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王是紫阳国的禁忌也是这世人避之不及的女人,神府所在的乌衣巷如今人去楼空鸟飞尽,枯藤攀着乌衣巷口一棵被拦腰折断的树根,树根的年轮已然被风霜雪雨划痕至无明显痕迹,徒留一生坎坷红尘。二十年前的乌衣巷同花梨巷一样繁盛,乌衣巷坐落着神家三代宰相的府邸,神壁作为第三任宰相年仅四十不到,为人潇洒倜傥,暖坞洲便是他的常在所处,洲里也是那时起开始变成了名门望族常去的地方,而没有一个人敢于说他不务正业空留一身皮囊,自幼陪在皇上左右进入皇家学堂,饱读诗书学治国方略,献十二策保国家天下太平,如此聪明绝顶的相爷却过不了一个情字,暖坞洲啼竹馆的头牌凤凰已经隐世多年,但具坊间传闻,这位凤凰姑娘始终带着面纱,见过她的人寥寥无几,没有什么话语可以传出她的美貌,一帘卷帘放下后,人们的好奇心便加重了许多,凤凰喜爱在湖畔上乘一叶扁舟四处游荡,点一烛火,一柱香,一把琴,有福的人是不用花大价钱的,一般花了重金的人也听不上这如痴如醉的一曲绝唱,或许星空璀璨的盛夏,要不就是农家秋收的漫漫金黄色彩,她喜欢哪一天便带着琴走上了船,有福气的人都挤在岸边推搡着听着,那些懂乐理的人为之倾倒,辗转反侧,门外汉们听曲更想一睹其容颜,暖坞洲边几家世公子专门建造了一座大小恰好的亭子,上边刻着镶金的“有凤来仪”四个大字,直接将凤凰推上了京城的顶峰。
可谁也不知道凤凰同这风流的神壁早就暗生情愫,而她所见的男人也只有他一人,可惜凤凰是个心重的女子,听了洲内别家歌舞女的风言风语后,心生恐慌,那悲切缠绵的曲调没了神壁的作曲变得杂乱无章,神壁接了皇命到闻江治理水患,走的那天不过是她的神壁,而再回来时意气风发被承接了父亲的职位,成了那个普天之下无人不知的丞相。凤凰能做的只有日日守着,直到传来了神壁大婚的消息,礼部侍郎的女儿成了全京城女人嫉妒的对象,凤凰第一次坐着船上了岸,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到了过分嘈杂的乌衣巷,她第一次摘下了面纱,将自己的面容暴落在这如樊笼一般的空气中,所有人看到她第一眼便死一般的定在了那里,没人说得清这样的人若不是从天而降的仙女,便是忘记了凡尘琐事的孩子,她站在乌衣巷口一颗长了百年的楠木树后,红的过于刺眼的光线正扎进她的眼中,那原本澄亮如在东海埋葬千年的黑珍珠般眸子竟然沾染了灰尘,凋落了光彩。吵闹的人群就围着她,惊醒了神府内的神壁,还有暗访而来的皇帝。当她同意进宫时,神壁却跪在宗庙前三天三夜,老丞相用家规让他知道什么是有辱门楣,而他一夜偷偷跑出去到岸边只为见上她一面,却被皇帝的驾临而只能远远的望着,那原本只有一点烛光的琴声如今被圣驾的威严点亮了整个湖面,他忍不住想要告诉她的心就刻在了那亭子里,柱子上被他用匕首刻下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笺,
“箫声咽,音尘绝,酒未醒,绿绮灭,若不是你现于世,吾尚未可知飞花如何轻似梦,丝雨怎变得细如愁,你空留一心桃之夭夭,我徒有宗庙分外压身,若来生,你仍灼灼其华便可,吾愿孑然一身听你一曲箫韶九成,画一世汉家陵阙,回眸故我时,仍当年模样。”
