八稳气定神闲的太平日子,因而大多都像花园里高贵的玫瑰一样吃香。在他们的字典里,孤家寡人的境界有两种,一种是待字闺中,尚未出嫁,但时不时能传下绯闻;另一种是真正的孑然一身,没对象,甚至追求者的影子都没捞着。显然黎陶属于后者,28岁了还停留在后一种境界里,在他们看来未免就有点像外星人的境界了。
“你二十八啦?还没男友?是不是眼界太高了?”被人问得多了,黎陶不禁认真反思起来。男人二十八还是雏儿,女人二十八却确然是老鸟一枚了,特别是在湖城。
湖城是典型的南方小城,气候湿暖,天蓝如洗,山头并不高,却错落有致地环成一个大圈,将整座小城环抱其中。城里分布着大大小小数十个湖泊,湖边或柳絮飞扬,或芳草萋萋,甚是清幽,湖城因此得名。
这样一座小家碧玉似的城市,孕育出来的人,自然也都是温婉的。在湖城久住的人,霸气张扬的占了少数,大多数都只向往着一份安定闲适,活得按部就班。
嗯,是了,在这种小地方,28岁似乎真是不年轻了。
深刻反省之后,黎陶动手把自己那把已经折了一根骨的、跟此刻的青春一样苟延残喘的粉红色蕾丝雨伞正式报废掉,换了一把全黑的。
老了就是老了,再扮嫩未免矫情。
这一年,就连父母黎草沐和蔡姊茗也跟着紧迫起来。从春节回家就开始做思想工作,回湖城后继续电话追击。
“陶陶啊……”当这声满含深情与期待的呼唤从话筒里飘过来时,黎陶鸡皮疙瘩能掉一地。多年的母女,黎陶再清楚不过,老妈平常喊自己都连名带姓敲锣打鼓的,只有心怀不轨时才绵绵软软地来这么一句。
“陶陶啊,之前你老说不确定在哪里落脚,现在工作都安定了,又是这么好的单位,总能考虑了吧?”
“陶陶啊,这些年你一个女孩子家独自在外面,妈总觉得不踏实,有个人照顾你该多好?”
“陶陶啊,这么久真的没哪个合适的吗?”
“陶陶啊,别忘记你二十八了!妈跟你说,女人三十头上一把刀啊,到了‘三’字头,你真哭都没地儿哭啦。”
蔡姊茗的催促从温情脉脉到简单粗暴,讲的道理也相当朴素:女人一旦过了三十,观感不水灵,手感不水嫩,连生育风险都大幅提升,因此,30岁就是悬在女人头上的一把刀,是划分男人眼中是否为“适婚女人”的楚河汉界,黎陶只能、必须、赶紧地抓住青春的尾巴,找个靠谱的男人把自己嫁了。
蔡姊茗这番高论不能说没道理,或者还应该说,是相当地有道理。可这“靠谱的男人”又不是碗里的花生,能一抓一大把,你说得口沫飞扬倒是给我变一个出来呀?黎陶无语望天。
想当初跟杨雨环同居时,有次电视上某专家跳出来说,目前中国男女比例失调趋势日益严重,未来将有三分之一的适婚男子娶不到老婆。黎陶和杨雨环听得精神振奋眼放金光,黎陶说:“讨不到老婆?这还不简单,来个‘一妻多夫’不就得了?”杨雨环闻言顿时豪气起来,“对,我要求不高,娶五房就够了,大房丈夫侍寝、二房丈夫做饭、三房丈夫生孩子、四房丈夫拖地、五房丈夫按摩,那简直……”两人美滋滋地幻想了一通实行“一妻多夫”制度的美好生活。
如今豪言壮语言犹在耳,黎陶却连一房丈夫都没着落,杨雨环更连区区一个王泊远都没“娶”到手,两个女人双双步入大龄剩女的行列。这真是何其悲哀。
可女人的青春又是何其之短呀!像她这种一无身材二无脸蛋三无家底的“三无”寒门女子,大学毕业蹉跎几年谋求生路那是在所难免。男的蹉跎几年安定下来还算“年轻”,还能笑傲丛林择木而栖,凭什么女的就不行了?一靠近30岁大关,是棵树就得赶紧抱上去贴上去?这现实忒残酷,忒不讲理了吧!黎陶每嗟叹一回,便心塞一回,为自己哀嚎一回。
话说回来,自己到底该找个什么样的才叫适合,黎陶心里还真没谱。蔡姊茗催得狠了,黎陶就把话筒拿开距离耳朵一尺远的距离,由她说个够,估摸说得差不多了再放回耳朵,“嗯,嗯,啊,哦……知道了妈,我会努力的,拜拜!”
