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传询打更者
你道县太爷为什么要把周五哥传到大堂上问话?要是一般的事情,可以到当事人家去访问,也可以在县衙的其他地方问话,而传到大堂上问话,那就是带点审问性质了。刚才对问可疑情况时,朱必泰说出周五哥上半夜曾经到杂货店跟他打过招呼,说过几句话——你一个打更的老头,到停死人的地方去干什么?莫不是跟张屠夫有仇,借故跟朱必泰打招呼,实则是去“踩盘子”搞侦查,好下半夜下手作案,偷盗头颅,去嫁祸张屠夫?整个城里,所有人都害怕死人,不敢出门,就周五哥你到过现场,把你视作嫌疑对象也不为过——有一些犯罪嫌疑人,犯了案,你到他家去调查,他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认账,跟你死磕。而把他传到法堂之上,几句话一套,一吓,他以为你掌握了什么证据,捏了什么把柄,弄不好他就把实情招出来了。
别看县太爷表面上醉醺醺的,说话颠三倒四,东拉西扯,其实,暗底下却藏了心机的,他对算命先生那一套坑蒙骗人的把戏颇有研究,所以办案审案,临场发挥,他也会把这些把戏使用出来,对当事人连蒙带吓——所以许多被他审过、问过的人,都会说出“被县太爷吓病”这种话来。今天朱必泰道出更夫周五哥在头颅丢失前的傍晚,到过停放死人的张家杂货店的线索,县太爷如获至宝,当然要把周五哥传到法堂上“吓”上一回了。
却说吃过早饭,潘师爷便按照县太爷的吩咐去传周五哥,不一会儿,周五哥传到,跪在了法堂之下。三通鼓响,衙役在大堂两边排好,手握杀威棒,喊了“威……哦……”。周五哥在堂下跪了,看到这个阵仗,果真心里就有点毛了,暗想自己是做错了什么事了,赶上了这个排场了?
县太爷高兴,把酒喝多了点,昏昏颠颠地升了堂,把惊堂木拍响,发话问道:“堂下所跪何人,快快报上名来……”周五哥心里发毛,听了,赶紧回答:“禀告老爷!小人是打更的周五哥——不知老爷为了何事,把小人传来大堂问话?”县太爷道:“哦!原来是打更的周五哥啊——老爷我认识你的嘛,你是我衙内聘请的‘协警’人员,晚上值更,按时敲响更点,口中还要念叨‘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管好钱财,防偷防盗’——除此之外,晚上值更时,还要兼巡逻查询之职责——遇上可疑人员、小偷毛贼,要严加盘查;遇上可疑情况,要向官府报告——这些都是老爷我吩咐你的对不对?”周五哥答道:“对,对!老爷是这样吩咐的,小人牢记于心,勤于职守,不敢懈怠!”县太爷道:“你既然勤于职守,不敢懈怠,老爷我就不明白了,你一个‘执法人员’,到底犯了什么王法了,怎么会来到我这县衙大堂下跪了?”周五哥道:“小人也正纳闷呢——小人吃过早饭,正在家休闲,潘师爷就到了小人家里,说是老爷要传唤小人到县衙大堂问话……小人正不知犯了什么王法,望老爷明示!”