天公即有意剪断二人间的所有丝线为何还要落下一场大雨,下了一夜未完待续,凤凰在要嫁入皇宫的前一夜回洲里取心爱的古筝时,天降大雨让一切本该正常发展的脉络,凤凰看到了柱子上的刻字,那每一个弯钩都告诉她,是他又像往常一样了,他从没变化,只她等不起他回来接她,大雨滂沱了一夜,她赶走了所有宫里的侍卫,一个人摘下了头钗便下了力再旁边回着这封晚来的信,若是你早一些说,我便愿守你一生,其余的不足挂齿。
“悠悠苍天,生得如出一辙,幽幽大地,死时万般无奈。遇君后,满城灯火君若不在那便黑暗鬼魅,古筝十三弦也抵不上君回眸一盼凄楚遗憾,悠悠苍天便幸得此生,昏昏大地已了解此梦,其余得一面纱便抵挡了万千红尘,若有来生,君若孑然一身凤凰便病入膏肓,以后每天都是凤凰的祭日,再也没有惶恐遗憾,为盼得将那千古情话日日夜夜说与君听。”
那一夜凤凰没有带走古琴乐器,湖面上她一个微笑便将所有乐器抛入了暖坞洲的湖底。皇帝要她弹奏,她便自废手指,在怀有身孕时被皇后重新赐名,她带着刚满月的女儿跪在皇帝面前一字一句的说着,凤凰这名字不能换,换了便是要了她的命。可惜皇帝已经有了唱曲子的新人,她这个没有位份的人,不弹奏不唱曲儿,时间刻在她美丽的眸子里便在层层宫墙的围堵下毁了灵魂。凤凰这个名字是神壁为她取得,谁也摘不走,有一天皇后赏赐了她一个平庸无味的名字,她带着孩子便逃出了宫,毁了容后万人唾弃藏于陋巷再无音讯。
神壁为了一个凤凰将自己祖上几世的忠义弃之不顾,投身到紫阳王的篡位行动中,神红颜一出生时便眉心一点朱砂,那时紫阳王只是个被皇帝压制不得志的小王爷,那年红颜出生时,紫阳王已满十五岁。两家隔着一条巷子,红颜便从会走步开始跟在紫阳王身后,揪着他深紫色的衣袂,后来红颜穿了一身皇后赏赐的大红长裙袭地,开心地跑到了紫阳王的府中,在摔倒的时候被紫阳王抱在了怀里,那时的红颜一个抬头便永远刻在了紫阳王唯一的情里,“除了你配穿红,别人都不配。”紫阳王轻轻放下已经出落的同她父亲一般风韵十足,“紫阳哥哥,我做紫薯糕你要来吃吗?”红颜年仅十二岁眼神里却满是诱人的流盼生光,紫阳王故意摇摇头嫌弃地说道:“你做的吃食每次都让我难以下咽,你还是好好呆着就好。”红颜失落的垂下燕尾蝶修长浓密的睫毛,那一份失落中竟满是让人忍不住的怜惜与疼爱,紫阳王摸摸她那柔软如孩子一样白皙的脸颊,落在红颜额头一个轻轻的吻,“傻瓜,看来我以后要做一个最精致的笼子把你关起来。”红颜感受着额头地余温仰着头看着紫阳王那宠溺的微笑说道:“那你一定要来,不然你就得在笼子里安一个厨房了。”紫阳王点点头说了一个好字,红颜长大的十二年里,紫阳王从未给过别人近她身的机会,于是他拥有了红颜有生以来的第一个荷包,第一张素帕,第一碗煮干的红豆粥,第一笔蝇头小楷书信,红颜的所有第一次都是他的,“你不用出去,要什么我给你买。”红颜记着这句话便再也没有走入过人群中,无论多晚,紫阳都会来神府看上她一眼,有时候她睡着了便伏在枕边陪着她共枕一梦,神壁也明白紫阳王的心思,愿意将红颜托付给他。
后来宫里传来凤凰暴毙的消息,唯一的骨肉也死于非命。随后还在做谋臣的裴元安策划太子在皇帝重病之际除掉紫阳王这个祸根,还在做裴元安学徒的田子期带着这个消息来到了丞相府,皇帝在隔天死在了宫中,大将军莫夏桑远在边疆,神壁为帮助紫阳王夺位,亲手把小女儿红月送到了莫夏桑身边,红月用了那副绝不亚于姐姐的美貌俘获了将军的心,宫里发生多少血腥,在红颜面前紫阳王仍旧如初温柔。裴元安在朝时替太子收揽门客,八部就有一半与他沾亲带故,直到莫夏桑带军赶来后紫阳王才真正稳定了局面。那一年红月奉命在娘家等着紫阳王带着姐姐到来时,一切都变了,她是个聪明的人,其实姐姐也是不过她坚信她深爱的人不会做事如此决绝。