------------------------------------------------------------------------------------------------------------
日子快得跟翻书一样。找对象的事毫无进展。
或许是黎陶娇小的身形和略带娃娃气的脸容易蒙蔽人,在域谷安定下来后,偶尔也有跳出来表示好感的,但其中不少在摸清年龄后偃旗息鼓。某仁兄息了鼓还要补插一刀:“以为啃到了嫩草,没想到差点磨坏了牙。”
真真是明日黄花蝶也愁。
也有热心的同事朋友介绍了几个年长急着结婚的,但都见一面两面就没下文了。
没感觉。
相亲真是找不到感觉。两个没有感情基础的人,经中间人一介绍,往往就变成了:某人,某单位,多少岁,家住某处,父母在某单位,诸如此类,好比给一棵白菜贴上标签:这棵白菜产地哪里,品种如何,卖多少钱,你看上了没?但黎陶总觉得感情不是白菜,这样叫卖让人别扭。
“这位是某某,某某单位的,今年35,年纪虽然大了一点点,可却是成功男人啊,房子都买了三套了。”
“这是黎陶,在域谷集团做项目策划,域谷你知道吧?收入可高呢。”
黎陶总觉得哪里不对,或许这个开头就有问题,好像自己就是冲着他的房子去的,而他就是冲着自己的单位来的。双方感情发展的基础就是对方的房子黎陶的单位。黎陶心虚啊。所处的单位好不代表自己的经济建设能力会很强啊,很难保证以后对小家庭GDP贡献率会很大啊,对于原生家庭,自己还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呐!
一个人时,黎陶也会想起生命中经过的人。
经历那么多之后,关于路陌军的一切,慢慢地已被时光磨平了。他们就像两条相交线,原本属于不同的世界,渐行渐近相交于短暂的一点过后,还是会渐行渐远回到各自的世界,从此再无交集。如果说生命中出现的人总有其出现的缘由和意义的话,路陌军的出现,或许仅仅是为了改变黎陶的人生轨迹,将其带离蓝洲,完成这个使命后,他对于黎陶的生命便再无意义。
而卓辰风,重新回到湖城之后,黎陶也渐渐和他失了联系。不知不觉又一年半过去,当年会搭十个小时车赶到G城见她一面的人,用猜字谜的方式表达“忘记你我做不到”的人,或许也已结婚了吧?要是黎陶在蓝洲也能找到这么好的工作,或者他考公务员考到湖城来,那该多好。
可惜世事没有如果。他考上公务员那会,黎陶还不知道自己将飞往何处落脚呢。
或许这就是缘分,就是宿命。
2010年夏秋交替之际,杨雨环说王某人终于向她求婚了,她也毫不矜持地答应了。他们自己开了十几个小时的车,翻山越岭,半路还遭遇抛锚差点就要野外生存一夜,最终好事多磨但又平安顺利地回到王某人乡下,在民政局花了9块大洋风光大嫁了。隔着遥远的电波,杨雨环的喜悦和亢奋华丽丽地扑面而来。
再过小半年,29岁也要向黎陶邪恶地招手了。
这一年唯一可安慰的是,黎陶所在小组团队经过日夜奋战,很意外地从一个跨省集团手中夺回了一个重要项目,几个业务骨干每人拿到了2万块奖金,这样的事很难得才碰到,何况黎陶只是一个新人,真是走了****运。
黎陶把欠朋友的余款一次过还清了。在网上银行转账汇款,最后按下“确定”时,还是有些心疼的。第一次拿这么多钱啊,2万块可以买多少新衣服多少护肤品多少包包鞋子啊,可是转眼间,账户里就剩下10几块钱了。
黎陶悲哀地想,看来自己真不该再有什么择偶标准、谈什么感觉了,对方只要是个雄性的都可以收了,这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