县太爷想了想,道:“哦,对头的嘛,老爷我是让潘师爷去传唤你来大堂问话的嘛。想是老爷我今早上酒喝多了,昏了头,怎么才隔一顿饭的功夫,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大胆周五哥!你作为一个‘执法人员’,为什么执法犯法——你为什么到停放死人的张家杂货店去,把死人头偷了丢到张屠夫家的柴房里?你跟张屠夫家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不了的恩怨,要偷一颗死人头去栽赃陷害他家——快快从实招来,免得老爷我动了刑法,叫你皮肉受苦……”
听县太爷说出这等话来,周五哥当时就吓得叫起屈来:“哎呀!冤枉啊!我的青天大老爷——小人跟张屠夫家一无冤,二无仇,怎么会去偷一颗死人头栽赃陷害他家呢?小人一贯是胆小怕事,遵纪守法,绝不会去干那种伤天害理的缺德事——怕是有人对小人不满,故意诬陷——是谁说小人偷了死人头去栽赃诬陷张屠夫家,得拿出证据来,小人才口服心服……还望老爷明鉴……”
见周五哥喊冤叫屈,还要叫“拿出证据”,县太爷道:“确凿的证据么倒是没有,不过怀疑的线索还是存在的——老爷我问你,张老二挖死朱老四那天,老朱家打人命官司,把死人抬到老张家的杂货店里停放起来。当时看热闹,探趣闻的人都很多。但是到了晚上,这些人都害怕朱老四死得恐怖难瞧,都吓得回家躲了。就只有周五哥你一个人,大黑夜的跑到杂货店里探视,还跟教书的朱必泰老先生说了一会儿闲话……整个晚上,就只你一个人到杂货店探视过,第二天一早,便发现死者的头颅不翼而飞,无端失踪了——老朱家认为你有重大的作案嫌疑,到杂货店里去的目的,是‘踩盘子’,探路径,好半夜人静时下手偷盗头颅,所以便把你‘告’了——老爷我就是根据老朱家提供的线索,才叫潘师爷到你家传唤你到大堂问话,你说你冤枉委屈,你大黑夜的跑到停放死人的地方到底是什么动机,也给老爷我‘拿出证据’(说出道理)来……”
周五哥这下明白了,原来县太爷传唤他到大堂问话,是他晚上到停放死人的杂货店一转,跟朱必泰老先生说了几句话,第二天早上死人头颅失踪,便怀疑到他的头上来了。他明白过来,赶紧辩解:“小人是在晚上到过老张家杂货店;是跟朱老先生讲过几句话——老爷您不是吩咐过小人,除了打更报时外,遇上可疑人员,小偷毛贼,要严加盘查;遇上可疑情况,要向官府报告的吗——小人晚上打更,从杂货店门前过,看到死者家眷在里面哭得伤心悲切,实在是同情,便进去说了几句安慰、劝导的话——遇上小偷毛贼,可以严加盘查,遇上家里死了人,心情沉痛,悲哀伤感,小人进去安慰一下,这也是人之常情,不为错吧——要是小人敲着梆子就过去了,不闻不问,那不是显得小人太无人情味、太自私了嘛!小人看到死者家属遭灾遭难,可怜巴巴的,都是怀着好心好意的情感去安慰他们,怎么还会去偷盗头颅,给他们造成更大的痛苦、更大的伤害呢——大老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周五哥作的这个辩解,也是合情合理,无可挑剔,再把偷盗头颅的嫌疑安在他的头上,就不妥当了。所以县太爷就坡下驴,道:“对、对!周五哥你做得对——一个好人,是要有同情心的吗,人家遭灾落难,你再去落井下石,伤口撒盐,那还算是人吗——所以,就凭你这一片好心,一腔热情,一桩善举,老爷我就可以下结论,偷盗头颅的缺德事绝不是你干的,你的嫌疑可以完全排出了!这一篇就算翻过去了,不再提它。咱换一个题目——周五哥你打更巡夜,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县太爷换的这个“题目”就很是异常,周五哥听后脑筋都一时间转不过弯来——突然间听来,县太爷换的这个“题目”好像是上级领导对下属打考勤,问你工作干得怎样,有没有干出啥成绩来?一般下属遇上领导打考勤,作“述职报告”时都要把自己的成绩夸大夸好,因为年终有考勤奖,有红包拿。周五哥脑筋转不过弯来,就是理解成县太爷是在打考勤,询问他一年的打更情况。他也有拿“考勤奖”的念头,所以也要把打更期间的“成绩”往大处、好处说出来。于是就着县太爷的问话回答:“可疑人员有、有;异常情况也有、也有——小人我发现了两起……”县太爷道:“有就快快道来……”
周五哥道:“上半夜么,城东的地痞赖八,经常去爬刘寡妇家的墙头,小人打更,暗中看见了许多次——有一次,刚下过雨,赖八又去爬,那墙头湿滑,他刚爬上去,没稳住,滑掉下来,把腰杆砸折,拄了好几个月的拐杖……这个坏胚子,恶习难改,不知教训,腰杆好了,又去爬……那背街一处的墙头上,遮雨的瓦片掉落,墙头也矮了一大截,就是赖八的‘杰作’。老爷不信,可以去瞧、瞧……”
听周五哥说出,叫县太爷不信就去“瞧”刘寡妇家被赖八“爬”矮了一大截的墙头,他一声就骂出了口:“瞧瞧瞧……瞧个屁——这些偷鸡摸狗、爬墙伦乱的邪淫歪道勾当,还值得老爷我去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自然之道,就是那个坏胚子赖八,把刘寡妇的墙头爬倒,只要刘寡妇不来县衙找老爷告状,我才不管那些腌臜下流的丑事呢——这一篇也翻过去,不提它了,老爷我听到这样的事情就鬼火冒,值不得花一丁点的时间去理睬!周五哥你就说说另一起可疑事情……”