红月不愿牵扯到自己的夫婿,在夜晚时分断然同姐姐跪在父母面前,“爹娘,我们再不走就没有机会了。”红月当初陪在将军身边看着他谋事,太子倒台裴元安也不会倒台,他的复杂关系钩织了整个朝廷命官,而当紫阳王夺得皇位后,唯一没有动的便是裴元安和他的门徒,裴元安明白着威胁他要想运作这朝局必须有他,当时的红颜被紫阳王宠在了手中,有胆子大的人告诉了红颜这个消息,结果红颜二话不说便将谣言传播着关押了起来,被紫阳王统统处以死刑。终于神壁被紫阳王赶回家中养病,红颜才起了疑心,大将军手握七万士卒且与神壁结为亲家最为亲厚,红月在前一夜梦到了父亲被绞死时的样子,便在第二天清晨嚷着要和莫夏桑断绝一切夫妻关系,那天红月将这份矛盾演到了紫阳王面前,紫阳王同意了她同夏桑的夫妻关系了结,她扭头便回府守着生病的父亲,一次进宫时她见着了面若桃花的姐姐趴在她的肩头哭诉着恳求她可以让皇上将莫夏桑支出京城镇守边疆。
一切都安排好了,红月却只没想到,父亲不愿离开府邸,“这里是我们神家祖上幸苦建立的术业,如果皇上让臣死,臣便死。”。夏桑不愿离去,“如果离开只为了逃脱这个连带罪名,那我注定是神家的女婿,走到哪里都是个死。”红月在姐姐回家省亲的夜晚最后求姐姐相信她一次,当夜深时,门廊里,后院里,整个乌衣巷火光四溅,男男女女的嘶吼声终于让红颜懂得了紫阳王的意思,神壁将一把锁锁上了姐妹两个,闺房内的一条密道里拥挤着两个瑟瑟发抖的女孩子,红月看着红颜惨败的面容,双手冰凉没有了生机,“他怎么可以骗我?他为什么要骗我?”一整晚红颜听不进红月的只言片语只是一个劲儿的重复,直到时间似乎过了太久了,久到红月已经浑身没了知觉浑身寒气逼人。满屋子都已经残破不堪了,红月跑出院子时,火苗还没灭,滚烫的地面,原先那一扇扇朱窗,那架紫檀木的屏风,院子也变成了一堆荒冢,红颜眼泪也要流尽了,她从废墟中也没有找到爹娘的尸体,便又和匆匆跑到了宗庙祠堂,父亲早已把所有的牌位放在了香案下的暗格中,红月从中拿出来时红颜早已忍不住的跌倒在一片废墟中,原来父亲早就知道了,不告诉她也不劝她,只为了她的一个情。双手接过神家的牌坊时她浑身颤抖捧着布袋手指都是找寻父亲时落下的血渍混杂着泥土,那一天她仍然穿着他最爱的红色,一身如红豆般的红色就此与她再无瓜葛,在街口天刚放晴时,父亲与母亲的尸首被挂在城墙,接着两个人谁也没有多看一眼,晕倒在了树丛里,当红月在清醒时,莫夏桑已将她接回了家,而红颜再无下落。紫阳王已神壁已死作为了结,封了神府并将与神壁有关的所有大臣贬值发配边疆,唯留下了莫夏桑的将军府,田子期的府邸和早已脱离朝政的礼部侍郎韦义,这位老父亲本没想着存活,却被红月恳求着苟延残喘于朝堂。田子期从一次出使中逃过了这一劫,而紫阳王却为了找寻一个红颜将红月扣押在了宫中,红颜的逮捕令迅速传到了大江南北,暗杀神府的那一夜本没有红颜,是裴丞相再三讲这番伦理道德,而他也派人去守着红颜的闺房,一定要在刀起时把红颜带回来。红月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将头钗取下来闭着眼划过了娇嫩的皮肤,焦烂的皮纹将所有伺候左右的宫女吓得就往出跑,紫阳王放走了她,红月扭头说道:“别找她了,她要么死了要么便想着你死。”说着就再也没有回头走出了这寒冷至极的深宫中,背后留下紫阳王一人独自承受着这广袤大地压迫于他的迥然一生。
红颜王披着一身月华燃尽了一炉香后才稍稍动了一下染有丹蔻的小指,“主子,休息了吧,明天南宫均还有要事相见呢。”绿绮担忧着取出披风披在红颜的身上,“我想找见我的女儿,我想看看她找的像我几分。”红颜依旧没有任何衰老而是增添了几丝岁月的丰润,“等寒岭岛上清肃之后,我就派暗卫去紫阳国找,一定找的见。”绿绮抚着红颜坐在了床榻之上,像往常一样坐在一旁的矮凳上等着红颜王睡着,红颜冰凉的手握着绿绮的手死死不放,整个人蜷缩成一团靠着绿绮这一面,闭上了眼后眉头紧皱着久久不肯松开,这么些年她陪着红颜走过了太多生死关门,到如今,躺下后仍如个孩子的她已经成了一国之王,有多少比她高上一头的男人唾弃着她,记恨着她,畏惧着她,甚至想要取代她。就连帮她建立这红颜国将闻江从紫阳国手中夺过,并偷袭后占领了寒岭岛的南宫太守也是一只饿狼。而这个女人第一步走出去时便没有了回头的路,她用自己的能力组建了唯一一支属于她自己的暗卫,守着她护着她最后一丝安全。可她身子却越发的差,在寒岭岛亲手斩杀了当初囚禁她的人时,那里零下的温度使得她最终倒在了回途的马车中,“不要说出去,休息一会儿便好了,剩下的事你来做吧。”红颜脸颊上还有溅起的血滴,是一种杀戮带给了她这种邪魅至极的模样,她最适合红色,包括血的颜色。
“郑侍卫,你叔父不是病了吗?赶快回去照料着吧,明天来领旨就好。”绿绮拍拍身上的灰尘对房顶的暗卫说道。
不带一点声音的,砖瓦上的暗士便消失在了苍穹中。
“你怎么这个时间来找我?”郑号锡摘下人皮面具后露出来一张如女人般妖艳的面容,一身黑衣绣着云纹,裹着的紧袖里藏着短剑,腰身插着淬了毒的飞镖,鞋底安着两把刀刃,浑身无不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当头发被他一手朝后解开时,飘飘逸逸的长发直达腰间,在月光下连月色也比下去几分,做暗卫时每日在刀口行走每日要做不一样的人,而真实的他却是谁也没有见过除了南宫均。
“今天没有受伤吧?”南宫均从树后边缓缓走来担忧道。
“还好也就是肩上又被砍了一刀,你来了就帮我处理一下吧。”郑号锡解开夜行衣露出了满是伤口的刀疤。
“哎,你怎么就转世到这样的一副身体里。”南宫均叹息着取出了腰间的绑带和药酒,“你忍着点。”一股浓烈的药酒倒在了鲜血直流的伤口,郑号锡咬着牙也没忍住哼哼了几声便停了口。
“行动就要开始了吗?也不知道紫阳国那边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南宫均瘫坐在郑号锡身旁独自嘟囔道。
郑号锡回头看着他问道:“想你家那几个小家伙了吗?我也有点想他们了。”要不是他在一次换命时用了自己的名字,筋妈也不会与他相知。
“也不知道小鸡米在这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遇到他的锦绣阁。”郑号锡低下头看着草丛倒影下的黑寂。
大家一个个都伴随着今夜忽明忽暗的颜色望着远方那未知的行程,没有一个人不觉辛苦彷徨,没有一段情不愿是倾世之恋,前世便凄楚飘零,而这一世却还要强颜欢笑,那些你觉得累觉不爱的事是上天为你铺好的结局,逃不掉,无论哪一世都遵照个岁月仓皇,世间惘然。你觉得惊鸿一瞥用情至深三生三世的缘迟早会被后世坐街谈巷老生常谈,那些你自认生离死别的枯藤残根,终又长出亭亭如盖。最后世人皆为刍狗,被区区数十载的曲调拨乱了每日的心绪,谁有义务为你谱一曲苍穹天地,风残照,各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